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园春》不终朝

6、第六天

　　这是个老者，一脸慈眉善目，他躺在房间正中央的躺椅中，四周被粉色的纱帐围起。他安详的享受着周身的女子的服侍，屋中檀香四架，香味混杂。
　　那些女子中最大的也才二十出头，最小的才十四罢了，均是浓妆艳抹，低胸露乳。乍看之下，真以为是到了花柳之处。
　　遛金门外不知何时站了一个高大的人影，老者抬眼看了一眼，一旁最小的女子掀开纱帐，很快开门，一抬头见对上来人的双眼竟是微微一愣，心头一荡，然而下一秒却很快惧怕的望了一眼身后的老者，鞠躬引男子进门。
　　很快有小婢搬来椅子放在纱帐外，男子顺势坐下，墨色的双眼平静的穿过那团张牙舞爪的粉色望着对方。
　　老者摆了摆手，先起了身，道：“这次多谢重爻你帮我，事情处理的比我预想的要快。”
　　重爻没动分毫，他双手放在分开的双膝上，一言不发。
　　老者自顾自道：“你比你师傅可有办法多了，他总是用硬办法，害的多少人家还留着隐患。”
　　“多谢崔员外抬举。”重爻嗅到一丝甜腻的香味，不住皱起俊眉。
　　“唉，你可不知道，这亡灵困扰了五年，不论我怎样请来法师，她也不肯离开，崔府上下被她搅的人心惶惶，传的整个苏州城都知道了，我这才不得不把那园子给隔开。要不是如今圣上准我开拓府邸，我也不会这么急着找你帮我把那亡灵清理掉，这次老朽真要多谢你了。”
　　他似乎忘记那个亡灵是他的亲身女儿。
　　门口有下人跪着移进来，低头道：“老爷，赏银已准备好了，这就带先生去取来。”
　　“那点银子哪里够，再加上……”
　　话还未完，重爻冷冷插嘴道：“不必了再加，我并未做什么，就按先前的便可。”
　　“那怎可？快，还不带先生去拿。”崔员外匆忙指着门外的下人。
　　却见重爻一个起身，只道：“多谢员外，在下还有下一笔生意赶着去做，现行告辞。”
　　崔员外似乎想起什么，匆忙留住他，低声问道：“她……有没有说什么？”
　　重爻一愣，良久都没有开口，想了一会儿，他转身恭谨道：“园春说她很想她的娘。”

　　崔员外他的确是忘记了，她是他的女儿，他亲手叫人下药毒死的女儿，他为了保住面子毒死的骨肉。

　　当年苏州城内崔二小姐未婚就有了孽种的消息传的人人皆知，即使找人挥金封口，也难以挽回事态。
　　一个自己不重视的女儿有什么用？一个给自己丢人的女儿留着有什么用？他一狠心找人在饭菜中放下砒霜，放出消息，言道是崔二小姐因为羞耻自尽在房中，这才平息了风波，随后又偷偷给崔二小姐风光下了大葬。
　　然而这个年过半百的男子却忘了，从最开始，这个女儿的心已经被折磨的遍体鳞伤，痛苦了十几年。
　　这点死后的安慰，又能弥补什么呢？
　　作为一个阴阳师，重爻原本是不该去管这些人情/事态。他仔细思虑过是否应当告诉崔员外当年园春有孕的真相，只是，他怕这老头依旧是一脸的不在乎，没有丝毫的悔过之心。
　　这样的态度，园春若是目睹定会更加伤心。
　　但至少，他可以选择不告诉园春一切。比如，是谁杀了她。
　　不知不觉，他已走到崔府富丽堂皇的大门，他停下脚步，转身又离开。
　　他不愿让人看到自己进出这肮脏的地方，移步到另一处隐秘的墙下，重爻纵身一跃飞过墙头，墨色的毛毡披风赫然张开，如同一只巨大的鹰展翅高飞。
　　他在刹那闭上双眼。
　　即使他答应了园春会回来看她，但是他从此恐怕再不会来这个无情无义的地方。

　　最终，那些纷纷扰扰都随着一丝春风飘然散去，那些旧事到了往后终究是被时间洗去颜色，直到再看不见一丝痕迹。
　　小园的初春，玲珑的笑声，融化的糖人，又有谁会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