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桑劫》柢山鬼

18、长生愿

　　苏护领兵西伐，有归周之意，郑伦一腔忠勇，不肯归周，以左术先后将黄飞虎父子擒于帐中。

　　“哪吒，怎么还不睡？”

　　黄天祥见小家伙趴在窗子上，忙给他裹上披风，将他拎了下来。

　　“哪吒在等天化哥哥。”

　　哪吒的大眼睛扑闪扑闪，似星子闪烁。

　　“哪吒先睡，大哥今日可能不回来了。”

　　哪吒小嘴一撅:“可是天化哥哥答应过哪吒了，黄叔父也好几天都没来看哪吒了。”

　　哪吒委屈极了，气呼呼地道:“天化哥哥骗哪吒，哪吒不要理天化哥哥了！”

　　“谁说我骗你了？”

　　天化一袭黑衣，肩上搭了件大红披风，一身寒意尚未散去。哪吒回头，见了天化，立刻迈开小腿扑了上去。

　　“天化哥哥！”

　　“呜呜呜，天化哥哥昨日说要给哪吒捉萤火虫，天化哥哥都没有来。”

　　天化晃了晃手中的瓶子，问道:“哪吒看这是什么？”

　　“萤火虫！”

　　小家伙忘性快，马上就把天化失约的事情抛之脑后了。

　　“大哥，你们怎么深夜回来了？”

　　天祥替兄长脱下披风，与他自一旁坐下。

　　天化道：“苏侯有意归周，而郑伦不肯降，以左术将我父子擒去，苏侯为表归降之意，放我二人离开。”

　　“那郑伦……”

　　天化冷哼一声:“不过旁门左道，被伴生莲以乾坤圈伤了。”

　　天化又瞧了一眼一旁的小家伙，正紧紧地抱着小狮子不肯撒手。

　　“无魂无魄，也不知是福是祸。”

　　‖

　　“莲花哥哥莲花哥哥！”

　　小哪吒小腿一撒，扑腾扑腾地跑了过来，伴生莲额上青筋一跳，这小祖宗怎么跑这来了？

　　伴生莲伸手将哪吒抱了起来，问道:“你这捣蛋鬼，一时不看着你就满城跑是不是？”

　　哪吒水汪汪的大眼睛朝他眨了眨，“天化哥哥说莲花哥哥好厉害，把坏人都打跑了！天化哥哥都打不过呢！”

　　“谁打不过了，你这小家伙可别乱说啊！那是小爷一时不察，遭了暗算！”

　　哪吒朝天化做了个鬼脸，“反正就是莲花哥哥更厉害，略略略。”

　　天化不服气地撸起了袖子，“不服打一架啊！”

　　“打就打，怕你不成？”

　　少年性烈如火，各不相让。

　　哪吒趴在天祥肩上，津津有味地看着二人一来一往。

　　“天化哥哥加油哦！”

　　哪吒突然被提了起来，看见自家兄长不善的目光，眨了眨无辜的大眼睛。

　　“哥哥哥哥，哪吒可乖了。”

　　哪吒顺势搂住金吒的脖子，金吒一把将他抱了起来。

　　木吒在一旁双臂环胸，点了点哪吒的脑袋。

　　“捣蛋鬼，你又淘气了。”

　　哪吒撇了撇小嘴，“哪吒没有淘气，哪吒可乖了。天化哥哥和莲花哥哥要打架。”

　　……

　　小鬼头。

　　‖

　　九龙岛炼气士助苏护伐周，金木二吒中其左术，金吒头痛不止，木吒如烈火焚身。

　　伴生莲出城叫战，黄天化掠阵，杨戬也紧随其后。

　　郑伦以左术擒黄飞虎父子，天化深恨郑伦，欲报此仇。

　　伴生莲忧天化有失，忙将他拦住：“天化，你去拿吕岳，此人擅用左术，交给我即可。”

　　伴生莲战住郑伦，郑伦之术于他无用，他又深惧伴生莲，被一枪挑中下肋。

　　吕岳现出三头六臂，杨戬有□□玄功，天化手揽双锤，打得吕岳节节败退。天化趁机发出火龙标，伤了吕岳大腿，吕岳大败回营，暗自恼恨。

　　吕岳将所炼瘟丹撒入护城河，西岐一城百姓皆中吕岳之术，身染疫病。

　　仅有伴生莲莲花之身，杨戬玄功护体，幸免于难。

　　‖ 武成王府

　　伴生莲转头钻进了武成王府，天化高烧不退，止不住地咳嗽。

　　“天化？天化？”

　　似乎听到他的呼唤，天化睫毛微颤，却怎么也睁不开眼睛。

　　伴生莲将他扶了起来，靠在自己胸前，天化咳嗽不止，伴生莲将药碗送到他嘴边，想喂他喝下，却被他吐了出来。

　　“你这样可不行，身体会受不住的，你喝一口，不然我就告诉武成王。”

　　伴生莲半是威胁半是诱哄，平日天化最吃这套，现如今却恹恹地伏在他身上，半点力气都使不出。

　　伴生莲轻触了触天化滚烫的额，用温水擦拭过后，又安抚他睡下。

　　“不会有事的，别怕。”

　　天化浓密的睫毛挂上一滴泪，伴生莲轻轻拭去，道：“你放心，有我在，我定会保护好你。”

　　‖

　　郑伦急欲攻城，伴生莲着慌，忙问杨戬。杨戬施了个障眼法，郑伦不敢攻城，退兵而去，伴生莲狠狠松了口气。

　　“师兄，还是你厉害。”

　　杨戬笑道:“障眼法罢了，天化身体怎么样？好些了吗？”

　　?伴生莲摇了摇头:“还烧着，他体质偏热，耐不得高烧。”

　　杨戬皱了皱眉，天化身体向来不错，怎么这一病，比姜师叔还厉害？

　　杨戬曾在山间修习，略通岐黄之术，调了些降火的药给黄天化服下。

　　天化体内灵火怎如此之烈？也不像是师门所修三昧真火，莫非……

　　杨戬启天眼查探，发现天化体内灵火甚是熟悉，想要深入，却逼得天化吐出一口鲜血。

　　“天化！”

　　伴生莲见天化吐血，急忙上前，又听杨戬道：“这里药材不够，你去王宫将那株碧芝取来。”

　　伴生莲睁大眼睛，若非亲眼所见，他如何能想到，温润如玉的杨师兄，竟然让他去……偷药？但人命关天，伴生莲也顾不得其他，只能照做。何况他是为了救人，武王仁德，必然不会怪罪于他。

　　虽说武王圣体有恙，但天化命在旦夕，因此师兄弟俩一致决定，先救天化。

　　至于武王，王上乃圣明之君，必洪福齐天。

　　‖

　　天化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杨戬忙替他将枕头垫好。

　　“师兄……”

　　“你醒了？好些了吗？”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眼前少年与三郎颇为神似，便忍不住多亲近一些。

　　多年未见，也不知道那小家伙，长多高了。

　　少年不知何时又沉沉睡去，望着天化苍白的睡颜，杨戬眸中闪过几分无奈，将一枚冷玉塞进他手心，点燃了他床边的安神香。

　　‖

　　得知西岐遇难，黄龙真人与玉鼎真人前来相助，令杨戬去火云洞求药。

　　“这娃娃修的不是三昧真火，且有反噬之相，此为何故？”

　　黄龙真人查探天化脉象，却发现他体内灵力极盛，绝非他十数年修行可掌控之力。

　　黄龙真人道：“他体内灵火十分强劲，蛰伏于丹田之下，但这孩子年纪不大，修为尚浅，怕是承受不住那股力量。”

　　黄龙真人从葫芦中取出一粒丹药，用水化开，伴生莲喂入天化口中，药汁却从他嘴边淌了下来。

　　黄龙真人叫道:“这个败家娃子！”

　　随即又取出一粒，掰开他的嘴喂了下去，满眼肉疼。

　　丹药入口即化，天化轻咳两声，脸上多了些血色。伴生莲这才松了口气，轻握了握他微凉的手，替他将被子掩好。

　　杨戬去火云洞求药，神农皇赐下三枚丹药与柴胡草，三粒丹药解救一城生灵，只是天化仍未醒来，杨戬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容颜，若有所思。

　　九天玄火即将出世，幽冥州十八层业火尽皆熄灭，为玄火供灵。

　　所以……会是巧合吗？

　　‖

　　“师兄可有问道有何办法去除哪吒身上的污斑？”

　　哪吒无法一直依靠伴生莲而活，伴生莲便求杨戬问与三皇解决之法。

　　杨戬点头:“不灭火山有草落阳，死者食之，肉身不腐，肤若新生。只是……不灭火山乃凤凰所居，寻常精怪无敢靠近，以你我之修为，恐怕……”

　　伴生莲敛眸，心里有了考量，又问道：“天化可好些了？”

　　杨戬答道：“天化刚醒，你可去看看他。”

　　伴生莲摇头：“不了，你与他说一声，三日后我去看他。”

　　刀山火海，闯一闯才知道。

　　‖

　　不灭火山，铺面而来的热浪让伴生莲气息不稳，还是咬牙上前。

　　岩浆滚滚，上神威压压得他几乎喘不上气，就连与生俱来的灵力在这威压之下都要迟缓许多。

　　伴生莲召出混天绫以御火山之威，却不过螳臂当车。好在，混天绫为他争取一瞬之机，让他趟过滚滚岩浆。

　　岩浆散落，伴生莲已竭力抵挡，却仍遍体鳞伤。

　　落阳草在火山深处，风火轮日行千里，可以将他送入火山中心。

　　乾坤圈抵御岩浆，伴生莲急驭风火轮，将自己甩了进去。

　　他的皮肉几乎已被烧焦，却死死握住落阳草。

　　突然间，山崩地裂，身体的本能告诉他应该放手，否则，此地必将成为他身死道消之地！

　　可他不甘，他若放手，再想进入只怕难如登天。

　　这般想着，他便奋力一扯，将落阳草拔出。

　　火山岩浆滚落，砸在他的身上，地势崩坍，他已无抵抗之力。眼看即将坠落崖底，却有人拉住了他的手腕。

　　少年只穿着一件里衣，一头乌发散落肩头，衬得他精致的容颜更加苍白无比。

　　“天化？”

　　伴生莲忽地反应过来这是什么地方，惊道：“你怎么进来的！”

　　伴生莲睁大了眼睛，他是莲花之身，乃是仙体，天化虽有法力，却不过凡人之身，且他刚染疫病，身体还未痊愈，如何抵得过不灭火山之威压？

　　“你能进来，我自然也能。”

　　天化口中不停溢出鲜血，拼命将他往上拉。

　　“黄天化，你放手！快走，把落阳草带回去给哪吒，否则我们都要死在这里！”

　　“不可能。”

　　飞溅的岩浆让天化又喷出一口鲜血，却倔强地拉紧了伴生莲。只是天化大病初愈，几乎没什么力气，强大的坠力让他的心口隐隐作痛。

　　火山再次晃动，天化连忙抓住滚烫的岩石，与伴生莲一同挂在崖壁之上。

　　“黄天化，你不要命了！”

　　“放手，你身体扛不住的，我本就是为他而活！”

　　无视伴生莲的怒吼，天化道：“你不需要为任何人而活。只要有我活着一天，你就是你，无论你叫什么名字。”

　　“天化，你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吗？”

　　天化一时无言，伴生莲苦笑一声：“天化，我没有名字。”

　　“放手吧天化，若是我们都回不去，哪吒也会死。”

　　“我不放。”

　　落石滚滚，伴生莲被飞石砸中头部，以混天绫将落阳草绑在自己手上，便已人事不省。

　　“哪吒！”

　　天化的手已经被烫得鲜血淋漓，又被飞石砸中，与伴生莲一同落了下去。

　　一声凤鸣响彻上空，赤金神鸟飞速而过，将两名少年稳稳接在背上，飞离火山口。

　　‖

　　“多谢火凤尊者。”

　　杨戬与太乙真人皆松了口气。

　　除了手中的落阳草，伴生莲浑身上下已经没有一块完整的地方。黄天化也没好到哪里去，幸好有杨戬的□□玄功相传，才保他性命。

　　虚炎化作一俊朗青年，赤衣如火，额间神印微微闪动，狭长的凤眸闪过不满，问杨戬道：“是你送他进来的？”

　　“是。”

　　虚炎一掌挥出，杨戬后退两步，以玄功相抵，唇边仍浸出丝丝血迹。

　　“尊者这是何意？”

　　在杨戬不解的目光中，虚炎金色的瞳中怒意喷薄，抱起那红衣少年便消失在原地。

　　“天化！”

　　变故来得过于突然，待杨戬反应过来，哪里还有那青年身影？

　　可他……为什么要带走天化呢？

　　对于火凤他并不熟悉，只记得当年三郎被雪凰妖力所伤，唯不灭火山太阳真气可压制他体内寒力，便一直养在火山。

　　听闻火凤尊者喜怒无常，为何对天化如此看重？天化体内灵火又是什么？天化……到底是谁？

　　‖

　　杨戬将落阳草带回武成王府，哪吒感知伴生莲遇险，正哭闹不停。

　　“宝贝不哭不哭，叔父给你讲故事好不好？”

　　黄飞虎轻声哄着，哪吒贴了贴黄飞虎的胸膛，许是看到了黄飞虎待天化毫无保留的爱意，便想汲取一丝温暖。

　　“要，要莲花哥哥讲故事。”

　　哪吒的声音带着些许哭腔，委屈极了。

　　他们相携而生，伴生莲重伤不醒，哪吒又岂能感知不到？

　　黄飞虎劝道：“你莲花哥哥受了伤，但是现在已经没事了，等过些日子他好了，你再去看他好不好？”

　　“嗯，等莲花哥哥身体好了，哪吒让娘亲给莲花哥哥做小包子。”

　　黄飞虎笑着摸了摸他的头:“那你可要小心一点，不要让大狗狗把你的小包子吃掉了哦，不然我们小宝贝又要哭鼻子了。”

　　杨戬欲言又止，不知如何向黄飞虎言明天化被带走一事。

　　“武成王，天化……”

　　黄飞虎笑道：“天化啊，火凤尊者已经将他送回来了，正为他疗伤呢，我晚些再去看他，怎么了？”

　　天化回来了？

　　杨戬微微讶异，随即又收敛了情绪。

　　许是他……想多了。

　　‖ 天化房中

　　虚炎堪堪压制住天化体内玄火，用手背触了触他的额头。

　　小孩子，就是爱生病。

　　地火之神诞生于泰山，九天玄火不会选择第二个主人。可区区凡人之躯，又如何支撑得住九天玄火的力量？

　　虚炎弹了弹他的脸蛋，笑道：“还是小时候更可爱一些。不过呢，兄长会帮你的哦。”

　　门外响起脚步声，虚炎也知是黄飞虎忧心孩儿前来探望，便打开了门。

　　“天化已经无碍了，记得叮嘱他，切勿滥用火术，否则将有性命之忧。”

　　“在下记下，有劳火凤尊者。”

　　黄飞虎来到天化床前，少年俊逸的容颜染上几分苍白之色，格外惹人心疼。黄飞虎抚了抚天化的额头，小心翼翼地将他额上的纱布换下，生怕惊醒了睡梦中的少年。

　　只是那少年睡得香甜，父亲的气息令他倍感安心，紧锁的眉不由舒展开来。

　　黄飞虎眸光软了几分，无奈地摇了摇头。

　　“你啊……”

　　天化睡了一日，黄飞虎守在他身边，待天化醒来，便将备好的热粥送到他口边。

　　“饿不饿？”

　　“饿。”

　　少年委屈模样让黄飞虎更是心软几分，将一边的斗篷披在少年身上，又备了些天化爱吃的膳食，与他一同用餐。

　　“火凤尊者特意嘱咐，你虽有控火天赋，但修为尚浅，不可滥用，可记住了？”

　　天化挽住他的胳膊，朝他甜甜一笑：“记住啦，爹爹放心好了。爹爹，我想喝牛肉汤，您可不可以让人给我做呀？”

　　黄飞虎点了点他的鼻头，道：“不行，你牛乳过敏，谁知道喝了牛肉汤会不会有事？天祥也真是的，知道你嘴馋，净哄你吃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天化撇了撇嘴，又道：“那我去相府看看伴生莲可不可以呀？”

　　黄飞虎笑道：“这个依你，待你身子好些，爹爹可管不了你。”

　　“就知道爹爹最疼我啦。”

　　屋外鬼鬼祟祟的小脑袋又缩了回去，见少年肆无忌惮撒娇模样，哪吒眼馋得紧，又不忍扰了天化休息，转头又跑去了相府。

　　‖ 相府

　　金吒手中微微颤抖，伴生莲被送回来的那一日，全身上下没有一块好地方，那入目的红，让他想起了血流三夜的陈塘关。

　　那时的幼童更加惨烈，让他每每想起，都觉得心脏抽痛。

　　剖腹剔肠，断臂削骨肉。

　　那是他，从小护到大的弟弟。

　　金吒的泪落到伴生莲脸上，他怔怔地抚上与那张哪吒十分相似的容颜。

　　真好看。

　　哪吒若是长大了，一定比他还好看。

　　伴生莲缓缓睁开眼睛，映入眼帘便是金吒放大的容颜。

　　“兄……兄长。”

　　伴生莲嗓音嘶哑，金吒倒了杯水，将他扶了起来。

　　“你等一下，我去喊太乙师叔。”

　　伴生莲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失望。

　　师父的眼里心里，从来没有他的一席之地。

　　他在师父眼中，只是为哪吒完成使命的工具罢了。

　　他不由苦笑一声，他在奢求什么呢？他本就是为哪吒而生，也应当，为他而死的啊。

　　“怎么哭了？”

　　金吒拭去他的泪，他有些怔怔地抬起头。

　　“没……没事，有些不舒服。”

　　太乙真人上前把上他的脉，捋了捋胡子。

　　“命可真大，莲花瓣儿都烤焦了，还能捡回一条命来。先躺下吧，为师再给你去弄些灵药，很快就能好。不过，伤好之前，别去见哪吒。”

　　“知……知道了，师父。”

　　伴生莲心头酸涩，在师父眼中，自己又算什么呢？

　　“哪吒，哪吒？”

　　“啊，师父。”

　　见伴生莲神游天外，太乙真人唤了他好几次。

　　“师叔。”

　　金吒抿了抿唇，思索片刻:

　　“他不是哪吒。”

　　伴生莲有些惭愧地低下头，他知道，他知道自己是个赝品，他知道的。

　　随即又听金吒道:“便叫长生吧。”

　　长生……

　　兄长是愿谁长生呢？

　　其实他知道，兄长从未将他当做哪吒，因为兄长知道，他的弟弟，已经死了，死在了陈塘关的风雨中。

　　他本不解兄长为何厌恶他，毕竟，他像极了兄长最爱的弟弟。

　　原来兄长厌恶的从来不是他，而是无能为力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