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ed】Chapter16 一枕槐安 ...
-
接下来的几天，明儒基本维持着打工——迟到——听晚课的生活。而白以悬似乎总是很忙，匆匆来又匆匆离开，他没再和明儒说过话，明儒也没有主动找他。
直到一周后的一个晚上，明儒照例卡着点到了礼堂中。
那名栗子发色的少年名叫李晓，见他身影，忙拍了拍自己身旁：“来来来！”
明儒扫视一圈，最后走到了对方旁边的座位前：“做什么？”
“这么冷淡？”李晓挤了挤眼，“我靠，你小子是乐理第一名啊！没想到你还是个大佬，以前你怎么不说呢？”
将第二天打工的时间和地点在脑内过了一遍，明儒终于想起对方口中的乐理是什么——两天前夏令营针对晚课做了摸底测验，考了乐理和即兴，他是乐理第一。
即兴第一是……
“即兴第一是白以悬。”李晓啧啧道，“没想到你们两个实际上是学霸啊。”
夏令营考验的知识都比较基础，明儒在音乐方面本就不弱，自然成绩名列前茅。他不欲在此做过多讨论，只是道：“还行。今天还是城老师讲课？”
“一看你昨天就没听，今天是小组成员互相讲习啊。”
小组成员讲习？
明儒皱了皱眉：“我不知道。”
李晓茫然：“你不知道？你们组长没告诉你吗？”
组长？
明儒心念电转，很快就想通了其中门道。
……无趣的孤立手段。
他没把这事放在心上。众人齐全，第一位上台的学员很快开了场。他一边听着耳旁李晓絮絮叨叨，一边整理着雇主交给他的任务，直到三组之后，李晓喝了口水：
“怎么都这么无聊？”
“都是被迫的任务。”明儒头也不抬，“怎么可能有意思？”
二人交谈间，第四位汇报学员便上了舞台。
明儒抬起头，却顿住了动作——对方正是前几天在化妆间门口拦住他的那个人。
对这种人，他心中一向只有鄙夷，听觉也不欲为其服务——这样一来，视觉便占据了所有注意力，带他的意识游荡到了第一排少年的背影之上。
对方这两日似乎瘦了，下颔线条愈发明显，挑染的一撮白毛在光线之下杂乱散着，将微微有些红肿的右耳藏得严实。
明儒眯了眯眼，目光在那只耳垂上停留片刻。
那是……耳坠？
仿佛是为了映证他的猜测，白以悬微微侧了侧脸，将饰品完整地露了出来——那是只银色的镂空十字星，停留在白皙微红的肌肤之上，增了分难言的意味。
他正望着，场内却起了阵嬉笑。
白以悬的表情则莫名严肃下来，紧紧地皱了皱眉。
……？
明儒挑起右边的眉，终于分神到舞台之上。
“……当然，我们只是开个玩笑，但不可否认的是，金钱却是是个不可或缺的因素。”台上人自认为风趣道，“没钱哪里来的资源？没钱怎么办音乐会？没钱怎么投资？”
他摇了摇头，下了结论：“艺术是有门槛的东西。”
这话没人当真，不过看在对方面子的份嘻嘻哈哈地乐了几句。坐在最后的明儒听了个大概后也没往心上放——这种论调听得多了，便也免疫了，话语永远是最没效力的物什，只有实力才能决定留在最后的人。
但他的视线却久久停留在了那个紧锁眉头的身影上。
没有由来的，明儒觉得白以悬会开口。
而正在此时，后者直直地站起身来：
“是吗？”
白以悬在一众嬉闹声突兀出声：“可我觉得艺术没有门槛。纵观历史，难道名流青史的个个都是富贵出身吗？”
台上人本只是玩笑一句，没预料到有人会就着这个话茬认真接话：“理论上确实是这样……可人不能活得太理想。”
“为什么不能太理想？”白以悬笑了，“你站在音乐之上夏令营的舞台上，难道是因为谈恋爱太无聊了吗？”
那人是夏令营出了名的混子，最爱四处撩拨。夏令营开营没半个月，他已经换了两个对象。众人本来背后爱传点小话，乍被白以悬搬到台面上，立马爆发出一阵哄笑来。
台上人愣了愣，自认为被抢了风头，顿时恼道：“你找我茬是不是？”
“没那个爱好。我只是想告诉你家世和背景永远没那么重要。”白以悬冷笑，“‘阶层’什么都证明不了，梦想这种东西之所以叫梦想，因为它永远没有‘能不能’，只有‘想不想’。”
那人嗤笑一声：“你之所以这么说，不还是因为你家里有钱么？你要是穷得拉磨，谁送你来意大利？”
话音未落，就有人对他使了个眼色，那人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下意识看了眼坐在最后一排一直沉默的少年。
但这也只是一瞬间的事。
他沉默地太久了，以至于所有人都认为他会一直沉默下去。
但出乎意料的，明儒却将视线从白以悬身侧移开，抬起头道：
“‘穷得拉磨’也还是来意大利了。对钱这么敏感，怎么，你曾经办签证的时候因为资产不够留过拒签记录么？”
台上人脸都憋红了：“……你他妈放什么——”
“注意文明用语。”没理会李晓疯狂拽袖口的暗示，明儒扯起一边嘴角，“你们‘有钱人’不都挺有家教的么？”
他两句话将台上之人堵得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坐在椅子上的学员众近乎是震惊地看着他们身后的方向，明儒却有些无趣地收回了眼神。
象牙塔里长大的人就是这样，一辈子没人敢骂他，他便一生都觉得自己坚不可摧了。
白以悬显然也在“震惊”的行列里，他回过神来，正想开口，却被一个坐在前位的学员抢了先：
“你阴阳怪气的什么意思？大家体谅你出身不好，从来没跟你说过重话，你怎么不感恩，反而咄咄逼人？而且这里是论成绩说话的地方，你挺硬气啊，那我们怎么没见过你的舞台呢？”
明儒心中冷笑一声。
“没说过重话”，但见他绕路走，仿佛见到了什么秽物，“体谅他”，但自己背后成了不知多少人的笑料……不过是把明刀换成了暗地里的腌臢编排。他不屑于和这些人计较，却没想到在旁人眼中，不防守就是默认，不进攻就是恐惧。
他的声音彻底冷了下来，嘴角噙着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我没舞台的原因你们自己不清楚么？而且，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的乐理评估成绩好像是第一——敢问你排名第几？”
那人被这不阴不阳的语气彻底激怒：“你个没爹没娘的东西会不会好好说——”
那四个字刚进入脑海，明儒脑内一直名为沉寂的弦便倏然崩断了，无数股被压抑在舌下不曾发的情绪在此刻化作怒火，待他意识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几步走到了第一排。
一只手将他紧紧箍住。
他静下神来，偏头看去，只见白以悬目不斜视，直直对着发声那人道：
“你还真是没皮没脸惯了，什么垃圾都能从嘴里出。”
发声者当时也是气血上头，话出了口才意识过来内容有多不妥，但出于面子还是梗着脖子道：“怎么？我说错了？”
“你说没说错不要紧。”白以悬语中隐藏着怒意，紧紧盯着对方笑道，“我没有和你这种扶不上墙的东西论长短的必要，你只需要知道人需要为自己说出口的东西付出代价，即使你只是个没出社会的学生。”
他留下一句模棱两可的话便拉着身后人出了礼堂，明儒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情绪，索性随着他的力道前行。二人就这样一路穿过礼堂，到了礼堂角前的树林小道。
这里来往的多是职工，见到白以悬身影，纷纷和他打招呼，前者十分知礼地回了话，直到停住脚步，他才转过身来，严肃地对明儒道：
“那里都是摄像头，你不要和他动手——他说的话我已经录音了，你放心，这种人一定会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的。”
明儒看了他一会，忽然有些想笑。
“为什么？”他轻声道，“他们没骂你。”
白以悬：“可是骂得人是你！我见不得这个，好端端的凭什么骂人？难道他们就很高贵了么？”
当然了。
有钱就是高贵，站得高就是望得远，这道理折磨了他十九年，他不甘心了十九年，也终于俯身认错了。
可眼前人似乎并不这么想。
他有着旺盛到堆积腐烂的同情心，仿佛永远对他人怀揣着热忱，不懂什么叫消极，也没经受过任何磨难……就像那些少年漫里从天而降、热血上头的主角。
但现实就是现实。明儒心想，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
他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尘土，淡声道：“谢谢。我先走了。”
“哎？”白以悬一把拉住他，“别着急呀，我请你喝奶茶好不好？”
明儒顿住动作，视线移到了那只紧攥自己衣袖的手上：“为什么？”
白以悬勾起唇角：“当然是为了感谢你替我说话啊！”
这算什么歪理？明明后来是他替自己解的围，在对方口中自己却成了“恩人”了。
他抬起眼：“我不吃甜食。”
白以悬道：“那点无糖的。”
明儒：“……”
他轻轻拍开对方手肘，再次声明道：“我要走了。”
“等等，你再等等。”
还没来得及问这次又是要等什么，那张好看的面孔却是无限放大。
清冽冷香再次涌入鼻腔，明儒忽然意识过来此时两人的距离，少见地有些慌乱：“你做什么!”
“别动！”白以悬沉声道，“你头发上面有东西。”
明儒本能地尝试了几遍，却发现自己根本推不开对方，只得僵直身体：“什么东西？我自己弄就好。”
“你看不清，我帮你取下来呗。”
发顶传来一阵痒意。
陌生又熟悉的气息彻底将身体包裹，明儒一动不敢动，置在一旁的双手不知放在何处，只能以一个近乎有些滑稽的姿势停在空中。这几秒仿佛被无限延长，他的视线也不由自主地停在了对方右耳那只耳坠上。
灰白的云层之下，十字星射出凛冽的光。
明儒悬在空中的手指动了动，随后，鬼使神差地触到了那只耳坠的边缘。
那一瞬间，冷香加剧。
“好啦！”
面前人回到了原本的站位，手中举着什么东西，而明儒也匆忙松开手，欲盖弥彰地轻咳一声：“什么东西？”
白以悬笑眯眯道：“花瓣！你是树精吗？这么招花喜欢。”
那人手中正持着一枚嵌着发丝的淡粉花瓣。那东西离开本体太久，似乎都有些枯萎了，但如今配合着那白皙修长的指节，小小一片，却凭空多了分颓靡之美。
明儒偏头：“谢谢。那我走了。”
只是这次刚转身没两步，身后便又传来一声：“等等——”
明儒终于忍无可忍：“你到底要——”
他停住声音，只见面前站着位怀中抱着一摞书的老师，似是有急事，见到他二人，面带喜色：“两位小同学，能不能帮老师把东西送到宿舍楼？”
白以悬则吐了吐舌尖，比着口型：这次真的不是我。
明儒：“…………”
*
五分钟后，二人并排走在小道上，一人手中抱着一摞书。
“这我真没想到。”白以悬搓了搓鼻梁，“意外啊。你一会有事吗？”
明儒看了他一眼：“没事。”
“你不忙就好！”白以悬笑道，“忙的话我可以代劳。”
这句话音一落，明儒便没有再出声了。
他看着渐渐沉下来的夜色，突兀道：“你很喜欢音乐么？”
白以悬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喜欢啊！不然为什么我要来夏令营？”
“……”
见身旁人没有回话，白以悬微微侧头，讶异道：“难道你不喜欢音乐吗？”
明儒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他凝视着晦暗潮湿的虚空，片刻后，语气中带了一丝自己也没察觉到的暗沉：
“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能肆无忌惮地做自己喜欢的事情的。”
说完后，明儒本能地有些后悔，但他还没来得及想出什么补救之话，就听身边人点了点头，慨叹道：
“是啊。”
他顿了顿，脑中忽然闪过那日清洁室中佝偻的身影。
“不过虽然困难，但总归是有方法的。”白以悬笑道，“我不知道别人是怎么想的，我的话，就算没方法也要掘地三尺找出方法来。我宁可不吃不喝、瞒天过海也是要学音乐的。”
明儒瞥了他一眼：“那你现在在‘找方法’么？”
身旁人忽然停住了脚步。
他回过头去看，只见那人站在原地，颇为狡黠地眨了眨一边眼：“不告诉你。”
明儒：“……”
他有些无语地理了理并不乱的袖口，转过身来：“随你。”
“怎么又是‘随你’？我不说你便不问了么？”
暗沉的穹顶回还着雾气，蒸得人心尖痒微微发痒，明儒捻了捻手指，有些出神地想着。
好像自从遇到这个奇怪的人，佛罗伦萨的天就没有晴过。
他收回视线：“人总有秘密。”
“但秘密也是需要和人共享的。”白以悬认真道，“一部分人知道，另一部分人不知道，这才叫秘密。”
他边说边伸了个懒腰，却不慎触落了什么东西，弯腰去拾时，一节劲瘦腰身从衣中露出，淋漓汗水从嫩白肌肤上缓缓滑落，被光线折出几分晶莹。
他竟然有腰窝。
明儒将目光转到地面之上。
那里躺着一只淡粉色的心形礼盒，表面覆着一层细细的绒毛，精美又奢华。
看着那个小盒子，他忽然道：“你朋友很多么？”
“朋友？”白以悬将礼盒重新揣进书包，疑惑道，“不多，如果是说夏令营的朋友的话……目前只有你一个。”
“……”
似是没有预料到这个回答，明儒移开视线：“谁和你是朋友。”
“不是吗？可是你愿意帮我解围！”
明儒清了清嗓子：“我没有帮你解围，只不过是顺势而为罢了。”
意识到这位新朋友的嘴有多硬后，白以悬转变策略，笑眯眯道：“你还愿意喝我的奶茶。”
“我没答应。”
“你——”白以悬出了最后一招，“你还涂了我送你的护手霜。”
“我没……”
明儒下意识脱口而出，刚想刹车，却被眼前人截了胡。对方“哈”了一声，双眼发亮：“你涂了！刚刚你偷偷摸我的耳坠，我闻到了！”
老底被揭了个干净的明儒有些不可置信，一时不知道作何反应。
他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事，以前没人愿意亲近他，因此在处理近距离关系的领域上他就是快活生生的白板。他不知道应该先否认“没摸你耳坠”还是“没偷偷”，心跳也在这样难得的无措下乱了一半，唯留下一道隐匿在鼻尖的冷冽清香，窸窸窣窣地萦绕在脸前。
半晌，明儒憋出一句：“我就是好奇你用的什么香水……不是故意要摸……”
白以悬：“哈！我就是诈你一下，你还真摸了！”
明儒：“……”
明儒掉头就走。
身后隐约传来白以悬的大笑声。
那人追了上来：“逗你的，你怎么这么好玩啊？”
见明儒不理他，他就契而不舍地撩闲，二人将东西送到后，白以悬也终于把人搞烦了：“你还有事吗？”
“有事！”白以悬擦了擦笑出来的眼泪，最后却是正了神色，对他道，“虽然已经说过了，但我还是想和你说一遍——你不要把他们的话放在心上。”
他说：“那种人贫瘠又无趣，只是一具空壳，摸遍自己周身也只剩下点叮当响的铜臭。他们嫉妒你，所以怨恨你，其实你很厉害，不要受了他们影响。”
明儒抬起头，与白以悬对视。
对方的面孔映在半红不红的晚霞中，仿佛也随着余晖烧了起来。
半晌，明儒道：“我知道了，谢谢。”
“知道就好！”白以悬拍了拍他的肩膀，冲他挥了挥手，笑道，“那下次见啊！你先好好休息吧！”
明儒：“下次见。”
直到那个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中，明儒才恍然醒过神来。
他拿出手机解锁，只见其上满是未读信息。但莫名其妙的，他一条都不想看，一条都不想回，心脏在胸腔中慢慢恢复平静，明儒再次抬起头，对着已经空无一人的道路尽头发着呆。
白以悬。
他像段奇异的梦，隔几个夜晚便来造访，一来便能短暂地将萦绕在头顶的闷热一扫而空。
手机嗡鸣。
明儒叹了口气，捏了捏山根，好不容易将神智唤回现实世界。
他解锁手机，却在看到置顶信息的那一刻停住了动作。
38mins ago——叔叔：回电话。
02mins sgo——叔叔：明儒，你什么意思？
叔叔：你到底有没有把我说的话放在心上？城老师说你根本没有参加那天的音乐考核。
仿佛被水泥兜头浇筑，阴冷湿滑的现实如蛇一般猝不及防地攀上了他的肢体。
“明儒，爸爸妈妈没什么愿望，就希望你能好好学音乐……”
他坐在原处，不知过了多久，刺耳的电话铃声兀然响起，将持续了一整天的梦彻底撕裂。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ed】Chapter16 一枕槐安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