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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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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丫,这是我儿时的乳名,已经许多年不曾被人唤过了,相公他怎么会知道?我相信,爹娘哥哥绝对不会将我这个乳名随便告诉别人,因为,在丫丫的前面还有王八两个字,我的乳名比较奇特,连起来叫做“王八丫丫”,因为我从小是个一根筋的孩子,认准了什么就不改悔,所以便得了这么个甚是不雅的小名。
我完全忘了面前即将斩到的刀,只是呆呆地注视着跃下屋顶的相公。
相公白色的中衣在半空飘荡,他可真瘦啊,衣服下面空荡荡地,整个人好像风中的一张白纸。他眼里写满了害怕失去的恐惧,他是害怕失去我吗?为什么?他不是有相好的吗?
想到这个,我的心竟是一痛,像被人揪了一下。
就在这时,我听见从身后“呼”的一声响,有什么东西飞了出来,正撞在陈六的绣春刀上,叮一下子,陈六的刀歪了,他已经变招不及,惯性使然,身体还冲着我正正而来,我下意识的往旁边一让,陈六便扑到了我先前站的位置。
“丫丫!”相公长臂一捞,将我环进他的怀抱,紧张的问道:“你有没有伤到?”
我摇了摇头。
陈六的刀劈破了花盆,他把那棵不晓得是啥品种的小树苗给踩断了,我家相公“哎呀”一声,叫的很是心疼,然后一怒之下,挥剑刺中了陈六。
“花嫂、小兰、阿勇,不要让这个奸佞小人跑了!”相公对着我身后说道。
我回头,瞧见厨娘、丫鬟和仆役英姿凛凛的将陈六围着,手中各执兵器。这、这又是怎么回事?我满怀疑问的望着相公,他们都是跟着我陪嫁来的,我怎么不知道他们各个身怀绝技,可相公却知道?
一番打斗,还是让陈六给跑了,小人永远都是小人,犹如地沟里的老鼠,不会轻易的被人捕捉到。谁能想得到,这个大明的锦衣卫,居然怀带东洋倭寇的烟火弹。
相公神色凝重:“陈六当年出卖我父亲与廖伯伯等人,害得我父亲假意被朝廷招安,实则借机刺杀洪钟的计划失败,让我父亲与大部分起义军在东乡中伏被杀,含恨而死。如今,他已经查到当年剩余起义军及其家眷们的藏身之地,这奸佞小人沉迷荣耀权利,一心想要功升,此次被他逃了,只怕……”
我脑子飞转,“你每三个月出一趟门,就是去看当年剩余下来还活着的起义军,还有他们的家眷?”
相公点了点头:“当年父亲中伏被杀,但他临死前托人带话给我,不管将来怎样,要我不能忘记这些跟随过他,跟他有着过命交情的兄弟们,要我尽力照顾他们的亲人。”
“所以,你早上是去给那些起义军和他们的家眷送银子,不是去看你相好的?”
“相好的?什么相好的?”相公诧异。
我脸上直发烧,原来是我误会了。“原来你要养活那么多的人……”他要负担那么多人的生活,怪不得他那么小气,连对自己也苛刻。
那一刻,我心里有说不出的难受,还有……心疼。
我心疼他,心疼蓝璘色,这个死鸡贼。
相公似乎看出了我心底的情绪,对我宽慰的笑了笑:“现在我再不是一个人了,还有岳父母大人和师门里的兄弟姐妹为我分担。”
“我爹娘?”
“岳父母大人是我父亲的朋友。”相公道,“丫丫,其实花嫂、小兰和阿勇,是我同师门的兄弟姐妹,这是他们的化名,他们一来是为了帮我,二来是保护你的安全,我知道,朝廷始终视我们为眼中钉肉中刺,一日不除干净,一日不能全然的安心。”
“可是,你怎么会知道我乳名的?”我有些赧然。
“丫丫、你真的一点也记不得我了吗?”相公身量很高,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微微俯下身来,深深地望进我眼中。
月光如水银泄地,落在哪里,都是一层银霜,落在相公幽深的眼眸中却仿佛化作了温柔的春水,泛着粼粼水波。
我久久地凝视着他,脑子里拼命在想,可想来想去,还是没有个结果。
“唉、看来没办法了。”相公似笑非笑地道。
他忽然张开嘴巴,深深地吸进一口气,然后将那口气包在嘴里,气让他瘦瘦地脸颊变得鼓囊囊地,他的脸好像一下子胖了许多。
花嫂、小兰、阿勇见相公这副样子,纷纷掩嘴笑。我搔着脑袋,不知道他这是在做什么。
相公见状,气馁的松出那口气,用手摸着自己的脸道:“难道我就变了那么多吗?难道我已经成了个老男人,老的让你完全认不出我了?丫头,我是你胖胖哥啊。”
胖胖哥?
蓝璘色他……居然说自己是我胖胖哥!我不敢相信的瞪大眼睛。
他叹气,缓缓念道:“男子汉,流猫尿,没出息的软脚蛋,爱哭包。”
我震惊了。
在我无忧无虑的童年里,曾经有过一个短暂的玩伴兼跟班兼出气筒,他的名字叫胖胖。
儿时的一天,爹爹领回来一个大我两三岁的小哥哥,他到我家的时候,两只眼睛哭得又红又肿,我对他羞羞脸道:“男子汉,流猫尿,没出息的软脚蛋,爱哭包!”
爹跟娘亲马上训斥我,不过,他也马上不再哭了。爹娘要我管他叫哥哥,我说我才不要个流猫尿的爱哭包哥哥。爹爹怒了,抓小鸡一样抓起我放在腿上,扬起巴掌就朝我屁股蛋子上扇。
遥记得那时我还穿着开裆裤呢,而爹爹自幼就练铁砂掌,一掌下去可以扇掉半块砖,我的屁股蛋子可是嫩的像豆腐,即使爹爹只用了小小地力气,我的屁股还是肿的发面馒头似的,好几天不能坐。那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挨揍,还是为了个不相干的人,我在心里恨透了那个害我挨打的家伙。
“胖胖哥……”我望着眼前修长单薄的相公,“你现在怎么瘦成这样了?”也难怪我认不出他,小时候那个憨憨厚厚的胖胖,跟眼前相公清瘦精明的鸡贼形象,实在是难以吻合。
“咳。”他有些难为情,“其实我小时候也不胖,是你硬说我胖。”
现在想来,他那时确实不能算胖,他只是长的虎头虎脑的。不过,谁叫他害我挨了揍呢,我就故意把他的壮,说成是胖,还到处造谣说他胖的像猪一样。胖胖是我为他取的,后来大家都这么叫他,倒不记得他本来叫什么了。
“既然你是胖胖哥,为什么你一直不告诉我?”我不解。
“你忘了吗?我用草叶子给你编的昆虫,我给你画的风筝,糊的灯笼。我以为你见了那些,就会想起是我,我一直在等……等你想起我。”他苦笑一下,声音里透出淡淡地失望。
“师嫂,你是不知道啊,师兄在山上的那十年里,除了刻苦练功,就是做那些小玩意儿,整整堆了一间房!我们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做那些,师兄说,他曾经答应过一个孩子,以后再见面的时候,一定要给她做许多许多好看好玩的玩意儿。”阿勇挤眉弄眼的对我道。
我“啊”了一声,是呀,这些东西曾经胖胖哥都给我做过的,只是,那时我们都还小,他那双笨拙的小手做出的东西很是粗糙,远不如如今相公做的那样精美。胖胖哥走的那一天,我曾耍无赖的难为他,除非他给我做一屋子的小玩意儿,不然我就再也不理他了。
他走的时候我没有去送他,一个人躲在房间里悄悄难过,本以为他已经走了的时候,忽然听见他在门外对我说发誓说,等他回来了,一定给我做一屋子最好看最好玩的玩意儿。
胖胖哥在门外最后对我说:“丫丫、你等着我。”
可是……
“你给我编的昆虫,画的风筝,糊的灯笼……都被我毁掉了……”说到这里,我心里又痛又悔,不知为何,竟一下子哭了出来,哭的像个幼稚的孩子。
“丫丫你别哭,我不是在责怪你,你不要哭啊,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相公一下子慌了,扯着自己中衣的袖子在我脸上来回擦着。
这一刻,我终于确信无疑他就是我的胖胖哥。因为以前,每次只要我一哭,胖胖哥就会手足无措。大部分时候,哭是我专门用来对付他的手段,借以达到各种无赖目的。每次都是假哭,不过在他忽然离开的那天,我是真的哭了。
想来也是有趣,两次与他,都是从最初的憎恶,到后来的依赖。让我不得不相信世事因缘的奇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