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旖旎》卫何何早

1、第 1 章

　　新岛地震前不叫这个名字，毫无预兆的强震将长桥变为几段，永沉入海，震后岛与陆唯一连接不复存在，孤岛宣布独立，切断与陆地一切联系，所以曾经叫什么不重要。
　　又过百年，新岛再次更名，人们嫌新字不好，有新就有旧，那么旧时什么样呢？谁又愿意回忆过去？干脆叫心岛，从高空看它是一颗心脏形状，版图与名称一致，没有更合适的了。
　　我的祖籍却不在这里，很麻烦，我是那边的人。如果没有那场强震，如果长桥还在，哪里会有现在的辛苦，怪谁呢？某位祖宗抛家舍业，大老远跑来岛上研究机器人，又在岛上安居乐业，没乐几天赶上天灾彻底回不去，子孙后代与机器人混居此地，从精神到□□，从□□到精神，无一志同道合之处，人不人鬼不鬼，机器人不机器人的。
　　我受够了！
　　离开的念头不是一开始就有，怎么说呢，人和机器不一样，大部分时间浑浑噩噩，非得经历一次事情，弄丢什么东西，失去重要的人，受了挺大的伤，猛然间醒悟，以前过的都是什么狗屎日子，竟能忍到今天，难道不能换个活法儿？
　　“真的旖旎，老觉得你和过去不一样，到底哪里变了？”
　　“喂，我花了好大一笔钱，相依为命的老爹还是走了，人和钱都没有留住，我自己也大病一场，割掉不该长出来的一块肉，即使这样我每天准时出现在公司，一有故障立即处理，这个没修完，那个又坏了。我是人，我要休息，不是喘口气那种休息。”
　　“对不起，我不懂。”
　　“无所谓，习惯了。”
　　“苦难总会过去，你是太孤单了吧，想一想要是身边有个知心人，不至于每天这么愁眉苦脸，你说是不是呢？连我们机器人都知道孤枕难眠的道理！”
　　“旁边有个人，我更睡不好。”
　　聪敏是个好同事也关心我，机器人如其名，她聪明又敏捷，单指技术上。工作之余我们谈不来，没有共同语言是最大问题，当初研发机器的流程不知出了什么岔子，亦或机器人自己进化过度，一个个的视情如命，坏掉可以不修，保养可以不做，恋爱一定要谈。
　　这是什么原理，实在搞不明白，难道世间没有可追求的东西了？工程师赋予它们人类的灵识和不朽的皮囊，它们却用来谈情说爱。
　　我真受够了！
　　必须离开这里，这个岛上没有我想要的东西，如果可以，一分一秒不想多待，但是做不到。走不是容易的事，很长时间以来我筹划着，方方面面，里里外外，一个人类想从机器人遍布的世界中走出去谈何容易，必须小心谨慎，一点意思不透出来，不动声色准备就绪，一个转身绝不回头。
　　首先要走出这个维修间，闷在里头，白天黑夜，日复一日，黑发变白发，红颜变枯骨，做什么自由之梦呢，改变从调动开始，调动来自绝佳表现，由绝佳表现获得一致好评。
　　“咱们陈旖旎同志啊，多年来兢兢业业，带病坚持工作，这才半年，又克服一个技术难题，大大提升内部机械性能，更难能可贵的是，小陈自觉自愿延长工作时间，下班了也不走，埋头苦干，这点就……不值得我们学习。”上司语重心长地对我说：“也该考虑感情问题，咱们单位这么多优秀男青年，是时候留意留意组建家庭，就算快调去新单位，也要经常回来看看嘛，感情问题解决了，技术问题自然迎刃而解。今天给你放假，好好约会去吧。”
　　“可是，我还有两个专利申报。”
　　“散会。”
　　可是，我不想和机器人谈恋爱。
　　因为缺少恋爱细胞，和岛上仅有的一小批正常人类相比显得格格不入，你也可以说那是现实过头。
　　异性之间，看穿了没意思，看不穿没脑子。
　　费尽心机的调动终于实现，万事俱备，只要和新来的顺利交接，就可脱离苦海成功上岸。新来的据说后天到，白得一天假，也好，出去松口气，顺便勘察地形。
　　这破岛原先三面环海，心脏尖尖正对陆地，一桥相连，时常起雾，大雾弥漫中长桥如链，拴住这颗心，后来桥毁，长桥驻军，机器人建立独立王国至今。机器人寿命未知，目前没有死亡案例，算算独立也才百余年而已，其实并不夸张，因为没有亲缘关系，消耗能量的途径不多，不爱来爱去怎么办，等着被逼疯？
　　我却耗不起了，人类寿命不过百，拼得过机器人么，个个精力旺盛的样子，才走几步又来了，我故意低头拉上帽子，露俩眼睛，浑身散发单身至死的气息，还是有个机器人嗅觉失灵般作死靠近。
　　“一个人吗？这里风很大，不如去喝杯咖啡，我知道有家蛋糕好吃得要命，又松又软像你这顶小小的帽子，如果你愿意，酒也可以，比你琥珀色眸子还深的一种酒。”
　　我戴上墨镜。
　　“你知道吗？人类有句话，叫做此处无声胜有声。”
　　我紧闭双唇。
　　“天呐，大把时间，你却用来吹冷风，美丽的女士，听，风在叹息。”
　　我也在叹息。
　　这位机器人先生不可谓不帅，英俊有型，小嘴抹了过期蜂蜜一样甜，他要是钓一个女机器人早就子孙满堂了，可惜运气不好遇到我，当然我也是，否则不会遇到他。
　　“别浪费时间。”
　　“时间就是用来浪费的，一个人浪费不如两个人一起。”
　　“我不这么想。”
　　“别这样，多无趣，再说人是会变的。”
　　我有点恼，正要怒目而视，一个声音打断他，没好气的语气：“才几天而已，又换了一个？你对每个男人都这样？先是冷若冰霜，再是欲擒故纵，最后是生不如死！”
　　迟早要被这些机器人肉麻死，尤其男机器人，他们就不能好好说话，非得做作成这样才算有魅力？
　　要不是这人冲我使眼色让我快走，真会吐在当场。好在这么一闹，烦人的搭讪者也走了。
　　“谢谢你替我解围。”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这样的天气喝咖啡不如品茶，你知道吗？有一种点心是绝配……”
　　真该学乖，废什么话，心死如灰地快速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