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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 1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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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拂笙跪在广场上。
天上开始飘起了细细的雪花。
她抬头看了眼上空。
元隐宗没有结界庇护,与普通的庄园没有区别,下雪便是下雪。
雪花并不浓密,打在脸上比雨水凉些,越是细密的雪,扎在脸上让人一个机灵,仿佛细细的银针。
这时候的雪落在地上转瞬即逝,看不出任何痕迹,只是有些寒凉的湿意。
雪中的松云树却丝毫不受影响。
依然盎然翠绿,雪打在上面,仿佛绿叶上开出的一朵朵杏花。
石阶上的仙君都有屏障护体,也只是轻描淡写地看她一眼,只有极少数几位仙君眼中充满了对她的同情。
身后一阵强烈的雪风冲撞了她的后背。
这阵风劲和寒意比这雪还要冷上几分。
让她不由自主地回头。
两边的弟子还是肃然站立,在列队的尽头,丹圣一身紫袍大摇大摆地走了过来。
紫色的衣摆随着他双手的摆动而掀掀落落,任由雪花打在上面,就如同被吞噬进了巨大的花瓣中。
他眉浊目深,气势迫人,仿佛真能激起千层雪风,唤起万道雷鸣。
身后跟着弟子数名,皆是眉目粗浓,昂首挺胸。
他走到洛拂笙身边,余光一低。
她跪在地上,神色如常,平静的狐狸眼,看着自己手中融化的雪花出神。
石台上一个男子响声问道,“丹圣仙君说有人擅闯灵书阁,可是此人?”
这男子声音有些奇怪,虽然刻意扩开了喉咙,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粗响严厉,却难掩在这声音中夹杂的一丝细腔。
声音在空旷的广场上回荡。
台阶之上层层如莲瓣,几乎是一水的淡色衣衫,远看根本分辨不出声音的来源。
洛拂笙抬头看去。
在稀疏的人群中,她看见一个略微显眼的男子。
他坐在玄遥的左侧下首处,一身灰衣。
此人生得骨架纤瘦,眉眼并不大气,反而有种娇柔之感。身形瘦小,肩膀略窄,若不是他的目光炯亮,带着神采熠熠,会让人感觉有点娘。
“正是此人。”丹圣朝着台阶上稍微阖首。
粗浓的眉架着他的头微微抬高。
那男子目光向洛拂笙看过来,身体向前一倾,没有任何情绪,“下跪何人,哪个宫的?”
果然,刚才说话的人就是她。
洛拂笙声音干脆道,“新入宗门的,未分宫。”
她看了眼一旁的玄遥。
他似乎还在淡淡地笑着,峨冠在雪中平和安逸,并不喧宾夺主,他的身体比刚才又倾斜了几分,样子有些慵懒。
他的右侧石台上是空的,让洛拂笙不禁猜想,玄琰仙尊是不是应该坐在那里。
如果是,那刚才讲话的人应该是位列元隐宗三位仙尊最末的玄殊。
对于玄殊此人,洛拂笙听得不多,只有‘严肃’二字。
如今看来,所传不虚。
丹圣双手负背,朗朗道,“昨夜我正巧路过灵书阁,发现这个弟子鬼鬼祟祟在灵书阁门外。”
玄殊点了点头,肃声问道,“可有此事。”
洛拂笙也点头,了然承认,“确有如此,”她解释一句,“我本想到灵书阁找些医书,但不知道灵书阁关闭的时间,所以误了时辰。”
“撒谎,”丹圣侧了首,喝道,“如果只是误了时辰,为何如此鬼祟?”
洛拂笙想说:那是被灵书阁的鬼样子吓的。
但在人家的地盘上,她也不好诬蔑人家的圣灵之地,只好半真半假道,“下台阶时不小心绊了一脚。”
丹圣蓦一蹙眉,终于将头转了过来,声音如钢钉般铿锵有力,“你明明就是在紧张害怕。”
他眼色一挑,情绪斗转,哄亮却不疾,“灵书阁中多是禁书,许多弟子想趁着夜黑前往一探,从前多有此事发生,你,不是第一个。”
洛拂笙心里想骂人:公报私仇,王八蛋。
玄殊也皱起了眉,七分嫌恶地看向洛拂笙,“既是新来的弟子,又怎知灵书阁这个地方?”
洛拂笙一愣。
的确,她一个新来的弟子,如果没有人告诉她,这迷宫一样的元隐宗她哪里会晓得还有一个灵书阁。
可是,要把松云供出来吗?
她这一犹豫,玄殊彻底竖起了眉心,大声喝道,“还说自己不是心虚,来人,持仗。”
咚咚咚!
洛拂笙两旁的弟子齐齐用长棍敲打着地面,那声音如滚雷一般。
雪势渐大。
地上已经依稀可见的潮湿,松云树叶上覆盖了一层薄薄的积雪,仿佛一层光?。
两旁的弟子过来三五人,双手摁住了洛拂笙。
她跪在地上,这么一摁,脸直接贴到了地面,一阵刺骨的凉意,像趴在了针尖上。
余光一瞥,半空中一只长棍挥起,如即将落下的鹰翼。
眼前一暗,像被鹰翼包裹,她仿佛是要被吞吃入腹的猎物。
眼下只有两条路——
要么挨打,要么拱出松云。
她不能供出松云,那样就太没有义气了。
把眼一闭,长棍没有落下,反而感觉半空中一阵雪风疾速而下。
“住手!”木棍停滞在了半空中。
身后,玄琰的声音传来。
洛拂笙压在地上的侧眸正好看见他赶来的方向,步履匆忙,面色也有几分焦急。
连一惯的嬉笑也尽数收敛。
石台上众仙君纷纷站起,除了玄遥尊纹丝不动,其他人,包括在台下的众弟子和丹对仙君。
纷纷拱手,恭道,“玄琰仙尊。”
玄琰路过洛拂笙身边时顿了下脚步。
她的头发都被雪水浸湿,雪花掉到她的侧脸上,被热气瞬间融化,雪水顺着她湿白的脸庞流淌,有的流到地上,有的流进了她的嘴里。
也是可怜,不知道招惹了谁,居然刚一入宗门就受罚。
玄琰其实是一个比较有同情心,喜欢乐于助人的人,但他身在高位,表面玩世不恭,内心却需要常常自省。
洛拂笙在灵书阁被抓,这事得两说,因为她并没有进去。
但元隐宗立宗万年,之所以能成为仙界的魁首,就是因为它的严苛严瑾。
元隐宗从不放任弟子心性的发展,大部分在初见苗头时就被扼杀在摇篮里。
今日丹圣仙君所言,其实合情合理。
他不想管也无须管。
只是他不想跟她一起挨棍子呀!
玄遥一言九鼎,说真的,他真的有点怕这个师兄。
玄殊见了礼,突然问道,“我记得这个弟子是二师兄带进宗门的?”
玄睒走上石台,在玄遥尊下首落坐,目光恭笑着扫了眼玄遥尊。
他的眸光一撩,似笑非笑。
“不错,小遥姑娘品性纯正,相信不会心生邪念,”他一只手肘也搭在了石台上,笑哈哈道,“一场误会罢了。”
洛拂笙被放开——
身后的几个弟子居然这么听玄琰的话。
可见此人情商之高,平素不喜得罪人。
她看着玄琰。
一双四通八达的眼,笑起来格外温和。
以及,不正经。
丹圣冷笑一声,没有给玄琰面子,直接问道,“人是玄琰仙尊破例带进宗门的,可我未见此人有何本事,该不会是玄琰仙尊觉得这女娃长得漂亮吧?”
石台上一阵骚乱。
玄琰眼角抽了一下。
玄殊抿唇不悦,“休得胡言。”
他看着洛拂笙的目光更为不满,仿佛她是个红颜祸水。
洛拂笙自知无力辩驳,她都不知道为何玄琰仙尊会主动邀请她加入元隐宗。
但若说玄琰好色她也不信,山洞之前他们并未见过。
洛拂笙突然眼睛一亮。
难道说他以前见过自己?
众人都不敢讲话,也没人敢说玄琰的八卦。
玄遥尊支着太阳穴的手改为支着整个脑袋,微微侧转过去,露出一个漂亮的微笑。
玄琰笑睨着丹圣,似乎也跟他扛上了,“我说不打就不打。”
他笑得温和,但说出口的话却斩钉截铁般不容置喙。
众人更是惊愕。
玄琰仙尊一向温和,不过问弟子之事,怎会公然和丹圣仙君呛声。
这,不合逻辑。
丹圣瞬间眼睛眯了起来,“若是玄琰仙尊不能给出一个理由,恕丹圣不服,今天这仗刑非打不可。”
玄琰也笑眯了眼睛,两道拔刀弩剑般的光芒在大雪纷飞中交汇。
周围的雪花似被炸开般乱作一团。
洛拂笙抬起头来才发现,雪花乱开一团并不是他们的气场太强,而是有一阵气泽自半空中涌动开来。
“是月宛仙子。”
众人再次起身,这次就连丹圣仙君都收敛了自己的表情,恭恭敬敬地拱手。
洛拂笙四下望去,并没有看到人影,只有空气在快速流动。
雪越来越大,但如花瓣的雪花落下时,都形成了一个漩涡,漩涡越滚越大,搅得雪花在漩涡中飘摇,看似雪球,但却片片清晰。
慢慢地漩涡打开,雪花随着漩涡地动作而扩散开来,仿佛是空中起舞的雪鸟。
刹时,天空中破开了一道极亮的光芒,好像天上裂开的一个口子,缝隙中出现了一个身穿白衣的女子。
这女子的左右站立了两个侍儿,一左一右,手持翎扇,年纪应该不大,约莫总角。
洛拂笙看不出她们是不是御剑而来,雪太大了,潮湿模糊中她只见那女子从天上飘下。
白衣与雪同色,只有墨发柔软地卷曲舒张在半空中。
众人纷纷躬身,异口同声道,“月宛仙子。”
声音中的恭敬有所不同。
并不是惧怕不得不这样做,而是发自肺腑,真心实意的声音。
月宛声音清脆如黄鹂,却带着水般的温润,“不必多礼,我只是路过这里,顺便来看看。”
洛拂笙抹了把眼。
月宛笑盈盈地向她走来,一身雪衣,却干净清爽,雪花不及落到她的身上,便自动调转方向而去。
仿若雪中精灵,与雪花肆意地逗弄调情。
她的长衫拖地,一路缓缓向自己走来。
她伸手向洛拂笙,温柔笑道,“先起来吧,地上太凉了。”
洛拂笙看傻了眼。
月宛有如芙蓉般清俗,气质若幽兰,杏目柳眉,雪衣素妆,她一路走来,扫尽覆雪,仿佛春风抚面,盛开万般杏花。
她的额甸——
洛拂笙猛地抖了一下。
为何她会觉得心神不宁。
月宛长相并不算出挑,只能算是清丽,但她的气质简直不可比喻,世间任何的美好都无法形容。
洛拂笙言词匮乏,实在想不出一个词来形容。
若非要说出一个。
虚幻不实。
月宛拉起了洛拂笙,朝上首的玄遥尊微微一笑。
众人皆站了起来,只有他还坐在那里。
她双手放在腹前,朱唇轻轻勾起,“原来玄遥尊也在。”
洛拂笙徒然记起自己听说的一个八卦,好像就是关系玄遥尊和仙子月宛的。
这个月宛据说是津度天尊的师妹,也就是说是玄遥尊的师叔。
不是八卦又是什么?
玄遥尊在上座阖首,二人目光在半空中交汇,的确有点拉丝的感觉。
洛拂笙收回目光,对月宛行礼,“多谢仙子。”
丹圣仙君刚要反对,月宛转眸,温柔一笑,“丹圣仙君,只是一个刚入门的小弟子,许是走错了路误了时间。”
她转正身体,似是对玄遥尊讲话,又像是劝慰众人,“人之初性本善,她刚刚入门,能有什么邪的歪的心思。”
这话不假。
心术不正的弟子也是在经过了一段时间的修炼后,吃不得修炼的苦,又悟到了一些修行的精髓,才会想走捷径。
洛拂笙刚刚入门,恐怕连禁书是什么都不知道,何谈偷看。
她也看不懂。
有那个时间,还不如赶紧认一个好师傅,先修炼到筑基再说。
玄琰笑着阖首,“月宛仙子所言极是。”
玄殊冷冷地扫了眼洛拂笙,勉强道,“月宛仙子所言极是。”
月宛开口,众仙君自然也不敢有异议。
丹圣可不会给月宛面子,越有人出面阻止,自己就越对洛拂笙憎恶。
仿佛打在洛拂笙身上,能恨他心头的怨恨。
他略一侧首,硬声道,“丹圣并不赞同,既然有错,自然有受到惩罚,”转头,完全不顾及月宛,喝道,“继续打。”
洛拂笙的眼睫上全是滴下的雪水,她拼命地呼吸,可流进胃里的空气生冷,绞得她胃里阵阵痛疼。
压着她的几个弟子应该是司极宫的人,根本不管月有没有意见,只听命于丹圣仙君。
她的脸再次被压到地上,这次比上次更加难受,又湿又冷,半张脸瞬间麻木。
举起木棍的小弟子狰狞地高喝一声。
“且慢!”
洛拂笙睁开了眼,这慵懒的声音。
是玄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