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制完美世界》明月有瑕

22、旧日新生

　　西希他们走了很久。

　　从地下到地上，原来只有一线之隔。

　　他们一路从地狱到人间，途中遇见了一些奇怪的生物，但不知是不是那个指环的原因，他们并没遭到攻击。

　　于是很顺利，两个人见到了微曦的晨光从走廊、大门的窗户里透出来。

　　东西可能已经烧得差不多，所以火不算大，只在一些角落里苟延残喘。

　　执法庭似乎已然进来搜救一圈，此时门扉大敞。

　　西希便带头走在前面，夏佐背着多明尼克紧跟，他们向出口走去。

　　到了门外，则是完全陌生，平日里在光下熠熠生辉的紫罗兰早已消弭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漆黑的焦土、覆盖一面的碳层和漫天飞舞的尘烟。

　　烟尘遮蔽了天空，腐烂多年的真相却终于得以重见天日。

　　紫罗兰的几乎罄尽造就了地面微微隆起的弧度，像是一个个土包，埋葬着不知名的灵魂。

　　那些死去的生命翘首以盼，希望恶孽被发现，好使罪人流离飘荡在地上。

　　西希沉默地绕过一地残骸。

　　她很久没有出过医疗院大门了，心里茫然又难过，此时围栏消失，只能依凭直觉，向着某处进发。

　　夏佐也与她相同，并不能给她有效的建议。

　　但他很相信对方，这是唯一的安慰。

　　他们快要走到焦土的边缘了，西希坚定地迈步——她将要跨过这条线，尽管不知未来，但起码安全，没有罪恶的侵扰。

　　只要迈过这条线。

　　可在此时，地下突然传来剧烈的震动，与书上记载的古地球发生过的地震很像。

　　他们没站稳，向后歪了一下。

　　地基就开始塌陷，西希一下子扑倒在了松软的泥土上。

　　她沾了一脸灰，膝盖也很疼痛，但都无暇顾及这些。

　　指甲用力抠进土里，她回头去看夏佐，喊道：“没事吧！”

　　夏佐显然也受惊不轻，他扒住泥土，摇摇头，回应道：“没关系！”

　　西希就去看上方，她必须要找出一个办法——解救他们的办法。

　　她努力稳住下滑的身体快速思索。

　　而就在这时，她看见了一个护士打扮的姐姐经过上方，很显然，对方也是被动静吸引，前来查看。

　　她用尽全身力气喊道：“姐姐，救救我们！”

　　那人明显愣了一愣，把脸探了出来。

　　西希看清楚她的样子，也呆了一下，因为她长得太过雌雄莫辨，总体看上去并不是很像自己原来以为的性别。

　　但此时也无法顾及那么多，只要能得救就好。

　　她满怀希冀地看着来人。

　　而来人正是诺娃。

　　西希不知道，此时她寄予厚望的“护士姐姐”正在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

　　大概是对方并没想真的困住她，在火势骤起、人们四下逃离的时候，诺娃很容易便挣脱了捆住她的绳索，顺着人流逃到外面。

　　人身是安全的，不过真实性别就完全瞒不住了，诺娃在营地里被人指指点点好一段时间，终于受不了，出来散步散心。

　　没想到就这么一个举动，还让她摊上了大事。

　　诺娃一向是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为原则，她看见这俩地里冒出来的小土豆，下意识就想视而不见。

　　奈何土豆眼神好，叫住了她这个冤大头。

　　诺娃扪心自问并不算个真正意义上的好人，不然那么多年，不会放任自己同流合污地亵渎别人尸体。

　　她去帮这两个小孩完全没有好处，相反，如果他们出了事，自己还能多俩口粮。

　　稳赚不赔的买卖。

　　她沉思起来。

　　那边，太久没有收到回音，西希也渐渐明白了什么。

　　不是每个人都会毫不犹豫地伸出援手，这是她离开伊甸园后知道的第一个道理。

　　只是不知道能不能活下去了。

　　她默默闭上了嘴，垂下眼睛另想办法。

　　可屋漏偏逢连夜雨，此时，地下又传来了一波余震，西希所在的土层松动，她右手一滑，脱离了坚固的泥块。

　　她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不知是谁的失声喊叫，西希已经不能分辨，肾上腺激素的飞快飙升让她瞳孔放大，只能看见灰蒙蒙的天空。

　　然而突兀地，视线被一片紫色遮蔽，什么东西轻飘飘落在她的脸上，她下意识伸手一抓。

　　柔软的东西被她拢到手里，西希凭借这个稳定住了下落的身体。

　　她抬头一看，模糊的视线里，长头发的护士抓着另外一端，冲她喊道：“愣着干什么，快上来！”

　　西希忍不住呜咽了一声。

　　他们终于到了地面。

　　西希和夏佐瘫在地上，装有多明尼克的尸袋被放在一边，诺娃心疼地把自己昂贵又命途多舛的丝巾围上脖子。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救这两个小鬼，只是那一瞬间，她看着那女孩泪眼朦胧的样子，脑子里闪过很多画面。

　　有自己被发现真实性别后遭到的厌恶唾弃，有小时候受到排挤后默默流泪的哭脸，有在暗夜里化身食尸鬼、清醒之后的懊悔责备，也有沈嗔的话，但最后，目光停在了她的护士装上。

　　她到底不是真正的弥足深陷。

　　她禁不住在心里“嘁”了一下，算是对自己为数不多的良心嗤之以鼻。

　　西希就在这时仰头。

　　她看着诺娃一脸嫌弃，条件反射地瑟缩了一下，可犹豫一会，还是小声但清晰道：“谢谢你，护士姐姐。”

　　诺娃顿了一下，移开视线，别扭道：“不用谢我，小鬼头，再来一次我可不会救你们。”

　　西希轻轻笑了笑。

　　她知道这个“姐姐”不会。

　　而一旁，夏佐突然叫了起来：“快看多明尼克！”

　　西希立刻转头看过去。

　　星星点点的光阑从尸袋拉开的缝隙中弥散开来，像是夏夜的萤火虫，漫过遍地狼藉的山野，它的体积缓缓膨胀，拉链被撑开，露出他们都熟悉的脸庞。

　　多明尼克在缓慢地恢复健康。

　　她终于毫无负担地扬起唇角，看着夏佐搂着对方的脖子嗷嗷大叫，诺娃不耐烦地伸手拉开他，警告对面不要把刚活的病人勒死。
　　的确，一切都是全新未知的，但这也意味着无限好的可能性。

　　她抬头看上方，感觉空气一下清新起来。

　　迷雾尽散，只余天明。

　　*

　　叶陆林的自愈能力很强大。

　　沈嗔刚扶着他走了一段路，他的身体就恢复了过来，虽然可能并没完全好，但对方冷淡地表示不需要人继续扶着，他就也没有勉强。

　　他们一起出了被火燃尽的医疗院，沈嗔在边缘站了一会，看这座巨大的建筑塌陷成废墟，埋葬所有。

　　他在黎明的晨光熹微里席地而坐，在飘起的烟灰中，从口袋里拿出了一粒胶囊，将解药和着冰凉的空气一起放进嘴里，喉结微动，干吞了下去。

　　叶陆林没有阻拦他。

　　沈嗔庆幸此刻不用解释，安全官先生也什么都知道——事情到这里远远没有结束，甚至可以说只是一个开端，还有许多魑魅魍魉隐藏在迷雾之中。

　　除非想被恶鬼分食殆尽，否则他一刻不能放松警惕。

　　他们绕过了那些不怀好意的眼睛，到了一个被做了特殊标记的帐篷旁——这是沈嗔来之前就同艾尔达商量好，让她为自己预留的一个位置。

　　叶陆林没有再与他同行。

　　沈嗔不知道他去干什么，也并没立场问这个，只能沉默地在对方离开后进入了帐篷。

　　这种急救帐篷里一般都会配有宽松的换洗衣物，他套上灰蓝色的长袖长裤，静静等着药效发作。

　　这段时间难以利用，沈嗔只能坐在床沿，看着昏黄灯光下地下的影子发怔。

　　此时他顶着少年时期的那张稚嫩脸庞，不做什么时，给人一种单纯无害的错觉，竟也显得玉雪可爱。

　　但没一会，这位天真少年好似想起了什么，便不留情面地打破了这幅唯美画面。

　　他从怀里拿出了那团明黄色的数据流。

　　沈嗔熟练地抽出匕首，划过指尖，感受到那段数据流像暖流一般进入伤口，流淌在血液里，游鱼一样最终到了脑海。

　　思绪逐渐被记忆搅翻起浪花，他感到自己开始发热，不知道是数据流还是药的缘故，意识开始陷入混沌，迷迷糊糊间躺了下去。

　　似乎片刻须臾，又像年深日久，六岁前为数不多的岁月就在这囫囵一梦里匆匆过了一遍。

　　那些当时觉得漫长的时间，如今回忆起来，却只够在一时半刻的间隙中稍得喘息。

　　吉光片羽，却皆金玉珠贝。

　　中途似乎有人进来了，沈嗔不甚清醒时听见艾尔达惊讶地轻轻叫了一声，随后气急败坏道：“就知道你不会听我的。”

　　之后的一切又再次不真切起来，他的耳膜好像失灵，沉在水底。

　　恍惚间，什么冰凉的软物枕上他的额头，缓解了高热带来的燥意，但他习惯了苦痛，反而对能减轻痛苦的东西本能含有一种戒备。

　　这类东西令人放松警惕，往往最为致命。

　　他不禁微微皱起眉，偏开头。

　　谁料那东西锲而不舍地追了过来，他眼皮沉重，不能看看是什么二半吊子这么贴心，只能又被盖上了额头。

　　可沈庭长是个极其聪明的人，这种人往往时时刻刻都在殚精竭虑，，具有在病中都能保持脑子时刻转动的优良品性。

　　他装作昏睡过去的样子，实际还保有几分感知，趁着对面不备，将那软东西又弄了开来。

　　他安心地在难受中静了下来。

　　但不一会，他就感觉又有人靠近这里。

　　沈嗔心里已经升起警戒，奈何高烧让他浑身酸痛，记忆还像老鼠一样在脑中乱窜，难以即刻作出反应。

　　他闭着眼，摸索着匕首，还没找到刀柄，一只微凉的手心便在此时贴上了他滚烫的额头。

　　那只手的温度让他舒适了很多，沈嗔却生不起什么避开的想法——鼻尖清冷潮湿的青苔气味很熟悉，力度轻柔如同絮落雪松上，让他仿佛置身在苔藓水草疯长的湖底，难得的安宁静谧。

　　他知道这是谁。

　　沈嗔终于肯踏踏实实地陷入毫无知觉的梦境中。

　　在无人打扰的情况下，他没花多久就接收完了自己的记忆。可在这之后，他紧接着进入了另一个不属于他的梦境里。

　　或许是在收集数据流碎片的时候不小心混进了一些自己的数据，沈嗔进入了一段叶陆林的回忆。

　　他在这段回忆里看到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