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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8、生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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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月已至,平溪下了小雪。
陈府殿宇楼阁、草木砖瓦、前院后巷,尽数披上了银装,雪并不厚,没有完全将景色掩盖,红梅从雪堆中钻出来,活脱脱像少女衣着半透明纱衣,半遮半掩,半袒半露,冬风一吹,红香满园。
长鸢素来怕冷的,但又贪图这景象,便坐在纱窗之下,暖炉旁边,一边看景,一边从在面前的首饰匣内挑选翡翠珠子。
她捻起一颗绿珠子,对着窗外的光眯眼细看,这翡翠珠子最好是要帝王绿的,通透的,里边不含半点飘絮,才是极好的。
然而手里的这颗绿色不足,飘絮有余,实在不能入眼。
她转动了两下,又放回盒子里,挑出另外一颗接着看。
看见了好的,便将它收起来,放在桌上白手绢上的翡翠珠群中,清脆作响。
她见翡翠已经堆成小山,才仔细数了数,一二三四五六七八……。
不时一阵凉风从窗棂透过来,冷风灌鼻,不觉眼睛一酸,难以控制地打了个喷嚏。
身子轻撞桌上,只听翡翠珠子哗啦啦作响,她忙拢袖护住,还是有一颗从桌上囫囵滚落在地。
坐在榻上的舅母正挽着线,见状立即说道:“鸢儿,窗户边冷,你还是过来坐吧。”
外祖母也招手:“快快过来,别把你吹凉了。”
长鸢点点头,埋身将遗落的珠子捡起来,看了一眼,眼下也算筹齐了十六颗翡翠珠子外加两颗粉水晶珠子,一块拇指大的翡绿如意,两颗粉宝石水滴吊坠,百十来颗针眼大小的白珍珠,一并用手绢兜起来,朝榻上旁移步,坐在南侧方。
她打了个寒噤,说道:“这里的确暖和多了。”
把白手绢轻搁置桌上,摊开,只听珠玉声响。
蒋氏朝她望了一眼:“哟,你这是要做珠串?”
长鸢点头:“是,我不知道送夫君什么东西,若是直接买,他什么也不缺,也显得我没心意,可若是我刺绣……舅母也知道,我哪里会刺荷包什么的,那对我来说太难了,不过做一串珠子送给他,就容易得多,这样即显得有诚意,又不为难于我,岂不大好。”
“你倒是有心,子新得了,一定会喜欢的。”外祖母笑道。
“想不到你们夫妻感情如此之好,这么久了,可曾红过脸?”
她细细想来,是红过脸的,但都是因为一些人命关天的事,而其他时候,并不见争执红脸,便摇摇头:“不曾,他不怎么发脾气。”
外祖母听她这般讲,放心了些:“我看他也是个沉稳的,不像是其他男子,十分粗鲁无礼,处处虚得依着他,一个不顺心,就要喊打喊杀的,亦或者还有那等性子懦弱的,遇上什么事都喜欢躲,躲在别人身后,也是要不得的,子新这孩子就很好,自小从过军打过仗,自是与旁人不同,有责任担当。”
长鸢听得红了脸:“他哪有那么好,外祖母说笑了。”
外祖母正色道:“我见过的人比你见过的多,你好好把握,别叫人心寒了。”
她的心笃笃地跳,外祖母和舅母难道是发现了什么?想了一阵又摇头,不会的,她和萧子新应该没有露出马脚,想来只是外祖母随口一提。
舅母见状,打哈哈道:“母亲说的,难道我们鸢儿的才貌配不了他不成?我看呀,是该叫太傅好好把握,得把鸢儿抓住才行,一个不小心,鸢儿长了翅膀飞了。”
外祖母咳了咳,像是玩笑:“不然呢,你以为我说的是什么?”
她心口微怔,像是老人家也看出她不怎么上心,看出她有所犹豫。
她二人并不知道,前世各种纠葛,自然是喜欢他的。
她何曾不想……只是有些东西就像针一样扎在心口里,她每一次呼吸带动的心跳,都深觉堵得慌。
众人安静了些,她也笑笑不说话,埋头穿珠串。
外祖母虽老眼昏花,但依旧喜欢刺绣,穿针引线叫舅母或是她帮着,而刺绣则自己来,她就算看不清,也能摸着针线走出漂亮的绣品来。
这是长鸢无论如何都不会的,大概就是天赋了。
舅母也随外祖母刺绣,时不时向她讨教两句,又闲话两句。
室内一炷檀香燃尽,余烟虚徐,珠串也做好了。
长鸢将水晶坠儿端的线头剪断,把线头儿递到烛火边,她闻到一股焦味,自知成了,一时托于掌上,递给舅母外祖母看。
两人见了都说好,她便收起手串,静等生辰宴来。
生辰宴当天,小雪消止,天气放晴,金色的日头往陈府院子那么一撒,顿时叫披红挂绿的府邸敞亮又温暖。
这日长鸢早起,由金巧服侍梳洗完毕,便换上了舅母特意差人定的生辰服,这是一枝枝白缎刺绿莲的曲裾广袖服,浑身通白,衣领以及袖口腰带用青葱莲纹点缀,再披上一层半透明软烟绿纱,倒是显得她如莲叶一般亭亭出水了。
金巧不忍夸赞:“夫人的身段越发袅娜了,且这一身和太傅的那一身极为般配。”
她不免好奇,舅父给萧子新定的什么生辰服。
刚想呢,只听后边水晶挂帘一响,见雕花穿衣镜中又多出个男人的影子来,金巧见状,忙行了礼便下去了。
男人信步走上前,在镜子里与她视线相汇,各自怔了一下,又移开。
长鸢未转身,只从镜里偷瞄他一身装扮,见他身着白缎交领刺红莲长袍,衣领袖口以及腰带皆以朱红色莲花纹点缀,外罩一层红纱,尽显喜色,倒也是与她这一身绿衣服相配。
舅母也真是的,过个生辰而已,弄得像他们新婚一般。
她掩笑不语,在面前妆匣中挑今日要戴的首饰。
萧子新也将镜中人从头至尾收入眼底,又见她脂香粉浓,浑然生出一股亲近之意,便又往她身旁移步,垂着看她的瞳孔也不禁放大一圈。
“在找什么?”
他近身询问。
那笋尖一般的手一顿,轻轻敲了敲妆匣:“不知道今天戴什么钗子。”
他袖笼间微微一抖,好半天举起来,长袖滑落,露出他的手,他手中握着一支和田白玉簪,雕着一只雪雁,栩栩如生,细腻温润。
“戴这个如何?”
长鸢在镜中看他的手,看不太清,便转过身来,正巧那簪子在眼前,她细细看了一眼:“这是……。”
好生面善,感觉这雪雁簪在哪儿见过。
萧子新道:“这送你的生辰礼。”
她瞳孔微微扩散,脸色微烫:“可有什么来头?”
他本要脱口而出,这是他母亲留给他未来媳妇的,但又念在两人并未把窗户纸捅破,又担心她知晓后不愿意收,那便不好收场,只说道:“没什么来头,只是见它好看,便买了下来。”
长鸢心想这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吧,类似家族传儿媳的东西,若是真的是,那她收还是不收,眼下听了这个回答,她本该松口气,心里却没有松缓,只转头说道:“哦,那就戴这个吧。”
萧子新便俯下身,替她簪在云鬓之上。
她低头自袖中掏出一翡翠手串,递到他跟前:“这是我送你的生辰礼。”
萧子新站直,双手捧了过来,见是一翡翠十八子珠串,以十六颗翡翠和两颗粉水晶点缀,又以玉如意和珍珠水滴做坠子,其色如春天鲜花绽放,其形十分可爱,便喜道:“这有什么来头。”
长鸢轻瘪嘴:“这个比你的有来头,这可是我一颗一颗挑出来,再一颗颗串上去的,比你有诚意多了。”
萧子新笑笑,并不辩解,只将珠串子松开,戴在左手手腕上,又拉紧两股绳,转了转手腕,珠翠声响,清脆铃铛:“谁说我没有诚意,我还有一个礼物要给你。”
说罢,又从袖间掏出一截丈长二尺宽的红绫,缠绕指尖,更衬他手指纤长节节分明。
她不知他要做什么,只见他站在她身后,将她肩膀扶正,一条红绫自头顶落下,悬在眼前,很快眼前一片红,便什么也看不见了。
她哎了一声,偏头就要躲开。
只觉一大手落在她头顶,五指扣住她,不叫她动。
“你别怕,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她只好不再动,由着他在脑袋后面系结。
“紧不紧?”
萧子新问她。
她咽口唾沫:“不紧。”
“不疼吧,疼了跟我说,我下手轻点。”
她咬着下唇,只觉得耳朵滚烫,继而悠悠道:“你快些吧,别磨磨蹭蹭的。”
萧子新听闻,便不轻不重在她后面打了个结,继而移开身:“好了。”
好了吗?
她倒觉得不紧也不松,只是眼前一片红,她闭上眼,眼睛的红又淡了一半。
因为视线受阻,她起身时小心翼翼,生怕撞到桌角。
原地转过身,心想面前应该有把椅子,便朝西挪了两步,一双手在前面胡乱地摸。
手在空中晃了半天,一截滚烫的手腕递了上来,又听见珠子脆响,她便轻轻抓着那串珠子,也抓着他手腕。
“走吧。”
萧子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