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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旧事 ...

  •   我孤身一人踩着有些发热的鹅暖石在明晃晃的太阳下走向桥下的桥洞。
      我的脑袋里乱糟糟的,好像一百只鸭子大合唱,早就构思好的零零散散的故事被一条线牵起,抖落陈年的灰尘,在我眼前被拉成一条线。
      七百年前,明成祖的江山已经基本到位,元余孽龟缩山西。明大将徐达率大军攻破娘子关,直击传闻守军10万的太原。
      元人不战而退,退至内蒙古,行至半途,又怕太原被占无处可归,派精兵南下还兵太原。山西自古就是治世之重镇,乱世之强藩,能把住山西,至少还有反击之力。
      在浩浩荡荡的宏观叙事下,有一户还算富足的人家,家里只有一个父亲和一个女儿。
      元朝时大同就是重要的经济枢纽,战乱中因身处山河腹地也是最安定的地方,不管外面多么民不聊生,十不存一,里面也能勉强维持秩序,因为难民源源不断往里走。
      这家人心善,也做点生意,于是筹钱在城下开了个救济粥棚,为难民施粥,弄得自己家也没了余粮,不得不举债度日。一天家里的女儿去给田里劳作的父亲送饭,正遇上一支逃亡的元兵劫道,还要污她清白,那时候元军早已人心惶惶,乍闻要还军太原对战徐达大军,逃兵就止不住,基本是走一路泄一路,这支队伍跑在前面,想趁大军回撤,抢先劫掠平民,好做有油水的逃兵。
      女儿求饶,说她家做酒水生意,可为大人沽酒,逃兵奔袭数日,狼吞虎咽掉女儿带的干粮和水,也嘴馋了,于是让女儿在前面带路,把她绑在手上,牵着她,他们坠在后面。
      女儿在前面痛哭,她不敢把逃兵带入家中,也不敢逃跑,对方数十人,她一个女子是定然跑不过的,只能蒙着头往黄河走,想正是黄河决堤,她跳进河里,或许有望因为熟知水性逃命。
      哪想逃兵就是从河滩来的,质问女儿为什么要往深山走,女儿只能勉强说家人在田里埋了一地窖珍酒和年货,请大人品尝。逃兵自然不信,说如果走三里路还不见酒,就把女儿的脑袋砍下喝血酒。
      不知是不是上天保佑,走至半途,正见到一个俊逸的男子在大石头上自斟自饮,见逃兵索要酒,男子粲然一笑,倒提酒壶,竟然一滴不剩。
      问男子要财物,男子自然把衣物全都褪下,逃兵入手只觉得丝滑精致,全然不似凡间所有,心满意足,就继续驱使女儿带他们寻酒。
      女儿求问男子,这酒何处来,我需拿去救我性命。
      男子赤身裸体,却不见窘迫,他笑着说,这是拿命换的酒。
      不要开玩笑,郎君!没有酒,这群恶人就要拿我脑袋喝血!
      男子便把酒壶给她,在她额头轻轻一点,那便拿命换酒吧。
      话音刚落,女儿手中的酒壶传出汩汩的水声,酒香四溢,嗅之似天上的琼浆玉液,逃兵大喜过望,一人一口倒入口中,居然取之不尽,直至酒醉而卧,躺了满地。
      “这是怎么回事?”女儿惊喜道,“是这酒壶的妙用——”
      “不,”男子微笑道,“这酒,是你视之如生命的宝物。”
      因为酒被喝掉了,无法归还,所以你的宝物也没有了。
      女儿去寻田中劳作的父亲,果然看到父亲已被一只黄鼠狼咬死,她抓住黄鼠狼,伏在父亲身体上痛哭:“爹啊,是我害了你!你大仁大义,为何死的是你,该死的也是那恶毒的黄耗子啊!”
      话音刚落,手中的黄鼠狼就软了下去,父亲睁开了眼。
      “死而复生?”
      “对,然后一切就乱了,女儿成了活神仙,父亲成了富翁,一天又一天,财富越来越多,直到十年后父亲死去,黄鼠狼活了过来。”
      “她自己停止了换命……”
      “她一直消耗自己的宝物维持父亲的换命,于是一个散尽家财布施行善的父亲,因为女儿的执念死而复生,然后眼睁睁看着女儿失去一切美德,包括对他的感情。有一天女儿想:为什么我要用这么多东西去救一个老头的命?多么不值得。
      她松开了手中的绳子,看着之前宁肯跳进自己黄河,也不想让逃兵威胁到的仁爱的父亲,轻易地死去。”
      “你的意思是,所有消耗的宝物,都无法回来吗?”
      “……人是复杂的集合体,不管失去什么,你都不再是你。”

      桥下鹅暖石比起河滩上滑,到桥下时我放慢脚步,桥柱已经被夏日的温度蒸得白白净净了,伏黑靠在桥柱上,脑袋低垂,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一样。
      我吓了一跳,怎么伏黑比我还心大,这种闹过鬼的鬼地方还能睡着,不是说那根手指会吸引咒灵吗?
      我几乎是扑过去,但在离他还有一步之遥时停顿了。
      这样的情况下,伏黑能睡着,说明他也是真的累了。
      什么都没做的我,心虚地绕劳苦功高之人转了一圈,干脆坐在他旁边,靠在白色的桥柱上,嗅着淡淡的水汽。
      我看了伏黑一会,有些不安心,悄悄伸手试他鼻息,确定他还在呼吸,又转而长舒口气。
      “伏黑……”我压低声音,看着桥外耀眼的天空,心里百转千回,最后还是开口,“我得走了。”
      伏黑还一动不动,他睡得很沉,真好,什么都听不到。
      原来老黄当时说的,“如非必要,不能交换除自己之外的人”,是这个原因。
      拿自己的东西,尚且能等到归还,交换别人的东西,我这个中间商,就必须承担差价了。
      因为交换别人,本质就是拿自己做中间商,用自己的东西从他们那里进货,再把拿到的东西售卖给对方,我不能坐地起价,比如说进货时候A的价格10%,B的价格20%,我用自己的两个30%合计60%买到,再把B的20%卖给A的时候,A就只会归还我20%了,因为标价就是这样,B也只会归还10%,所以承担差价的我损失30%。
      非常的数学题,可能因为祖上是晋商……但是说实话,要是老祖宗按这个买卖东西,早就没有后代了。
      老黄……这样重要的事,他为什么不告诉我。
      他只让我办完事就回来,继续做我的学生,发扬光大我的家族……还是说,他知道我那时候心中最重要的是对伏黑的感情,所以笑着看我去刀山火海,然后消耗干净那些感情,自己觉得没意思,老老实实回来吗?
      白佳乐,你不能这样揣测一个为你好的长辈,我颓废地低下头。
      我爸让我回去,趁我还没有失去太多,我还是我自己。
      我坐了一会儿,伏黑还没醒,我今天必须得告诉他我要和爸爸走了,他真的很累,睡得像幅油画。我原来是喜欢他的,就是交换宿傩和他东西的那一次,我把自己的爱搞丢了。
      我要告诉他吗?在我放弃这里的一切前,告诉他真相:我很喜欢你,对你的感情是我放在第一位的,高中生乏善可陈的生活里,你是我最想念的人,所以我才会不顾一切来到这里。
      我不喜欢学习,不喜欢妈妈的压力,每当我坐在教室里,打开书和本子,我都会想起你,你做了咒术师,有友善的学长学姐,在一座寺庙一样的学校上学,老师很会跳大神,是戴圆片墨镜的江湖骗子,学长学姐都很强,他们叫你小惠,你的影子里有狗、青蛙、大象和兔子,心情不好就拿出来摸——而我一周时间六天都在学校,就算养猫狗也不能摸到,庞大的学校新建成,时间排的满满的,大家都在读书,老师嘴里的所有话都会绕回成绩和知识点。
      多姿多彩的……和主流……和妈妈的期望……完全不一样的世界。
      就像童年记忆里我和津美纪、还有你,一起度过的无忧无虑的时光一样迷人。
      一切青春期爱情,如果不是出于□□,那应该都是来自朴素的“渴望”吧,也就是“我渴望你的与众不同”。
      因为你,一切都会不同。
      我想和你一起生活,我想要加入你特殊的生活中。
      如果把这些话说出口,你一定会得意吧,小时候只有你羡慕我的家庭,我们都在互相过对方想要的生活……
      实在是闲的发慌,又看伏黑两对睫毛随着呼吸微微颤动,像收紧的蝴蝶翅膀,我摸摸自己的睫毛,然后羡慕地叹气。
      一口气还没叹完,伏黑忽然一抖,吓得我硬生生把叹气咽下去,于是伏黑醒来以后就看见我在一直打嗝。
      “……你还好吗?”伏黑问我。
      “嗝。”
      我们两个相对无言,我又打了个嗝。
      于是我们两个并肩靠着桥柱,本该安安静静好好闹鬼的桥下却响着我断断续续的打嗝声。
      气氛实在诡异,好在伏黑说话了。
      “你爸和你解释了吗?”
      “大哥,咱们能不一下就这么,嗝,麻烦的话题吗?”我无语凝噎,“不过他为了赶紧让我回国,嗝,确实解释了。”
      伏黑转过头看我,我从他的目光里感受到了安抚……确实,如今的一切都在标志着我爸,还有我们老白家有些不寻常,我以后可能连自我介绍都得把“普通的高一学生”这个前缀给去掉了。
      “他和我说,嗝,一切的交换都是有代价……”我拧住眉头,艰难地说,“代价不能返还,嗝,真麻烦,宿傩那老东西……嗝,他拿走了我的感情,嗝……真希望他没有断袖的习惯……”
      “这关两面宿傩什么事。”伏黑无奈地说。
      我看着无知的伏黑,心酸无比:“你就没必要知道了,你这样可爱……记得千万要,嗝,小心宿傩,真的,嗝,他要是让你做什么奇怪的嗝,你就,嗝,报警。”
      伏黑脸上滑下一堆黑线,他一巴掌扇上我的头:“耍我吗?你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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