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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忽如昙花现(中) ...

  •   将夜,金吒脱下外袍,只着一件里衣,烛火辉映间,他放下手中的书简,微微叹了口气。

      他取下墙上的画绢,画中山川巍峨,流水潺潺,颇有清幽之感。画中央一道乌黑的墨迹,却将这景色毁于一旦。

      金吒重新蘸墨,寥寥几笔,于浓墨之中画上两名少年。红衣少年眉飞色舞,尽显张扬意气;青衣少年抱臂而立,一手弹上他的脑袋;不远处有一小童,欢快地追逐着流连花丛之中的蝴蝶。

      浓墨之中,虚虚实实,好不真切。

      想起红衣少年打翻砚台时的狼狈模样,金吒不由失笑。

      这小子,不是说赔他一幅画吗?净是人小鬼大,说话半点不作数。

      金吒闭了闭眼,血腥弥漫的金鸡岭与风雨不止的陈塘关重叠在一起,两个孩子的血模糊了他的眼。

      “把哪吒,丢到乱葬岗。”

      “本王不信什么劫数,你别动我孩子!”

      金吒一拳捶上案桌,弄撒了砚台。

      墨迹溅在少年脸上,有如泣血。再看少年含笑的眼眸,金吒眼中已染上丝丝悲切。

      ‖ 李靖帐中

      “父亲未免太过荒唐!天化重伤初愈,武成王有多宝贝他您不是不知道,您怎敢用天化作赌?”

      木吒攥起的拳头微微颤抖,天化与他并不亲近,总道他古板无趣,不愿与他说话。他也不知怎么哄他高兴,便时常赠些小孩子爱吃的甜点,这才哄得那小少年肯别别扭扭地唤他一句师兄。

      少年一身血污的模样于他脑海挥之不去,那双爱笑的眼睛似乎变了模样,眼中盈满泪水,透出淡淡的失望。

      “为父也是追悔莫及。只怕武成王雷霆一怒,冲昏了头,不惜叛出西岐也要为父的命啊!”

      想到黄飞虎蕴含杀意的眼眸,李靖心中便阵阵发怵。当年手下兵士乱嚼舌根,被天化听了去,惹得丞相与武成王勃然大怒,若非武王求情,怕是黄飞虎连他也要一并问罪。

      见父亲已有悔意,木吒似松了口气,道:“父亲稍安,天化之死并非父亲有意为之,眼下当用人之际,师叔定会明察秋毫。况天化已死,武成王无需将自己逼到那副境地。”

      二人私语尽入金吒之耳,金吒堪堪稳住身形,久久不能回神。少年探头探脑模样犹在眼前,他却无论如何也不敢抬头。木吒出帐,见兄长在此,不由心虚道:“兄长……可是寻父亲有事?”

      “我来找你。”

      ‖

      金吒并未言语,提了壶酒,与弟弟畅饮。

      “天化今年有多大了?”

      木吒抬头,不知兄长为何如此发问,道:“有二十多岁了吧。”

      金吒替他斟酒,道:“那你还记得吗?我十八岁才跟随师尊修行。你比我幸运,十六岁。”

      “你当真觉得,父亲所为,无一丝错处吗?”

      “长兄,此事是误会,父亲并非有意……”

      木吒急忙辩解,却被金吒抬手打断:“是父亲害死了天化,对吗?”

      见木吒不答,金吒又问:“是,还是不是?”

      “是。”

      “砰!”

      金吒一拳将酒壶砸得粉碎,碎片将他修长的手割得鲜血淋漓,他却仿若未觉。

      “午夜梦回,你如何能安睡!”

      木吒低着头,眼泪落在手上,声音已染上几分哭腔:“我并非有意,今日被长生气昏了头,才说出不敬之语。我从未想过……要害死天化。可事已至此,兄长还要搭上父亲一条命吗?天化最是心软,也断不会希望我们为他再造杀戮的!”

      “你休以亡者说事!天化心性如何我比你更清楚!”

      “两位将军,不好了,不好了!”

      两名士兵匆匆而来,打断了二人的争吵。

      金吒正有火无处撒,见士兵莽撞,吼道:“慌慌张张干什么?成何体统!”

      士兵见一向温润的金吒如此怒容,顿时不敢出声。金吒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深吸一口气,问道:“出了何事?”

      “将军,怪事怪事,西营的少将军,醒过来了!”

      ‖ 西营

      “啊……”

      少年费力地支起身子,微弱的声音在长生脑中轰然炸开,直到天化往下摔去,长生才手忙脚乱地将他扶好。

      剧烈的疼痛传入四肢百骸,天化身体微微发颤,疼得几乎喘不过气来。他闭上眼睛,眼泪顺眼角滑落,指尖触到一片温暖,这才少了几分慌乱。长生轻轻安抚着他,握了握天化冰冷僵硬的手,急切地想让它有些温度,却又怕像天祥那般折了他的手指,不敢用力。

      “你还……记得我吗?”

      长生望向少年眼眸,少年明亮的眼睛闪过一丝无措,随即点了点头。长生这才一展笑颜,却怕不过梦境一场,一碰即碎,小心翼翼地问道:“你……饿不饿?”

      少年漂亮的眼眸掠过几分茫然,低头看向自己手腕,见有尸斑缠腕,张了张口,发现说不出话,急得又掉下泪来。

      长生见了,忙将他的手腕藏在衣下,抹去他的眼泪,道:“你别哭啊,你身体太弱了,需得好好养一养。我会陪着你的,别怕。”

      天化抬了抬手,想要握拳,发现弯不下手指,一股委屈涌上心头,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簌簌地落了下来。长生心中一疼,将一枚暖玉放在他手心,安抚道:“别怕,别怕,有我在,我会保护你的。”

      长生轻轻抱了抱他,熟悉的气息让天化心安几分,疲惫地闭上了眼睛。长生见他手指冰凉,取来一件厚毯盖在天化身上,安抚他入睡。

      也不知过了多久,天化紧绷的身体终于放松下来,长生松了一口气,叹道:

      “天化,万箭穿心太疼。”

      ‖

      听闻天化苏醒,哪吒一头扎进了他的帐子,抓了几只蝴蝶逗他开心。

      “天化哥哥,哪吒很乖的,哪吒不是故意要惹天化哥哥生气,哪吒的小蝴蝶给天化哥哥。”

      天化似有无措,望向长生,见长生点头,才磕磕巴巴地道:“谢……谢谢……”

      “天化?你怎么了?你为什么不能说话了?你看看我,你跟我说句话,你忘了吗?你以前最是闲不住了,片刻也不消停的。师兄带了你爱吃的甜糕,你尝尝看喜不喜欢,你若是不喜欢,师兄再给你换……”

      木吒见天化不似常人灵敏,心有疑惑,急切地喂他吃下一块糕点,却被金吒打落在地。

      “够了。”

      金吒打断了他,轻轻安抚着受了惊吓的少年,转头对木吒道:“你不明白吗?从来没有什么起死回生之术。”

      “我……”

      “你吓到他了。”

      木吒抬头,少年已伏在兄长肩头沉沉睡去,他抚上少年苍白的脸,却未感受到一丝温度。

      “对不起……”

      眼泪不知不觉滚落下来,他似乎真的做错了什么,却不敢道出实情。

      “父亲他……并不是你想的那样……他不是想要害死天化……”

      “结果呢?”

      木吒一怔,结果?结果是什么?结果是天化万箭穿心血尽而死,结果是天化尸首被盗泉下不宁,结果是最喜胡闹的小少年如同一件没有生命的木偶,连手指都弯不下。

      可那双眼睛依旧明亮,那双漂亮的眼睛想告诉他,别难过,他不痛。

      可万箭穿心岂能不痛?

      ‖

      黄飞虎星夜赶回汜水,少年正乖巧地坐在轮椅之上,一脸好奇地盯着结印的金吒。金吒结印毕,一道金光萦绕在少年身边,涌入他的眉心。少年手臂似乎有了些力气,他轻轻抬手,手臂却有千斤重般,终是砸落下去。不知是否是摔疼了手,少年湿漉漉的大眼睛盈满水雾,委屈极了。

      “天化!”

      黄飞虎急急上前,忙探天化是否受伤。见他小指一角缺损,正是天祥那年在金鸡岭无意所折,更是心疼不已,小心翼翼地握住了少年泛凉的手。

      “天化,我是爹爹。”

      撞入父亲温柔的眼眸,天化展颜一笑,连带眼中星光都闪亮几分。

      “爹……爹爹。”

      天化笑着,泪水却不知如何滑落下来。黄飞虎心疼得不知如何是好,轻轻抱起轮椅上的少年,取了披风,落在少年单薄的身躯上。

      黄飞虎笑道:“天化想爹爹了吗?”

      “嗯。”

      天化乖巧地点了点头,依赖般往黄飞虎怀中蹭了蹭,黄飞虎眸光一软,将少年揽入怀中,轻声道:“那爹爹好好陪陪天化好不好?天化睡得好吗?”

      父亲温暖的怀抱令少年的身体全然放松下来,缓缓闭上了眼睛,在黄飞虎怀中安然睡去。两只红蝶萦绕在少年耳边,黄飞虎将其扇去,红蝶又飞到少年手上,扑闪着翅膀,轻蹭了蹭少年指尖。黄飞虎见它颇具灵性,并未伤及天化,也便由它去了。

      天化一夜好眠,许是身体到底生机已绝,不及常人精力旺盛,直至次日傍晚才醒过来。

      小哪吒一蹦一跳地跑了过来,将一束献花塞到天化怀里。

      “姊姊带哪吒采的花,给天化哥哥。”

      天化手臂僵硬,怀中的鲜花险些滑落下去,他伸手去抓,偏偏动弹不得,急得他险些掉下眼泪。

      黄飞虎连忙将花接住,塞到天化手中,笑道:“丹桂飘香,喜欢吗?”

      天化委屈地望了父亲一眼,黄飞虎了然,将花凑到他鼻尖。天化吸了吸鼻子,却仍闻不到任何气味,忍不住红了眼眶。

      见爱子眼眶微湿,黄飞虎心下一疼,问道:“天化不喜欢吗?天化不喜欢我们就不要了,天化别哭。天化喜欢什么?爹爹给天化寻来可好?”

      天化摇了摇头,黄飞虎将鲜花丢入哪吒怀中,手忙脚乱地拭去天化脸上的泪珠。哪吒小嘴一撇,只得将花收了起来。

      天化哥哥从前不是最喜欢这些漂亮花儿了吗?怎么突然不喜欢啦?

      “闻……闻不到。”

      少年委屈了模样,黄飞虎一怔,安抚下怀中的少年,笑道:“原来是花香太淡了,这有什么好哭鼻子的?改日爹爹寻一束更香的来。别哭了啊,爹爹该心疼了。”

      哪吒疑惑地歪了歪脑袋,这花香哪里淡了?他离这么远还能闻到呢!

      黄飞虎安抚天化睡下,微微叹了口气,将安神的香丸放入镂空的镯子,戴在天化腕上,将他的手轻轻掖进被子里。

      目光触及天化项上护魂珠,黄飞虎凤目轻眯,发现其上灵力全无,一道怒意直击天灵,一拳捶断了一旁的椅子。

      怪不得天化的身体会如此虚弱,原来是有贼人暗害于他!他倒要看看,什么人如此胆大包天,敢动他黄飞虎的儿子!

      “来人。”

      周纪、黄明应声而入,道:“殿下有何吩咐?”

      “营中失窃,给本王搜,上至将帅,下至走卒,一个都不许放过。”

      “诺。”

      ‖ 李靖营帐

      “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搜本将军的营帐,还有没有把主公放在眼里?不想活了?”

      李靖见周纪等人气势汹汹,连忙阻在帐前。

      周纪道:“吾等奉武成王殿下王命搜查全营,不搜,才是不想活了。将军不必拿主公来压末将,主公有令,上至将帅下至走卒一并搜查,李将军有何本事,敢不服军令?”

      周纪不欲与他纠缠,抬手一挥,手下兵士一拥而上,将他按倒在地,进帐搜查。

      “将军,没找到。”

      “搜身。”

      “你敢!”

      周纪眸光一凛,一枪挑下李靖的腰带,下令道:“搜。”

      “回将军,没有。”

      周纪意味深长地望了他一眼,道:“回令。”

      “诺。”

      ‖ 中军大营

      “回殿下,并未找到公子的项珠。”

      “没找到?”

      黄飞虎剑眉轻皱,道:“接着搜。”

      “武成王。”

      子牙道:“贫道知武成王爱子心切,但武成王如此兴师动众,若不给将士们一个交代,恐动摇军心。”

      黄飞虎冷声道:“搜到了,自然能给将士们一个交代。周纪,搜!”

      “黄叔父~”

      哪吒一身红装,头上两个总角一晃一晃,着实可爱。只是黄飞虎此刻心下烦躁,待他也多了几分不耐,对金吒道:“李将军,看好你弟弟。”

      金吒刚要将哪吒带下去,一只红蝶突然扑来,哪吒躲闪未及,一个趔趄摔在地上,身上落下一珠,晶莹细润,内如血雾,丝丝绵绵,灵气缕绕。仔细看去,血雾之中似有水滴,如神女落泪,俨然如泣。

      黄飞虎一把扯下玉珠,冷了眉眼,杀气环绕周身,问道:“哪吒,这珠子是谁给你的?”

      哪吒戳了戳手指,道:“爹……爹爹给的,黄叔父不要凶哪吒。”

      李靖瞳孔一缩,怒道:“你这逆子休要胡说!”

      黄飞虎一脚将李靖踹倒在地,狠狠碾上他的手指,怒道:“你要害本王的天化?”

      “不……殿下听末将解释……”

      黄飞虎抽出短刀,抵上李靖的下巴,道:“李将军最好给本王一个合理的解释,不然,本王手里的刀,可不听使唤。”

      李靖求助般向子牙看去,子牙沉着脸一言不发,很明显并不打算为他求情。

      “窃人财物,以为己利,夺人首级,以为己功,此为盗军。犯者,斩。”

      黄飞虎见李靖不语,怒上心头,一刀刺入他左眼。

      “啊!”

      血流如注,李靖痛叫一声,忙捂住眼睛。鲜血顺着指缝流淌下来,众将都被唬了一唬,却无人敢为他说一个字。

      武成王御下极严,从不滥施刑罚。可谁人不知长公子是殿下拿命护着的孩子?这李靖如何敢盗他护魂之宝?所谓龙之为虫也,可犹狎而骑也。然其喉下有逆鳞径尺,若人有婴之者,则必杀人。

      黄飞虎的逆鳞,惟天化一人矣。

      “爹爹……”

      微弱的声音响在耳边,黄飞虎浑身一震,眸中血色这才褪去,恢复了些许神智。

      木吒扶天化上前,黄飞虎高大的身影牢牢挡住天化视线,他倾身遮住天化眼睛,收了一身凛冽气势,轻声问道:“天化怎么来了?能走路了吗?”

      天化羞涩地点了点头,指了指木吒。黄飞虎冷幽幽地望了木吒一眼,将护魂珠戴在天化项前。充盈的灵力遍布全身,天化缓缓伸出手去,拭去父亲脸上的泪。

      “爹爹不哭。”

      “好,好,爹爹不哭,爹爹是高兴。”

      “爹爹在做什么呀?”

      天化到底是少年心性,好奇地探出脑袋,黄飞虎挪了挪身子,挡在天化身前,轻声道:“爹爹在整顿军纪,天化身体不是很好,让长生先带你去休息好不好?”

      “我……”

      天化上前一步,忽感天旋地转,脑中一阵钝痛,便跌入父亲怀中。

      “天化,天化!”

      见爱子昏厥,黄飞虎呼吸几乎停滞一瞬,抱起昏迷的少年往西营而去。

      ‖ 西营

      “木吒透支一半修为,致天化集一身功力于一瞬,与回光返照有异曲同工之妙。好在有护魂珠相护,天化并无性命之忧。只是今日气力耗费过大,怕是要好生休养一段时日,武成王莫忧。”

      子牙将天化手腕放下,拉过一旁的被子为天化盖好。黄飞虎一拳砸在桌上,恨恨道:“这父子二人与本王有何冤仇?非要置本王的天化于死地!本王非将他二人抽筋扒皮不可!”

      子牙道:“木吒救父心切,这才出此下策,如今失了一半修为,也是人事不省。青龙关战事紧急,殿下理当速回。至于李将军一事,若武成王信得过贫道,便交予贫道如何?贫道必给武成王一个交代。”

      黄飞虎望了一眼爱子乖巧的睡颜,道:“好。”

      罢了,又不放心地叮嘱一句:“莫要让天化知晓了。”

      “殿下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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