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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雪中相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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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谨牵紧姜唯,怕她走丢。
小姑娘系着毛毡披风,巴掌大的小脸藏在帽檐下,她盯着两人十指紧扣的手,半晌,撇开视线,微眯着眼看向苍茫大雪和朔朔寒风。
哼,修士都是坏人,惯会使假仁假义假好心的手段,她才不会上当。
“该死!这风雪怎么越来越大?!”另外两队里有人骂骂咧咧。
冷风灌进喉咙,接着是一长串呛人的咳嗽声。
“咳咳咳!!”
越往前,越难行,凛冽的寒风掺杂粗粝的雪粒,像在下刀子,呼啦啦地割在众人身上。
淮谨抬手挡在眼前,眯着眼凝视,恶劣的环境严重阻碍视线范围,宛若隔雾。
“操!老刀!”
突如其来的一阵风浪,将另外两队里的一个男人吹飞,他没入厚重的风雪中,眨眼间失去踪迹。
容不得他们多做反应,四面八方刮来劲风暴雪,漩涡般将这些人分崩离析。
光姬死死拽着她的傀儡人,很快,风雪盖过,他俩也不见了。
淮谨拉紧姜唯,拿出锄头,反手凿进厚厚的雪地。
风暴吹得她的袖子滑至臂弯,露出的小臂和手腕青筋暴起。
姜唯已经被吹风起来,瘦小的身子飘在空中,她被淮谨死死拽住,扯得小手通红。
“师尊,救我,我害怕!”
姜唯不怕死,但她是怪物,骨子里恶劣邪性,在这种情况下还不忘逗一逗这位笨蛋师尊。
她装出泪眼模糊的可怜模样,明知身后有股‘力’在拽她,也没有放手保全淮谨,反而还攥紧对方的手腕。
“师尊,呜呜呜。”小姑娘的脸上露出愉悦的神情。
“别怕,师尊在。”
淮谨已经被风雪迷得睁不开眼睛,只能凭借声音判断小徒弟的状况。
她握着锄柄的手一寸寸拧紧,锄头不断陷进积雪,支撑她不被吹走。
姜唯裂开嘴角在笑,声音却带着哭腔,假惺惺道:“师尊,你要小心啊。”
锄头破开厚厚的一层积雪往前滑了一段,淮谨也跟着移动,她抿紧唇,纤细修长的五指暴起根根青筋,一瞬间像龟裂的蛛丝迅速蔓延。
“——咔嚓”
整个生锈的锄头穿过积雪刺入山石。
霎时,淮谨在暴风雪中稳如泰山。
姜唯挑了挑眉,没想到她力气大得竟然能刺穿这里的石头。
“师尊……”小姑娘本想再逗她一会,突然,像是感应到什么,神情收敛,视线重新落回淮谨身上。
“怎么了?”
“师尊,我快撑不住了,呜呜呜。”
她装出哭兮兮的样子,瘦小干瘪的手掌胡乱抓了几下淮谨的手腕,五指顺着她的手背一寸寸滑开,最后尖叫了声,任由风雪吹没自己。
“唯唯!”
淮谨抓了空。
姜唯也不见了。
狂风暴雪里,仅剩淮谨一人。
…
姜唯被暴风雪吹到山崖中央,抬头是耸立的雪山,低头是覆盖白雪的陡峭悬崖,她所处的位置,宽度约莫三人并行。
像峡谷里竖起的“一线天”。
这里没有妖风和刀子般的雪,她抬手一挥,凭空出现一抹水镜,镜中赫然是那六个还活着的男人,彼时他们捡到一件宝贝,正为了争夺它而大打出手。
“这根白骨绝对不是凡品,是老子先看到的,理应归老子!”
“归你?老二,你识货吗就说这是白骨!”
“这里我的修为最高,我看谁敢跟我抢这天阶法器!”
姜唯看着这些愚蠢的修士为了争夺她的脊骨而杀红眼,瞧了会,觉得无趣,又见这里除她以外再无其他人,便光明正大地褪去一身皮囊。
“——喀嚓喀嚓”
人皮宛如蛇蜕,带着衣裳和毛毡披风一并掉在脚边。
一具森森白骨歪着脑袋看向水镜,在它背后,缺了一根脊骨。
姜唯五指成爪对着镜面,黑白交织的雾气钻进去,而另一端,脸上带有刀疤的男人在拿到那根白骨后还没来得及高兴,神情一僵,像卡顿似的定住,下一秒他被吸干精气和血液,眨眼间变得干瘪枯瘦,最后只剩一层皱巴巴的皮包裹着内里早已发白的骨头。
而这一切发生得很快,快到其余五个人还没回神。
被刀疤脸拿在手中的脊骨被赋予意识,挣脱、飞起,率先刺穿离得最近的三个人,并把他们吸干,另外两个回过神吓得狼狈逃窜,嘴里大喊救命啊,但不捎片刻就被穿破喉咙,倒在雪地里呜呜咽咽说不出半句话,只能感受到生命在迅速流逝。
源源不断的血液和精气通过水镜被姜唯吃得一滴不剩。
她愉悦得骨头都在颤栗。
杀人的感觉,真是太棒了。
森森白骨转了一圈,原本落在地上的衣裳和毛毡披风重新回到她身上。
姜唯伸出舌头,舔干净嘴角的血迹,没出息地打了个饱嗝,心满意足地摸了摸肚皮。
她召回自己的脊骨,抬手放进后背。
小手一挥,水镜消弭。
而这一切,天知地知她知,再无人知晓。
大开杀戒的姜唯滋生出无边无际的恶念,垂眸看了眼裹在身上的人皮,越发觉得只有淮谨的皮囊才更适合她。
她歪着脑袋笑了,声音宛若清铃,回荡在空谷之间。
“不等了,还是得赶快把那笨蛋修士的人皮扒下来。”姜唯喃喃自语,无辜的神情带着一丝病态和狠厉。
小姑娘勾起唇,脚步轻快,挑起令人头皮发麻的腔调,唤着现在还不知道在哪的淮谨。
“师尊,你在哪呀?”
“师尊,唯唯害怕,你快出来嘛。”
“师尊,别躲啦。”
“师尊——”
…
姜唯消失后,淮谨又和狂风暴雪抗争了一盏茶功夫,这才挨到风雪‘静’下来。
积雪已经堆在她的腰部,压得厚厚实实,腰部以下早就冻得没有知觉。
淮谨借力,掌心拍在积雪上,无数雪花飞溅。
她安然脱身,稳稳当当站在地面上,扫了眼四周的情况,除了偶尔刮过的寒风,再无其他。
淮谨从储物袋里拿出子母追踪符,并指,手腕一转,黄色的符纸自燃,灼灼火光中,朱砂勾画的线条化作一只稠艳的红蝴蝶,破开燃烧后的灰烬飞向西边。
淮谨拔出锄头,撑着地,一步一个脚印追上那只蝴蝶。
早在踏进吃人山之前,淮谨就把子追踪符弄成水让姜唯服下,现在只求这场风雪没有把人吹太远,不然还不知道要找到什么时候。
…
姜唯走了七个日夜,除了茫茫雪色和皑皑雪山,没有半点人的影子。
她饿了。
小姑娘狠狠踹了一脚积雪,雪花飞扬,从她面前溅落。
她眼神阴鸷,充满怨念,一派恶女模样:“几天过去了,也不见来找我,还说什么要保护我,骗子!”
姜唯一边饿得暴躁,一边骂骂咧咧:“臭淮谨,别让我碰到你,否则我立马扒了你的人皮!”
她饿得眼前发昏,眼前都快冒出重影,懊恼地想,早知道会这样,当初就不该吃那么快,应该留几个当储备粮。
“——唯唯?”
姜唯站在原地,瘦小的身子近乎摇摇欲坠,恍惚间,好像听到熟悉的声音在唤她。
“唯唯,你在哪?!”
小姑娘掀起重重的眼皮,感觉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像层层浪叠推近,让她无法分辨来源。
姜唯快饿疯了,她想吃东西,想吃人,想喝血,想吸食强悍的精气和修为,想吞噬一切可以果腹的魂魄。
“唯唯!”
淮谨看到漫天雪色里突兀的一点红。
积雪深深,难行又路滑,她拖着锄头冲过去。
好饿……
姜唯双腿无力,小小的身体下滑,头朝地,猛地栽进去,意料中的冰冷没有,取而代之是温暖的怀抱。
淮谨滑跪到小姑娘面前,恰好接住她倒下的身子,抱住的刹那,姜唯的手臂锢得比她还紧,然而下一秒,她攀着淮谨的手臂、肩膀,一把摁住女人,将她压在雪地里,像头小恶狼似的覆在淮谨身上,张嘴,一口咬住她纤细的脖颈。
就在牙齿快要刺破细嫩的肌肤时,姜唯咻地顿住。
她感受到淮谨宽大的袖袍覆在她的背后,不是灰袍的轻柔,而是有一定重量,盖上的瞬间,温热的体温把她裹得密不透风。
不冷了。
淮谨一手拦腰,一手扣抚小姑娘的后脑勺,轻笑道:“饿了?怎么连为师都要咬?”
她躺在冰天雪地里,哪怕背后被积雪浸湿,怀里也是暖的。
姜唯有那么一瞬间清醒,可她太饿了,不想耗费力气说话。
淮谨抱着姜唯翻身而起,怀里的小丫头很轻,隔着衣裳都能摸到硌手的骨头。
不太好养啊。
她叹气般想着。
淮谨从储物袋里拿了些果腹的干粮,姜唯捧着,狼吞虎咽吃起来。
塞了好几个大馒头,又喝了壶水,小姑娘这才饱了。
“还饿吗?”
淮谨摸了摸姜唯的头,她也是饿过肚子的人,知道饿急以后都有哪些反应。
姜唯摇头,待恢复些力气,她扑到女人怀里,细细的手臂圈住她的腰。
“师尊,你怎么才来呀?我快吓死了,呜呜呜呜呜呜。”
姜唯又装上瘾了。
她的脑袋埋在淮谨怀里,小小的手掌胡乱摸过女人,似乎想透过衣裳触碰到那层她爱不释手的皮囊。
不想等了,就现在吧。
剥了皮,她就想办法离开这座吃人山。
姜唯狠下心肠想。
怀里的小丫头一直在哭,眼泪似乎有穿透力,氤湿衣衫,印在皮肤上。
淮谨轻轻一笑,拍着她的背脊,一遍遍说着‘没事了没事了’。
她抱着姜唯,抬脚踢起地上的锄头,单手拎住,杵着地,就这样带着小姑娘离开这里。
姜唯的小屁股坐在女人的手臂上,搂住淮谨的脖颈,水光莹莹的眼睛平视着她。
“为何看我?”
淮谨淡笑,眼睛自始至终都落在前方的雪路上。
姜唯抚上她的脸,细小的手指在眉毛、眼睫、鼻梁、嘴角边流连。
“没什么。”她趴在女人的肩头,望向淮谨背后的雪景,用带鼻音的语气说:“我只是一个凡人,很容易死在这场风雪中,白雪一盖,世上无我。”
“师尊寻我……万一寻不着呢?”
“这不寻到了?你呀,小孩子家家的,别胡思乱想。”
“噢。”
姜唯没有像现在这样长时间和一个人打交道,它是怪物,是被铲除的存在,所以,她和这些伪善的修士水火不容,没什么好说的。
但是……
她这个呆瓜师尊好像和其他坏修士不一样。
便宜师尊温柔又笨蛋、平和又弱小、善良又能吃、真挚又贫穷。
唉,杀不杀呢?
是早杀,还是晚杀,要不——
过两天再杀吧。
“好端端的叹什么气?”淮谨笑问。
打定主意的姜唯不纠结了,乖巧地趴着,抹了把演上瘾时留下的泪痕,哽咽道:“师尊真好。”
牛头不对马嘴的一句话,淮谨也只是笑笑,抱着她继续往前走。
姜唯看到她们的身后留下一串串脚印,风雪刮过,覆盖无痕。
淮谨在寻找姜唯的途中,已经了解过这座吃人山的方位,虽然不全,但知道有些地方是万万不能走的,否则自寻死路。
她接下来的计划,就是把姜唯暂时安置在一个安全的地方,再给她留足够保命的符咒和法器以及食物,然后去寻由吃人山幻化的精怪并将它净化。
“师尊,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姜唯突然冒出一句话。
“什么?”
话落的瞬间,小姑娘已经仰头看向不远处的皑皑雪山,她的瞳孔骤然紧缩,视线由远拉近,满目是苍茫的雪白。
姜唯立马挣脱淮谨的怀抱,跳到雪地上,拉着女人的手疯狂往前跑。
淮谨也听到身后的动静,她没有回头,但同样拽着姜唯拼命逃。
她们遇到雪崩了。
或者说这是背后那只精怪搞的鬼。
一大一小几乎跑出残影,但远不及雪崩来时骇人的速度。
倾天大雪扑涌而来,瞬间吞没两人的身影,巨大的冲击残忍无情,混杂山石将她们打落悬崖。
*
盖着白雪的山洞阴暗湿冷,蹿起一簇微弱的火光。
姜唯安然无恙地坐在火堆旁,抱着膝盖,垂眸看向躺在身边已经两日未醒的淮谨,她的额头被石头撞出深色发青的血块,脸上也是割开的细小血痕。
木簪掉了,青丝披散。
雪崩时刹那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大雪覆盖那刻,她被淮谨扬起的披风拢进怀里,那是几乎快要勒死人的禁锢感和强硬的窒息。
淮谨怕雪崩将她们分开。
姜唯抿紧唇瓣,目光死死盯着她,良久,五指成爪,右手瞬间化作一只没有血肉的骨爪,阴冷森森。
这么久没醒,伤得又重,说不定也活不了多久……
她深深凝望淮谨,抬起手,顿了几秒,闭眼,下手。
就在指尖快碰到淮谨的脸颊时,姜唯猛地悬住。
她的右眼流出一滴泪,顺着眼角滑落,半晌,小姑娘撤回手,阴飕飕的白骨瞬间被人皮包裹,恢复如初。
姜唯垂眸,红着眼眶看向淮谨,跳跃的火光映入她湿润的眼睛。
她哭哭啼啼,哽咽骂道:“蠢货呆瓜笨蛋傻子,你以为你很厉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