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1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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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爵是趁着伴侣熟睡时出来的。尽管很抱歉，但他施了些和幻术魔法同源的小把戏，这确保她不会中途醒来。
此刻他正走在古堡结构复杂的走廊中，黑色丝绸面料斗篷的下摆被走路时带出的风翻起，掠过两侧印有古朴花纹的墙纸。走廊上的折扇型壁灯发着暖光，一条酒红色矮绒地毯铺到楼梯口。
二楼楼梯是螺旋的，连接着一楼的舞会大厅。二楼平台上站着几个人，他们都穿着礼服，微微低着头，在等待城堡的主人。
“接下来几天，除了各位阁下，今天早上9点之前请暂时遣散我给你们的这张名单上的佣人。这段放假时间不计入年假，薪酬照计。留下来的人，请告诉他们其他人去暂时参加其他项目，这几天牢记城堡就只有这些人，不要说有更多的佣人，明白吗？”
“明白，阁下。”
帝斯说：“这几天内，剩下的人要负责城堡的正常运转，薪酬按两倍计。明天来领地的人类是我的伴侣，名单背面附着照片，记住她的样子。谁要是有什么不妥的言行，自己明白后果。”
他笑了一下，一反常态的冰冷。
“她在怀疑我…这是一次考验，请各位务必认真对待。记住，我只是一个和其他吸血鬼格格不入的血族，除了有些孤独和沉默寡言以外不存在什么性格问题。能够单独外出后，我觉得人类很有意思，没有伤害过人类。尤其是三年前温斯顿的案件，和我没有关系，各位也不清楚。不要拒绝和她交谈。相信各位的能力，不要让我失望。”
“这么短的时间，没办法传达给所有领地内的血族。”
扎着金色高马尾的财政官温迪加推了推单片眼镜，他没有表示任何异议，只是简短地提出意见。
“不需要。城堡之外，我会陪着她，我亲自解决。她身上有我的烙印，他们会明白的。”
“…您打算做什么？”管家问。他这句话显得有些突兀，也是他们当中唯一一个敢这样说的。
“这还不够明显？”帝斯带着绅士一般的笑容回答他。
这句话含有显著的威胁意味。帝斯.莫德里赫，他的主人，在告诫他后退，不要侵犯他的领地。
但这正是管家所担心的。他的主人没有把那个人类当成一个猎捕的对象或者宠物，而是他的伴侣。更糟糕的是，他比想象中还要认真，到了某种荒诞的地步。但他无法说太多，这已经是明显的警告。
“除了禁地，其他地方照常开放。”帝斯的黑色尖头皮鞋在釉木地板上发出规则而冷漠的脚步声，他转身离开了楼梯。“更新一下厨房的食材，把原来的那些移到仓库里去。”
管家默默垂下眼帘，与其他血族微微叩首，也分头转身去完成自己的工作。
他的主人，帝斯.莫德里赫公爵，从过去就让他完全捉摸不透。
古老的莫德里赫家族中，每一任公爵都完全符合血族贵族的所有形象和描写，他们是保守派中靠近自由派的一支，从帝国的兴衰和代理人战争中攫取了巨额的利益。管家为能够服务这样一支高贵的家族感到自豪，老公爵还在的时候，城堡的宴会大厅还没有这样冷清。
只是可惜，公爵夫人在那场意外中去世了。当时刚刚出生的小公爵头部被精英猎人的秘银子弹弹片打穿，命悬一线，也许是靠着纯血的恢复能力，奇迹般地活了下来。可能是血族缺乏养孩子的经验，也许是吸血鬼本身感情就较为淡漠，老公爵忙于追查真相，把还在幼年期的小公爵一个人丢在城堡里。
……
年幼的小公爵帝斯.莫德里赫漂亮得像一个人偶娃娃，穿着订制的白衬衫、小西装和背带短裤，白色长袜拉到小腿上，小小的黑皮鞋一尘不染。男孩低着头，长长的浅灰色睫毛微垂，半遮住那双宝石般的深红色眼睛……他不喜欢说话，也不愿意理会城堡的佣人，总是一个人在这座空旷的古堡里自己游荡。
男孩没有拒绝父亲给他安排的课程，他只是面无表情地倾听，显得平静和百无聊赖。但没有人担心，因为小公爵极有天赋，记忆力惊人，礼仪和语言课程只需要稍加演示就能学会。管家还发现，他对魔力的感应极其敏锐，很难想象还没有成年的血族就能自己掌握这种高难度的魔法。男孩把这当成了一种有趣的游戏，他总是一个人坐在高高的书架上，晃着小腿，去翻那些晦涩深奥的奥术书和魔法书。
“你，留在这里。”男孩看了来打扫图书馆的佣人一眼，用稚嫩天真的语调命令他。佣人愣住了，他看见的小公爵总是安安静静的，像一个洋娃娃一样坐在这里。这是他第一次开口。
“你要走吗？”
“不，我听您的吩咐。”
“陪我玩。”
“…好的，请问您想要玩什么。”
这是一个惨剧。男孩似乎在他身上尝试了新学的魔法，但不太完善，造成了巨大的痛苦。佣人疼得面色发白，出了一身的冷汗，而小公爵歪着头，冷漠的深红色眼睛观察着他的表现。
佣人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
男孩问：“你还要陪我玩吗？”
“这是您的…命令吗…？”
“我只是叫你陪我玩。”小公爵撅起嘴，嘟哝了几句，“你为什么不开心？为什么不开心了还要笑？”
管家就是在这个时候进入室内图书馆的。
“莫德里赫小公爵。”他自我介绍道，“您好，我是公爵阁下的管家。”
“……”
“他是不敢解答您的疑问的。您不必问他的意见。”
“为什么。”
“您的身份是高贵的莫德里赫，下一任的公爵继承人。他必须执行您的命令。”
“他看起来不太舒服。”男孩垂下睫毛，“他必须执行吗？”
“看来我说的不太明白。您不需要关注这个，无需在意佣人的想法。您只需要下令就行了。行为的尺度是由您判断的。您愿意停止应该是您的事，是您的仁慈，不是他的事。您和我们不是平等的，您也不要去追求这种东西，这反而会让人无所适从。”
“包括你吗？”小公爵问。
“…是的，包括我。”管家说，“我是为了您的家族存在的。”
也许是听了管家的话，男孩渐渐变得愿意与其他人交流起来。但他的情绪异常阴晴不定，一点未能注意到的小事都能让他脸上的笑容消失。他变得非常任性，总是提出一些不能理解的奇怪要求，让人相当头疼。管家问过公爵阁下的意见，他说：“…他提过哪些要求？”
“去城镇，还有一些不常见的魔法材料，能和他玩的人类小孩，一只小猫，剩下就是拿佣人做魔法实验，不停让厨师更换菜式，但只尝了一口就推开…还有让仆人反复搬房间的家具等等。”
“这是什么过分的要求吗？”
“…抱歉。我只是觉得…有些奇怪，所以来询问您的意见。”
“我不明白，这种事还要来问我，先生。”公爵冷冷地说，“他想要什么，那就给他。除了去城镇。让他过早接触人类不是什么好事，容易碰到血猎和教廷。上次不是报告了帝斯的课程情况吗？我看没什么可担心的，不用多虑。莫德里赫家族的纯血就只有帝斯，各位只需要培养好他就行，他自己知道要做什么。”
……
像公爵说的那样，男孩除了去城镇以外的所有要求都被满足了，无论那有多过分和不可理喻。小公爵帝斯观察着他周围的人，明明那家伙都快死了，噢，为什么这样的要求都能接受呢？然而什么都没发生，一切都再正常不过了。原来他真的几乎可以下任何命令，不用在意任何人的意见…除了他的父亲。可是他的父亲根本不来看他。他只在乎他的课程情况，只在乎是否能有一个合格的继承人。没意思。小帝斯累了，也许故意搞砸可以让父亲在意，但他厌倦了，他不准备引起父亲的注意了。
他的“朋友”被送来了。
小公爵和那个被他想要谄媚莫德里赫家族的父亲献来的贵族小孩成了名义上的“朋友”。男孩企图教会他的朋友下棋，给他看自己学会的魔法。可是他的朋友总是哭丧着脸，害怕得直发抖，这样他们都没办法好好玩了！小帝斯感到厌烦。为什么要怕他呀？他又不是没有饭吃，为什么要吃他？男孩开始讨厌“莫德里赫”了。又是莫德里赫，为什么全盯着莫德里赫，他的名字是帝斯呀！
他不知道纠正了他的朋友多少次，叫他帝斯就行了。不要“您”，不要“小公爵阁下”，也不要“莫德里赫”。他生气了，掐了朋友的脖子，捂住他的嘴，他不想听。男孩太用力了，几乎杀了他的人类朋友，但还好最后没事。小帝斯感到抱歉，他没想到人类这么脆弱…他扒着私人医院的床沿，想和他的朋友道歉，但是…
“…对不起，这全是我的错……我不该…害您生气……”他的朋友气若游丝，抖抖索索地说。
不是的。小公爵睁大了眼睛，张了张嘴。为什么…要这样说呢？应该道歉的人不是他吗？
“您要记住，您是不会犯错的。您不需要向他道歉。既然是他惹了您生气，那么就是他的错。”医生的声音冷冷的，男孩不喜欢。
“…你想要什么？”小公爵沉默了许久，最后还是没能说出那声抱歉。
“…我想回家。求求您，能不能让我回家……”他的朋友大声哭泣，还能动的右手拽住了男孩的袖口，“我不想在这……求求您…”
好吧，好吧。没意思。小帝斯突然觉得索然无味。朋友也不过如此，那就一个人吧，一个人也能自己玩。既然他想回去，那就回去吧。男孩把他的朋友放回了家，他又是一个人了。
没人理解他。
他养了小猫，小猫也怕他。可他比小猫有耐心多了。这是一只机警的小黑猫，琥珀色的眼睛圆溜溜的。但它最终还是感觉到男孩的善意，在他的掌心缩成一个毛团团。小公爵感到有些快乐，因为小猫起码不会叫他“莫德里赫”。他的小猫朋友暖呼呼的，他很喜欢它的心跳声。
但是它死了。
猫的生命太短太短，男孩是男孩的时候，小猫是一只小猫；男孩还是男孩的时候，小猫已经变成一只老猫了。变成老猫的小猫最后蹭了蹭他的掌心，慢慢闭上了眼睛。他再也感受不到它的心跳了。
那是男孩第一次知道什么是“哭”。小公爵呆呆地埋葬了他的小猫，在那座小小的坟前淋了一整夜的雨。
他发疯般地去翻那些典籍，拼命地尝试，企图寻找传说中的禁术——时间魔法复活他的小猫。失败、不停地失败，男孩的魔法天赋在死亡面前就是个笑话。男孩日日夜夜地想，如果他可以下任何命令，为什么他无法阻止小猫的死亡呢？他可以轻易地毁灭一些东西，却无法留住它们…
男孩累了。
他看着镜中自己的倒影，精致得像人偶一样的脸，亮泽柔顺的浅灰色头发犹如秘银，宝石般深红色的眼睛仿佛凝固的鲜血。
他站在那里，一个小小的天使。
莫德里赫。他不喜欢。红色。他不喜欢。只有怪物才会有红色的眼睛。这让他联想到血、死亡，还有…眼泪。
啊。是这样。因为他没有心跳。他不是天使，他是一个冷冰冰的怪物。
男孩看向窗外的天空，蓝色…他喜欢蓝色。蓝色是自由。
小公爵感到恶心，他轻轻从后腰抽出了父亲送给自己的礼物……让匕首的刀尖抵在了自己的右眼前。他想念小猫…为什么要有这样漫长而又痛苦和虚无的生命？
红色，他不喜欢的黑红色，溅得到处都是。死亡会不会比这更痛苦呢？！现在镜子里少了一半的红色了！小公爵快乐地笑起来，他很少感到这么开心……！匕首被抽了出来，那个像天使的东西终于不见了。
但血肉在刀刃离开的一瞬间就开始蠕动着黏合，那双眼睛又一次恢复如初。
男孩低下头，他有些难受……原来这就是莫德里赫，原来是这样。小帝斯想要抱抱他的小猫，小猫要是有他的能力，就不会离开了。他可以和小猫换…
……
得知男孩居然伤害了自己，管家惊恐地瞪大了眼睛。这是严重的失职！他实在想不到哪里出了错误，小公爵养尊处优，他几乎是对男孩所有的要求百依百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您是因为那只猫的死亡吗？如果您想要猫，同样品种的猫咪我给您再送多少过来都可以。”
“…这不一样。”男孩说，他的声音冷冷的，“我只要我的小猫。”
“…为什么？”
“你们不会明白的。”
“——但是！”
“我不会再这么做了。您放心好了。您不会在意猫的，您只是害怕我又伤害自己。既然我不会再这样做，您就不要再管我做什么。”
“但您是…”
“帝斯.莫德里赫，高贵的公爵继承人，不应该在一只猫身上花费什么感情，这并不值当。它只不过是一只猫而已。我知道，不是吗？”
管家敏锐地感觉到，男孩身上发生了某种变化。那双深红色眼瞳曾经存有的困惑和天真被冰冷所替代，他似乎在一夜之间长大了。小公爵不再下那些为难人的命令，经常整天整天地待在禁书区。他对于那些优待的态度也不再那么抵触，这令管家感到欣慰。毕竟，老人曾因小公爵那异常的感情波动而担忧，高等血族很少能够有这样强烈的情感。他猜测这可能是小公爵出生时头部的伤口导致的。
但他越来越看不懂帝斯小公爵了。
男孩居然用自创魔法换了自己眼睛的颜色，他说：“我喜欢蓝色。”第一次出席血族的宴会，他露了个面就离开了。面对老公爵的实业教导，小公爵却又应对自如，对答如流。男孩似乎开始自学音乐，但时间没有多久又换成了油画。他一旦已经对一件事做得很好，就越是厌倦它。
多么聪明又令人惋惜的孩子。管家叹息。也许是因为他是纯血，是存在幼年期的血族…他们没有照顾孩子的经验。但他们不可能用人类的方法来教育莫德里赫家族的继承人…他要学会的不可能是虚假而苍白的平等与爱，而是这个世界冷漠却真实的支配与暴力的逻辑。
莫德里赫不需要对一只小猫的眼泪。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1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