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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 19 颗喜 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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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初七,家家户户门口的灯笼就可以不用亮着了,等到元宵节再重新将它点亮,过了元宵节,这个年就算是过完了。
大家都抓紧时间和自己的亲人团圆在一起,让这个年过的圆满,有始有终。
可就在这么万家灯火闪烁的时刻,宁安县城不远处郊外的一个废旧仓库里,一群孩子衣不蔽体浑身伤痕的蜷缩在一起,承接着眼前凶恶男人一下又一下落下的鞭子。
秦康在这一群小孩里年纪算是大的,在正中间的位置,自然承受的鞭子也是最多的。
一开始还能感受到火辣辣的刺痛落在自己的皮肤上,然后再从裸露的皮肤传到骨头,像一条小蛇,顺着脊柱钻到心脏,最后在心脏一层层弥散又覆盖,换成麻木厚重的尘埃。
一不留神,眼前凶神恶煞满脸横肉的男人抬起腿,一脚踹在了秦康的心窝处,这一脚的力量秦康差点没有承受的住,仿佛有血腥味从喉咙呕上来。
男人还在不停的咒骂:
“你他妈听没听见老子说话,这钱不管你是用讨还是用抢用偷,你都得给老子交上来,要不你看我怎么整死你。”
秦康痛苦的蜷缩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周围的其他孩子怯生生的望过来,但没有一个人敢上前。
男人又抽了秦康几鞭子,啐了一口痰,吼:“别装死,赶紧给老子滚出去搞钱。”
秦康艰难的捂着肚子艰难的起身,先是跪在地上缓了好半天,摇摇晃晃的站起来,拖着一瘸一拐的腿向外走去。
和他要好的一个孩子实在看不下去,偷偷的把一个斑驳破旧的拐杖塞进秦康手里。
仓库外面的厚厚的雪地里,留下了一排深深浅浅的脚印,和一条被拐杖划出来的弯曲的线条,没人知道那条弯曲的线会终于哪里,秦康自己也不知道,只能漫无目的的走着。
而这时的晚霞书店,根本吹不进丝毫冬夜寒冷凛冽的风雪,陈夕唐刚刚和他们过了个热气腾腾的元宵节。
一人一大碗汤圆进了肚子,胃里被填充的满满的,人自然就温暖惬意。
林敬昀和沈时、沈晖二人在那打扑克,陈夕唐在桌子上埋着头猛补寒假作业。
“小时,你是不是出老千了,为什么又是我们俩输啊! ”终于连输十几把牌的林敬昀忍不住仰天长啸。
陈夕唐的笔在作业本上唰唰唰的写个不停,快要生出风来。高三开学早,明天就要开学了,自顾不暇的陈夕唐根本顾不上那边林敬昀凄惨的哀嚎。
“你对着林敬昀出老千能理解,但小时,我是可是你亲哥。”沈晖也不禁无奈感慨道。
陈夕唐觉得手有点酸,停笔甩了甩胳膊,抬起头望向那三个人。
不看还好,一看陈夕唐被吓了一跳。
沈时还是那个干干净净神色高冷的沈时。
剩下那两个人。。。像两个纸条精。
沈晖和林敬昀的脸上都被贴上了密密麻麻的纸条,已经没有一个五官能完整的露出来。
林敬昀还在那叫唤,呼出来的气息正好将嘴前的纸条吹起来,在他脸上飞舞。
陈夕唐顿时觉得他像个发了疯的纸条精。
而那两个纸条精还在内讧,究竟是谁更菜。
就在这时,有人推开书店的门,缓缓的走进来,动作慢极了,那门在他手里像是有千斤重,废了好大力气才把自己的身子挤进来,又回手拿进了自己的拐杖。
来的人衣衫褴褛,很难想象这么冷的天这人穿这么薄是怎么熬到现在的,头发也一缕一缕的搁在眼前,下半张脸露出来除了污垢就是被打出来的淤青。
来人看见屋内那诡异的两人,身形先是一顿,随后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好心人,能给点钱吗?多少都行。”
陈夕唐听到对方的声音才觉得熟悉,这人貌似是之前碰到的那个乞丐。
他走近了一些,想仔细打量一下,奈何对方将头低的快要掉到地上。
还没等陈夕唐来得及辨认,沈晖摘掉脸上贴着的纸条走过来,拉了陈夕唐的手一把,把他拽到自己身边一侧,又从前台的收钱盒子里抓了一把零钱,递给那人。
这时那人才终于抬头,将钱接过来,道了声谢谢。
陈夕唐也看到他的脸,自己确实是没认错人。
可是才过了几天,这人怎么不仅瘦了一圈,身上还多出来更多的伤痕。周身散发出巨大的麻木与绝望,像是一副勉强支撑着不散架的行尸走肉般。
林敬昀也走过来,掏出自己口袋里剩下的零钱塞给那人,那人道谢,转身离开,想继续去到下一家灯火明亮的房子里。
“沈晖,谁允许你把脸上的纸条摘干净的了,你才就算了,你还玩不起! ”林敬昀继续大声控诉。
这时刚刚走到门口的人身形猝然一顿,开门的动作也停止了下来,大概静止了三秒左右的样子,他猛地转身望过来,像是听到了什么令人无比震惊的事情。
“你叫他什么,沈晖吗?”那人的声音有些颤抖。
“啊?。。是。”林敬昀也一头雾水,不知道眼前的人和沈晖到底有什么关系,但还是习惯性的朝着沈晖嘴欠。
他身子凑近沈晖,小声的说道:“你连乞丐你都欠人家帐了?”
结果那人激动的拖着自己一瘸一拐的腿急匆匆冲过来,一把捉住沈晖的袖子。喊道:
“我是秦康啊,小晖哥,我是秦康。”一直空洞麻木的人,像是将坚硬的壳子打碎,露出里面的柔软但溃烂的躯体,他缓缓落下泪,那是在挨了无数鞭子,打骂、侮辱后,都未曾淌下的热泪。
沈晖也一脸的惊讶,就连平时没什么表情的沈时也皱起眉来。
沈晖和沈时被送到福利院的第二年,秦康来了。
沈时清晰的记得,一开始来的秦康,穿着一身干净矜贵的小西服,手里捧着沈时很久都没碰过的精美玩具,趾高气昂的仰头跟福利院的其他孩子说:
“我和你们这群没人要的小孩可不一样,我爸爸过两天就来接我了。”
像个骄傲且惹人厌的小公鸡。
可这个把头抬的高高的小公鸡,伴随着一天又一天的等待,渐渐的垂下了自己的脑袋。
福利院的其他孩子开始嘲笑秦康:
“你不说你爸爸来接你吗?他人呢,你这都等了多久啦?”
“哪里还会接他来,来这里的孩子都是没人要的小孩,你也是。”
“就是,还以为你是以前的小少爷呢?没人要,讨人嫌! ”
有人觉得还不解气,抬手退了秦康一把,秦康没站稳,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原本干净的小西服上沾满了一块块的泥土。
剩下的小孩拉着手围着坐在中间的秦康绕着圈,喊:“没人要,讨人嫌!”
小秦康的眼泪一串接着一串的掉,从骄傲的小公鸡变成眼睛红通通的兔子。
“你们干嘛呢?”这时沈晖拉着沈时路过,大呵了一声。
那些孩子年纪都比沈晖要小几岁,也比较矮,自从上次沈晖为了沈时跟别人打了一架之后,大家多多少少都有点忌惮,于是一哄而散的跑了。
沈晖没离坐在地上哭的不能自已的秦康,拉着沈时走了。
秦康一骨碌爬起来,拿袖子抹了抹眼泪,赶紧跟在那两兄弟身后。爸爸以前经常说,识食物者为俊杰,这俩人看上去,像是能有很多食物的样子。
这几天,他没有一天吃饱过。
后来不再挨饿的秦康心想,虽然爸爸骗了自己,但他说的话还是有道理。
直到有一天,沈时被领养了,沈晖过了几天也不见了,他再也没有见过两人。但还好,当时的秦康已经能做到不靠兄弟二人,也学会了怎么吃饱饭。
过了一阵子,他也和沈时一样被领养了,他以为自己的苦日子到头了,要迎接亮堂堂的生活了,但他从未想到,从那时起,他像是逃窜在下水道的老鼠虫蚁般,再也没有见到过亮堂堂的光。
......
沈晖让他坐下,给他到了一杯温热的水,问他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那天,院长告诉我被领养了。”就这么一句话,沈晖不用再问什么都明白了。
站在旁边的沈时,瞳眸颤了颤,闪出惊恐与痛苦,像是久远的伤口撕裂开来依旧鲜血淋漓,他的指甲快要用力到戳进掌心。
林敬昀的表情也是前所未有的凝重认真,他轻轻拍了拍沈时的手背,让他别不小心伤到了自己,又将手放到沈时的背上轻轻的抚摸。直到沈时僵硬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他用力地揽住失神的沈时。
从秦康和众人的谈话,陈夕唐像是缓缓的掀开了一副巨大的遮幕,底下藏着的是不为人知的丑陋黑暗。
表面高尚善良的福利院院长背地里和乞讨行骗组织相互勾结,当每一个飘荡的孩子以为终于能踏实的找到归宿时,那将会是噩梦的开始,残暴的殴打、非人的虐待、暗无天日的生活,一一落到了这些无依无靠的孩子们身上。
他们仗着这些孩子没有家,就开始肆无忌惮的行恶,像是一场惨无人道的杀戮,没人能在这场杀戮中健康的长大。
陈夕唐越听越心惊,听到沈时是怎么被拐骗,沈晖又是怎么单枪匹马的将弟弟救出来,带着沈时逃窜。又听到秦康又是怎么偷偷跑掉,又被抓回去,被打瘸了腿,渐渐的被折磨成如今这幅样子。
那是陈夕唐未曾接触到的,世界的另一面。
秦康最后拒绝了沈晖让他留下来的帮助,说自己必须回去,否则那帮人再找到他不一定会怎么折磨他。
于是沈晖又给了他些钱,拿了衣服让他换上,让他有什么事情都可以来找他。
秦康拄着拐,缓慢的向着肆虐的黑暗处走去。
书店里的氛围一下变得前所未有的沉重,林敬昀带着疲惫不堪的沈时回了房间。
书店里剩下沈晖和陈夕唐两人。
陈夕唐用湿漉漉的眼睛盯着沈晖,接着眼前变暗,温热的掌心覆上来,陈夕唐睫毛颤了颤,滑过沈晖掌心处的皮肤。
“没事,别这么看着我。”沈晖开口。
陈夕唐一言不发,将覆在双眼前的手拉下来握住,身体向前,把自己的额头同沈晖的额头轻轻碰在一起,满脸的严肃庄重。
“这是干嘛呢?做法呢?”沈晖也没退,而是缓缓闭上眼睛,笑着问。
“传好运。如果真有那么多好运,那我要全部传给你。”
沈晖抬头睁开眼,看陈夕唐认真又倔强的脸,将眼前的人塞进怀里,说:
“ 收到了。不好的事情都过去了,以后都是好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