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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延迟哀伤障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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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鸥顶着凉风赶到了白天约定好的路口,却见乔迩早就把车停在那儿了,他淌着水艰难过去一瞧,嚯,这狗东西居然在车里面睡觉!
“开门!”南鸥怒砸车窗玻璃。
打了几个电话不接,合着睡得跟猪一样?!
乔迩醒过来才知道在下大雨,懵懂地说:“睡着了……我来的时候还没下雨……”
可怜的落汤鸡气冲冲地坐进了车里,被雨淋湿的眼睛不时闪着杀意,乔迩小心翼翼地询问:“你没事吧?”
南鸥抱着被淋湿的身体取暖,冷笑道:“死不了。”
“哦哦。”
死不了就还好,乔迩放起了车载音乐。
“能不能别在我的车里放这种土嗨DJ?”南鸥火气又上来了。
“我就提个神怎么了?”乔迩跟着抬杠,话音刚落就听对方在咳嗽,还是熄了火,“好好好,我关了。”
一路无言,所幸到家时,雨终于停了。
乔迩转头发现副驾驶的人睡着了,于是朝他打了个响指:“哎,醒醒,到了。”
“喔。”
南鸥一路睡得不安稳,醒来后又有些疲惫,所以下了车就自顾自往家走。
等走进家门才意识到,身后似乎有人跟着一块进来了。
“干嘛?”他没好气地问。
乔迩轻描淡写道:“我怕你死了。”
“有病。”南鸥没管他,自己去洗澡了。
等洗完澡出来,乔迩居然还坐在客厅的桌子前,桌上也多了一碗冒着热气的雪梨汤。
“喏,把它喝了。”乔迩朝雪梨汤抬了抬下巴。
南鸥坐到他对面,语气带着怀疑:“谁知道你有没有下毒?”
“嗯嗯对,下毒了,鹤顶红,”乔迩反过来激他,“你敢喝吗?”
“有什么不敢的?”南鸥拿勺子开始喝起来,“反正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的。”
“切。”乔迩偏过头笑了一下。
暖光灯下,南鸥见到他眼底泛出了浓重的黑眼圈,连精神头也很差的样子。
“你最近到底怎么了?”
乔迩哪会在这死对头面前示弱,马上怼了回去:“管好你自己吧!”
他起身就要离开,又听到对方连咳带呛的,还是别扭地关照了一句:“把头发擦干,早点睡吧。”
突如其来的关心把南鸥吓一跳,于是也报复般犟嘴:“管好你自己,这句话还给你,还有,最近没什么粉丝堵我了,明天开始你不必接送了。”
“哈哈,那最好了。”
留下了车钥匙,乔迩头也不回地走了。
连续两周的急雨,把暑气全部都冲刷干净了。
没了司机的南鸥也懒得开车,天天坐公交去排练室,这样下班回家还能散散步。
最近投的简历又石沉大海了,果然当初的热度如他所想,只是昙花一现。他不清楚是不是那个楚长风做了手脚,毕竟是自己不留情面地拒绝了交易,对方若想给点教训也是情理之中,说不定替了角色的人正好就是此人的新宠呢。
行业竞争果然是残酷的,命运的十字路口,他主动选了荆棘丛生的那一条。
车窗外的景色在飞快倒退,他依稀记得往年的雨季并没有那么长。再仔细一回忆才惊觉,他所经历的上一个雨季,竟然已经是五年前了。
学生时代的夏天似乎总是火热又充满生气,带着热风的电扇,散发着冷气的冰棍,成堆的暑假作业,还有个不知死活叫别人帮忙写作业的混蛋。
再到后来,这个混蛋还会半夜偷偷摸进房门和自己调情。
南鸥觉得这个城市好像陪自己长大了,在回忆与现实交错的瞬间,连雨季的潮湿都渗透进了他的人生,从前发誓说要到达最高的理想之地,在面对无数次抉择中,也一点点模糊了轮廓。
他总不断去想,如果没有这个混蛋,自己绝对会选另一条路,这何尝不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改变人生呢?
此后,南鸥全身心投入了《青雨》的排练,仿佛借此就能忽略那个没有形状的未来。
他成了每天最晚离开排练室的人,连项新都说他快成戏痴了。
无所谓,他本来就是疯子,只不过想验证自己的选择是对的而已。
电话铃声忽然在空荡的房间响起,南鸥接起来,是乔迩妈妈的声音。
乔迩似乎又被他们给气跑了,手机还关了机。
南鸥有些无奈,怎么这俩夫妻和小孩似的,老是惹别人生气啊。
“你们先别急,我去琴行找找。”他挂了电话就赶过去了。
到了琴行,却只有纪知夏一个人在,盘问了半天,这小姑娘甚至都不了解乔迩家里的事情。
“你们老板之前有提起过,想去哪儿么?”
“没有吧,”纪知夏想了半天,还是得不出答案,“但是老板最近好奇怪,他总是重复练一本曲谱呢。”
她在四周找了半天,终于翻出了那本《平均律钢琴曲集》。
“就是这个,很奇怪,明明他一开始说讨厌这本书的。”
南鸥认得这本厚册子,那会乔迩经常因为弹不好这里边的曲子挨他爷爷的打。
“不会出什么事吧?”纪知夏跟着一起担心起来,“这几天老板给学生上课,也是心不在焉的……”
“不会,”南鸥安慰她,“你早些关门回家,我知道他在哪儿。”
他出门叫了一辆出租车,叫司机师傅把自己送到了西区的墓园。
司机师傅看他孤身一人往没有活人的地方跑,支支吾吾问他干什么。
南鸥言简意赅:“找人。”
大晚上的去墓园找人……
师傅吓个半死,把人送到后赶紧踩油门跑了。
门口停了一辆黑色机车,南鸥一看就是乔迩的,看来是上回修好了。
乔老爷子的墓碑很好认,当初葬礼时南鸥来过,因此循着记忆就摸到了。
乔迩果然坐在台阶上,正给他家老爷子烧纸。
“嗨。”南鸥过去打招呼。
乔迩差点把手里的纸钱给扬了,冲着他破口大骂:“大晚上来这里有病吧你?我他妈以为撞鬼了!”
南鸥意外地没和他吵,蹲在他身边问:“你这些日子不会就一直来这里烧纸吧?”
“关你什么事,你真是比鬼还阴魂不散!”
南鸥笑笑不说话,盯着面前的火光忽明忽暗地跳跃。
过了会,天又下起雨来,他默默站起身替那簇火苗和蹲着的人撑了把伞。
“你能不能滚?别装逼行吗?”乔迩抬头看他淋了半边,心里莫名烦躁,“别到时候感冒了赖我,你姐又找上门给我开瓢!”
骂完后,他还是觉得不痛快,又接着抱怨起来:“我算是明白了,我天生就是命贱,谁都能挨我两下,都快把我给逼疯了!”
南鸥笑呵呵地蹲下来,轻抚着背给他顺气,又推了推那个肩膀,笑着劝慰:“害,多大点事儿啊哥,不就是你爸妈拍了套哥特暗黑的婚纱照么,不就是他俩想把照片挂客厅么,你跟他们商量下呗?你就说,你要摆爷爷奶奶的遗照,叫他们把照片挂房间去,不就好了?”
“是这个问题吗?啊?是他们没有对逝者有一丝起码尊重!”乔迩越说越来气,手里的纸钱从一张张慢慢烧,变成了直接一叠叠扔到火堆里。
“你这么烧不怕地府通货膨胀啊?”
“你他妈专门来找茬的是吧?”
南鸥主动伸过脸,说道:“来吧哥,打我两拳,我绝对不还手。”
“你也一样在逼我。”
乔迩望向对方的眼神骤冷,随后又在互相对上视线时,漠然地撇开了头。
南鸥后知后觉说错了话,闭上嘴陪他坐着,直到地上的火堆渐渐熄灭。
此时依旧下着小雨,周围静得只有雨点敲打砖地的声音,乔迩忍受不了沉默的空气,开始下逐客令:“你走吧,要看笑话也看够了。”
“我从没想要看你笑话。”任凭刚才乔迩发了多少火,南鸥都不觉得气恼,唯独这一句戳到了他的痛处。
不过很快,他又调节好了,接着问:“你爷爷,到底怎么没的?”
老人去世那天,爹妈正在在外面搞乐队,具体情况就只有乔迩最清楚,可是他一直对此保持缄默。
“说出来也许心里会好受点,你放心,我要是说出去我就是狗,”南鸥开始发毒誓,“不对,我不得好死。”
“有这个必要吗,”乔迩确信他真的有病,“是摔没的。”
老人家本就经不起磕碰,乔老爷子是整个人从台阶上掉下去的,而那个时间乔迩正好出门去买菜了,等买完回家看到这一幕,早已无力回天。
乔迩永远都不会知道爷爷为什么会摔在台阶下了,或许是想给谁开门,或许只是想出门遛个弯,明明前几天老爷子的身体康复了许多,他还计划带着人出去旅游一趟的。
“所以至今为止,你到底是什么感受?”南鸥听他从头到尾平淡地叙述,很像在讲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
“不知道啊,”乔迩同样觉得费解,“我觉得自己并不难过,单纯觉得烦和生气,总感觉这事该有个人承担起责任,所以我就把烂摊子甩给爸妈了。”
说来不可思议,他事到如今都没有多强烈的伤痛,哭又哭不出来,甚至有点想笑,不过绝大多数时候,还是暴躁占据了情绪制高点。
“你该不会……”南鸥凑近了他一点,观察了一下脸上的表情,“有延迟哀伤障碍吧?”
啊,这是什么?乔迩不解。
南鸥便仔细为他解释:“这是人在巨大悲痛下开启的自我防御机制,主要表现为对情感的漠视,以及对事情本身的否定和逃避。”
有这症状的人,起初大都感觉不到悲伤,而是会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累积痛苦,最后在某一天爆发。
乔迩不愿意相信:“开玩笑吧,我哪有否定,哪里逃避了?”
“真的没有吗,”南鸥替他一点点分析,“当初为什么把葬礼都推给你父母去管?是不是你不肯接受真相?还有那本《平均律钢琴曲集》你一向不喜欢,怎么突然就弹上了?恐怕是你一直都在自责吧。”
“不会吧,那我还有救吗?”乔迩觉得这理论有点可笑,但是自己居然还信了,于是觉得更可笑了。
南鸥看他笑比哭还难看,出言安慰了两句:“这种疾病判定需要持续半年以上,你这还没到呢,还有救,如果你能该哭就哭,别把愤怒和悲伤搞混,应该很快就能好起来。”
“我现在就挺好的啊。”乔迩的嘴硬如期上线。
南鸥听了只想叹气,这要是放任不管,等发展到一定程度,悬在头上的那把刀就会在某天忽然落下,到时候巨大的悲伤会将人淹没和摧毁。
“你真是麻木过头了,多看看自己的大黑眼圈好不,失眠很严重吧?”
“你少来管我!”乔迩又变得暴躁起来。
南鸥思索片刻,随即擅自决定:“明天带你去看看医生好了。”
“滚,我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