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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丧事 ...

  •   魏平康二十三年,秋。

      夫人们尖细的嗓门从红榉门扇缝隙里钻出,丝丝地透着热衷八卦的隐秘和兴奋,霎时搅动室内如水的平静。

      屋内正在榻上小憩的少女眉心微颦,睁开眼睛。

      “这沈家大姑娘倒是能干,把丧事操办得井井有条,只可惜沈庭植一死,沈家在朝堂上后继无人,迟早败落,以后这沈大姑娘的婚事,难喽。”

      意识渐渐清醒过来,沈忆慢慢坐直身子。

      父亲沈庭植于三日前过身,沈夫人悲痛之下一病不起,丧事便落在了她这个养女身上。

      沈忆里里外外打点丧事,连轴转了三天,几乎没合过眼,刚才接待完吊唁的宾客,本想来这偏殿歇息片刻,谁料又被吵醒了。

      外面还在议论:“说起沈家,都多少年了,这沈家大公子竟还没回来吗?”

      夫人们的话题迅速从八卦沈忆的婚事转为了八卦沈家大公子。

      沈忆面无表情地听着。

      沈家大公子名唤沈聿(yù),字连卿,是她名义上的兄长。

      听起来她应该跟他很熟,可事实是,她同他完全不熟,甚至连面都没见过。

      因为沈忆是沈庭植五年前收养的养女,而在她入府的前一年,这位公子爷就已经看破红尘,出家去了。

      说起来也是一桩怪事。听说这沈聿年少聪颖,勤勉自持,从小就随父在神策营中历练,眼看着前途一片光明灿烂,然而六年前他随父出征梁国,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回来后他便执意出家。沈庭植气得动家法,却仍然没能改变沈聿的决定。

      沈忆在沈府呆了五年,沈聿一次也没回来过。

      她与他唯一的交集,是她在沈庭植死的那天,差人给沈聿送去了一封他亲爹去世的讣告,至于沈聿回不回来,什么时候回来,沈忆并不关心。

      她眼下只关心一件事,那就是趁着操持丧事的机会在她属意的夫婿人选跟前露脸留个好印象,好为她的计划铺路。

      一旁,婢女阿宋看着沈忆苍白的脸色,不由道:“姑娘,我去把她们轰走,你再睡会儿吧。”

      沈忆摇头,“不用管她们,翊王今日要登门吊唁,估计已经快到了,给我上妆吧。”

      当今圣上子嗣不多,唯三子一女:大皇子瑾王,四皇子翊王,五皇子桓王,和云华公主。

      翊王季祐风温润端方,政绩卓越甚至胜于身为长子的瑾王,只是自幼病弱,有不寿之相。二人各有长短,五皇子尚且年幼,皇帝考虑多年,至今仍未立储。

      沈忆之所以把丧仪这么麻烦的一摊子事揽下来,就是为了能以沈家嫡长女的身份名正言顺地认识季祐风。

      阿宋手脚伶俐地打开妆匣,开始给她上妆。

      素手轻扫眉尾,衣袖后露出铜镜倒映出的面容,少女一身素白,面容轮廓纤瘦清冷,黛眉纤长,眼尾上翘,冷中带艳,早已褪去当年的明媚活泼。

      多年过去……他还能认出她吗?

      -

      沈忆吩咐下人去街上留意着翊王的车驾,一有消息即刻来回禀,自己带着丫鬟等在了沈府二门处。

      沈家是武将世家,这座宅子还是太祖时候赐下的,青石板路和黑木大门都泛着陈旧古朴的色泽,白墙黑瓦里,花木葳蕤深深,沈忆站在照壁旁的华山松下,抬手在额上搭了个凉棚,望着大门。

      入了秋,京城的天深蓝高远,一望无际,前几天下了场秋雨,风里便带上了丝丝凉意,吹得人神清气爽。

      沈忆望着风中飘落的枯叶,忽然出神。

      当年和季祐风相遇时,也是这样一个秋天。

      那时她还是大梁永昭公主,自幼被梁帝带在身边教导,十岁便成为储君,身份尊贵无人能及。

      而季祐风是大魏遣至梁国游学一年的皇子,名为游学,实为质子。

      沈忆遇到他是在一个秋日的薄暮。洒满橙红余晖的宫道上,她厉声斥退几个仗势欺人的世家子弟,一回眸,望进了一双阴郁幽暗的眼底。

      少年白袍上印着污泥脚印,发冠歪斜,形容落魄,神色却很平静,似乎毫不在乎自己这幅狼狈模样,黑色的眼睛如一潭死水。

      沈忆忽然想起曾经养过的一只猎犬。那只猎犬打架的时候威风凛凛,常常满身血痕地回来,却从不向她卖惨装可怜,即使腿折了它也若无其事地从她面前走过去。

      鬼使神差地,沈忆喊住他,问:“你是谁?”

      少年没有回头,也没有回答她。

      沈忆看到他走进了那座不晓得什么名字的破败宫殿,后来她知道,那是魏国质子的住处。

      冷淡寡言的白衣少年住在偏僻冷清的废弃殿宇里,像守着一座冰冷的坟茔,长日无人,惟影相伴。

      后来沈忆常常去寻他,她脾气并不好,可不知怎的,竟对他格外有耐心。刚开始的时候,少年几乎不搭理她,她说十句他也只回三两句,大部分时间里,她在院子里摆弄新得的小玩意儿,而少年坐在窗前临风读书,雪白的衣袍在榻上铺开,眉目沉静。

      后来沈忆知道他因为母亲去世而心有郁结,常日恹恹,花费了好一番功夫从兄长那里借来他爱看的兵法古籍,不惜被梁帝责骂也要带着他溜出宫玩逗他开心,变着法子开解他。

      两人渐渐熟起来。

      有时两人一起坐在院中的槐树底下,她看话本子,他帮她写课业,有时她拿尺八吹小曲儿,他静静听着,有时她提着酒过来找他,跟他讲最近听说的各路王公大臣的劲爆八卦。少年握着酒壶的手指在月光下泛着如玉的光泽,他并不插话,只是看着她,眼中不时泛起淡淡笑意。

      少女的心就这样一日日地,不知不觉地沦陷了。

      说不上来为什么,她就是喜欢他。

      喜欢他读书时沉静专注的眉眼,喜欢他不形于色的内敛深沉,也喜欢他练剑时一招一式的狠绝果断。

      可沈忆并不知道他喜不喜欢她,她向来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然而还没等她得到答案,梁帝先发现了她的心意,不许她再见他。

      那天坐在街头人满为患的食肆里,她拉着他喝酒,一杯一杯酒灌下去,苦到了心里。

      最后她睁着似醉非醉的眼,紧紧抓着他的衣袖,问:“我喜欢你,你到底喜不喜欢我?”

      少年望着她,失神一瞬,然后沉默下去。

      沈忆明白了。

      手指松开皱皱巴巴的袖口,她将杯中残酒一饮而尽,独自离去。

      他既无意,身为大梁最尊贵的公主,她不会纠缠。

      谁知回宫路上,竟遭遇刺杀。

      那日她带的暗卫不多,眼看刀光闪过,她即将命丧刀下,眼前突然闪过一道白影,沈忆定睛看去,少年牢牢挡在她身前,银色刀尖穿过他的胸口从背后透出,一滴一滴往下滚着鲜红的血珠。

      沈忆惊觉,原来他一直跟在她身后。

      少年苍白的面容在月光里几近透明,他一把将她推开,低声道:“快走。”

      一个护卫死死拽着她离开,她被拉走前的最后一瞥,看见少年执起长剑,转身迎向杀手。

      后来等他重伤醒来,她盯着他的眼睛,问:“为什么不承认喜欢我?”

      少年看着她,沉默良久,慢慢伸出手擦去她眼角的泪,“你父皇不会同意的。”

      他没有否认,原来他真的喜欢她。

      心里好像嘭的一声炸开了烟火,沈忆眼睛瞬间亮了。

      她凑过去亲了亲他脸颊,“交给我。”

      沈忆把少年替她写过的课业给梁帝看,那都是经过太傅们极力称赞的几篇佳作,她向梁帝再三保证他来大梁绝无别的用心,告诉梁帝他舍命救她,甚至想把梁帝带过去看他练剑。

      她还向梁帝保证,他可以来大梁做她的王夫,绝对不会影响她继续做储君。

      软磨硬泡一个月,梁帝终于勉强点了头。

      沈忆欣喜若狂,一路小跑着去告诉少年这个消息。

      她一头扎进他怀里,仰起脸殷殷地望着他:“你一定要劝你父皇同意你来大梁。”

      少年笑着接住她,摸了摸她的头,说好。

      沈忆知道,魏梁两国征战多年,不睦已久,魏帝几乎不可能答应让自己的儿子去敌国做什么王夫。

      可她仍然愿意相信他。

      她满怀憧憬,期待着他们的未来。

      但沈忆万没有想到,返魏之期将近时,少年突然对她说:“别等我了。”

      他的神色又恢复了初见时的冷漠,说:“我喜欢你,但我不可能娶你,我回大魏是要继承帝位的,我凭什么放弃皇位,来当你的王夫?”

      她不可置信,一时没能问清楚,是夜冒雨再去时,她站在少年门外,半边身子都湿透,拍门的手掌几乎痛得麻木,他却再没有出来见她。

      她淋了雨高热昏迷三日,醒来时,魏国使者的车队已经走出很远。

      那是他们二人之间最后一别,从此以后,便各自音尘悄然。

      “——来了来了!!”

      下人兴奋得过头的声音从前头遥遥传来,拽回沈忆飞远的思绪,她倏然回过神,深吸一口气,快步向府门走去。

      刚走到照壁处,还未出门,便迎面撞上一个男人。

      沈忆没来及看清男人容貌,连忙垂下头去行礼:“臣女沈忆,见过殿下。”

      话音落地,空气忽然格外寂静。

      沈忆垂着头,感觉到面前男人的目光在她脸上漫不经心地划过。

      一旁那个长随打扮的青年小心尴尬地打破安静:“这位姑娘认错人了罢,我们公子不是什么殿下。”

      不是季祐风?

      沈忆愣了一下,慢慢抬起头。

      初秋的晌午,日光还有些炽烈,耀眼地泼洒下来,万里无云,碧蓝苍穹广阔深远。男人站在沈府古朴厚重的黑色大门前,背后是无际的秋日晴空,雁群无声飞过,他霜色素袍在干燥微凉的秋风里摆动,周身气质疏冷淡漠至极。

      男人面容深邃冷峻,五官线条呈现出一种极凌厉的俊美,一双寒冰般的黑眸凛冽而锋利,无形之间冷肃之气扑面而来。

      见她抬起头,男人顺势垂眼看了过来。

      四目相对。

      这一瞬间,男人漆黑平静的瞳孔突然凝固一般,两束目光牢牢钉在了她脸上。

      沈忆微微一愣。

      几丝难以形容的异样从心底划过,她微微眯起眼,“阁下是何人,为何这样看着我?”

      “你是沈忆。”

      这陌生的男人忽然开口。

      “正是,”沈忆讶然,“敢问阁下是?”

      男人望着她,一时没有回答,他的眼眸又恢复了冷淡无波的样子,仿佛刚才那一瞬是她的错觉。

      许久,男人垂下眼,终于开口。

      沈忆听见他的声音,清冷低沉,一字一字格外清晰。

      “我是你兄长。”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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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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