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有长灯明》人间闲逛

44、第 44 章

　　桑海将几枚青果摆在石头坟前：“各位姨姨，它们近来闹得厉害，你们在天有灵多管管他们，要不然迟早要出事的。”
　　桑海的顾忌不是没有道理，沿海的鱼越来越少，它们却越长越大脾气也坏，饿了便纠在一起打架，见了血就又咬又啃，桑海不是没想过带它们去深海，可深海是鲛人的地盘，那些鲛人可不是神话中泣泪流珠的主儿，一个个力大如牛随手能将人撕碎，只要半尾鲛人敢踏入它们的地盘，定是身首分离死相极惨。
　　所以它们只能困在浅海，饿极了竟开始抓人吃人，但桑海一直想不明白，这些傻乎乎的半尾鲛人是从何处学得控雾的本事。
　　桑海正想着，突听外面一阵嘶鸣，他慌忙拿起碗口粗的木棍冲了出去，果然有几条半尾鲛人正一拥而上，要分食一条小些的半尾鲛人，只见那被吃的鲛人颈部被咬开一道血口，正往外冒着血水，手脚腰腹上都爬上了鲛人，正撕扯着它的血肉，许是看见桑海手中棍子，它们竟是咬着它沉了下去，只留那血水一圈圈散去。
　　桑海手握着棍子，不知是第几次了，他快管不住它们了，浅海的鱼越来越少，渔民又不敢下海，这些半尾鲛人迟早会上岸吃人。
　　他松开手中棍子，在衣服上擦了擦汗，天沉了下来有雨到，而且是场大雨。
　　桑海从山洞出来，沿着海滩朝前走，他栖身的山洞一半泡在水里，等降下了雨海水倒灌，整个山洞都会被淹了，他得另找个地方躲着。
　　沿海居民都信奉龙王，离海不远处就有一座龙王庙，庙不大，装一尊石头像，再摆一张供桌，就没了回旋的余地，他轻车熟路的从窗户挤进庙里，钻进供桌底下睡觉。
　　不多时，风雨都来了，呼呼的扯着门，往庙里灌水，庙门早被锁上了，一块铁锁连着两片木门，在这场雨中吱吱呀呀响个不停，可这丝毫不妨碍桑海睡觉，他睡得很香。
　　不知过了多久，他从黑暗中惊醒，四周只是一片化不开的墨，只能听见风声，还有满鼻子的腥味儿。
　　他不敢乱动，他知道周围有东西，不在庙里，是在庙外。
　　那东西围着庙转，他听见那门吱吱呀呀，每一声吱和呀之间都隔了好久，似乎有东西在吱的一声中挤了进来，又在呀的一声中被推了出来。
　　吱呀，吱吱呀呀，这一声声抓耳挠腮逼的人发疯，桑海再也忍不住跳了出来，头磕到了供桌，只听咚的一声，供桌上的烛台倒了，一截蜡烛掉到他手上，他抓紧那截蜡烛，哆哆嗦嗦的摸出油布包了三层的火折子，背对着门挡住了风，好不容易点上了蜡烛，他以手背做屏护着这可怜的光，可惜这光微弱，除了能照见他掌心一点，实在无能为力。
　　他能听见风从门口呼呼的灌了进来，可外面还是黑，破掉的窗户早被风吹掉，能看见外面灿灿一轮圆月。
　　他手一抖，火熄了，重归于黑暗，他将身子贴近石像，豆大的汗珠滚滚落下，今夜大雨当不见月星，窗户外面明晃晃的又是什么？！
　　他抱着头，心中念了一遍所有能想起的神仙，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撑不住昏了过去，再醒来，是听见外面开锁的声音，他慌忙爬上房梁，看着守庙的人捡起地上的蜡烛供果，拜了两拜便出去了。
　　他松了口气，等夜深了才敢溜出去，熟不知他这一天一夜，那群半尾鲛人又惹出了大事。
　　桑海看着残肢断腿，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你们又吃人了？”
　　昨夜，这群半尾鲛人遇雨更欢，一个个仰着脑袋在海面上嘶叫，它们齐齐叫了几声，水里就冒出绿藻妖物，替它们上岸掳人，只是今夜有大雨，家家户户都是门窗紧闭，但有一条商船路遇此处，一船的人都送了命成了口中食。
　　柳沛并不知晓这些妖物的作为，他只想趁着夜掳走那小人，省的夜长梦多，谁曾想，那小子竟躲入龙王庙，柳沛是蛇妖自是不敢在龙王爷面前造次，盘旋了一夜悻悻而归。
　　赵棠也等了他一夜，见他回来开口便说：“昨夜地府来人，取走了几条魂魄。”
　　“绿藻妖物又来害人了？”
　　“我见那些魂魄穿着，并不是本地人，像是商人。”
　　柳沛想了想：“商人就商人，那些妖物可不分什么高低，到嘴里都是一块肉。”
　　赵棠觉得也是：“那个小孩，你抓到了吗？”
　　“差了点，不过我放了几只傀儡盯着他，他跑不了。”
　　赵棠一边听一边打着哈欠，柳沛不说了顺手替他擦去眼泪：“好好的不睡觉，现在累了吧。”
　　“睡不着。”赵棠说道：“这里阴气太重，熏得难受。”
　　赵棠前世是菩萨座前灵灯，对邪气鬼气最是敏感，如今仍是如此，却无灵力护体自然是难受。
　　柳沛拍了一下自己脑袋：“我把这事忘了。”
　　他在赵棠手上覆上一层灵力：“如此，可好些了？”
　　赵棠点了点头，他说谎了，他并不是被熏得睡不着，他是在想柳沛，可他却羞于说出口，觉得自己像个小女娘，守着灯凄凄惨惨戚戚。
　　柳沛不知他心思，以为他是真难受：“那你就好好歇着，我去把那小子抓来，咱们就回去。”
　　“我跟你一块去。”赵棠不肯独身一人：“我能帮上忙。”
　　柳沛拗不过她，只好带他同去。
　　半尾鲛人口中尚嚼着人骨，只是这些蠢物警醒的很，闻到一丝风吹草动，就沉入水中不见踪迹。
　　柳沛也懒得下水去抓它们，桑海站在洞口：“你们是谁？”他自认没人抓得住他，不甚在意。
　　“我是柳沛。”柳沛笑道：“半尾鲛人能长成人模样，可不容易。”
　　桑海被点名身份，手中木棍攥的更紧了：“你是那些渔民请来抓我的。”
　　他以为是那些渔民将自己身份广而告之，可他忘了渔民可不会说什么半尾鲛人，他们说的是鬼鱼娃子。
　　“他们可请不起柳沛。”赵棠盯着他：“我们带你去一个好地方京城，你愿去吗？”
　　桑海并不相信他们，海浪一层层卷了上来，他扑通一声跳入海中，就算是答案。
　　“瞧。”柳沛双手一拍：“你把人吓跑了。”
　　他要入海去抓，赵棠却拦住了他：“这水下都是半尾鲛人，你下去不占便宜。”
　　“我乃蛇妖。”
　　“强龙还不压地头蛇呢。”
　　柳沛只得问他：“那你想怎么办？”
　　“等着吧。”赵棠往身后一指：“这洞穴就是他的家，跑不了。”
　　他二人朝着洞穴深处走去，里面的石头坟被昨夜的海水冲塌了几座，桑海只来及堆上几块石头，就匆匆跳海逃命，故此他们一眼就看见石块间的白骨，他们越往深处走，零散的白骨就越多，有些脆的很，一脚踩上去便断了，没人说的清楚这些白骨是怎么来的。
　　恍惚间，赵棠觉得自己是站在一片白骨海边，脚下是无数死不瞑目的白骨，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这片白骨海前放了一堆石头，以石为屏障挡住这见不得人的恶。
　　“这些白骨。”赵棠问柳沛：“是淹死在这的人吗？”
　　“这里有半尾鲛人。”柳沛见得多，便说道：“估计这些人都是献给鲛人的祭品。”
　　“人为何要祭祀鲛人？”赵棠只以为鲛人是性情温顺，怎是吃人的恶物，还要活人来葬，生下不鬼不人的孽障。
　　“他们以为祭祀的是龙王。”柳沛指着这一堆白骨：“鲛人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大海里闯出来名号的，哪儿个是良善，温良貌美那都是文人酸儒想出来的，鲛人御雾使船触礁，再吃人夺货，这些恶行不过是因为没活人看见传不下去。”
　　海上的雾又起了，慢慢向岸上来，雾气中有绿藻妖物寻血肉吞活人，柳沛吃过亏没等他们进前，便化为原形冲入雾中。
　　雾气四散又重生，隐隐只见柳沛黑鳞头尾若现，将绿藻妖物一个个擒住，咬的粉碎抛了出来，只听雾中有女子凄厉的喊叫声，又忽而停下，又是一堆碎骨抛了出来，绿藻缠绕白骨霖霖，雾气中又冒出一双血目，卷着身子逃入海中。
　　柳沛也重化为人形，却是一身的血，他瘫倒在地，赵棠扶住了他，手上立即一片血。
　　赵棠翻出伤药给他涂上，他疼的一抖：“这群妖物怎变得这么利害。”
　　柳沛没想到只过了一夜，这群软塌塌的妖物就变得这般难缠，杀掉一个就要废好些力气。
　　他感到伤口在微微发烫，抓过赵棠的手一看，果然见腕上缠着绷带。
　　“我是在伤药里面加上了血。”赵棠掰开他的手：“应该有点用。”
　　赵棠的血自然是有用的，柳沛夺过伤药装好。
　　“不过被咬了几口，不用这么矫情。”柳沛如此说，可他的伤是深可见骨的。
　　赵棠不肯，执拗的要给他伤药，甚至解开自己的绷带，直接用自己的血给他疗伤。
　　柳沛眼见人要生气，只好哄了人回去再上药，他们回村的时候，村子里却寥寥几人，按理说今天有大雾，他们是不敢出去的，可赵棠只顾着柳沛的伤，没留意这不同寻常。
　　他二人进了屋，赵棠替他脱了衣裳，那一身的伤鳞次栉比，下手的妖不是疯了就是抱了必死的心，赵棠给他上药的时候，腕上的绷带先是渗出一点红，后来慢慢成了一轮红日，又浅浅的染上手背，等柳沛身上的伤都上好了药，他一擦汗，额头留下一道血印。
　　这村中人何处去，说来也简单，半尾鲛人操控雾气夺了一座商船，吃了上面的活人却留下一船的商货，这无人驾驭的大船就漂在岸边，村中人看见了先登了船，只见血迹不见人，猜到这船上人的遭了不测，也不报官，竟是一群人上船将商船抢了个干净，他们也不敢把东西放在家里，都是各自寻了地方藏了，最后由几人带头，将这船驾到深海凿沉了，自此死无对证。
　　村中人一时得了这从天而降的宝贝，把这些日子的提心吊胆都忘了，只觉得吃人的妖物还是有好处的，至少能给他们夺来宝物，大不了以后见雾气就跑，又不是跑不了。
　　那些半尾鲛人也想不到，一场杀戮竟阴差阳错给了它们好名声，成了送横财的财神爷，连平日吃人都不算罪过了，它们不懂也不会懂，人尚且不懂人心狡诈多变，更何况它们是人和鲛之间的异种，天地不容的半尾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