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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倒霉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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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知鹤知的一天,从倒霉开始。
雨下了一夜,好不容易升上去的气温又降了,空气里满是潮湿和凉意。
贺知鹤知费力撑开关节生锈的伞,发现一节伞骨摇摇欲坠,伞面塌了半角。再往上瞧,头顶上空那一枝早樱也被冷雨打落没影了。
早起的邻家太太跟贺知鹤知可惜天公不作美,鹤知匆匆回个笑脸,便裹紧大衣往外走——这天太冷,不适合闲聊。
天色还很暗,寒风一阵接着一阵,把细雨打斜,贺知鹤知随着风向移动伞面,挡风又遮雨。
但破伞哪里能承受这么多,一股大风刮来,伞面抖了抖,脆弱的那一角突然塌了,冷雨扑了鹤知满面;屋漏偏逢连夜雨,她被突如其来的冷雨惊扰,没有注意脚下,不慎踩中一个浅水坑,污水争先恐后地涌进鞋里,干燥的袜子迅速湿了一大片。
晦气。贺知鹤知赶紧远离水坑,却也于事无补。她只好抬起空闲的手撑住伞面,继续赶去上班。
足底冰冷的湿意逐渐与体温趋于一致,黏腻而沉重地拖拽着她,投足之间“啪叽”声不绝于耳。
饶了她吧……
贺知鹤知目前的职业是银行职员,之后待定——两个月没发工资,谁都会待定的。
严格来说银行也不是故意拖欠工资的,只是上月总行被抢了两回、上上月其他支行被抢了一回,一时周转不过来而已。
贺知鹤知也想体谅老板,但昨晚房东对她下最后通牒了,再不交租就滚蛋,怎么想都是她更可怜一点!
好在支行长答应今天肯定给她发,应该不至于沦落街头。
因为住得近,过去三年来贺知鹤知总是第一个打卡,不过半年前入职了新人以后,就有人比她更早了。
“贺知前辈,早上好。”新人甚至体贴地给她倒了热茶。
“早啊,广田。”贺知鹤知低头把伞收好,又将鞋袜全部脱掉。
刚脱掉袜子时,即便在暖气充裕的室内也觉得凉。但摆脱湿黏、逐渐干爽起来的脚让她很舒服。
虽然不应该,但如果这么闷在鞋柜里到下班,袜子发臭就算了,鞋说不定也沤坏了……下班她还要穿回去的。
最重要的是她没有钱买新鞋了。
犹豫一番,贺知鹤知还是找了个隐蔽的角落将鞋袜晾起,然后若无其事地洗手坐下吃早餐。
昨夜买的超市打折便当,冷冰冰真的很难吃。贺知鹤知勉强吃几口垫垫肚子,就吃不下去了——吃不下正好,留着做午饭。
热茶袅袅的水汽拂过她冰凉的面颊,僵硬的手指被暖气熏软,未能痊愈的冻疮也因此变得刺痒难忍。
人生总是如此艰难吗?是的。
回忆今天,贺知鹤知犯了两个错误,第一个是把鞋袜晾在室内:两个小时后,她去收鞋袜,意外地发现她宝贵的袜子没了。
一双袜子的极限使用寿命是两年,价格相当于两天的饭钱。这双袜子是去年冬天熬不住才买的,完全还是崭新的,四舍五入就是她痛失两天的生活费——更重要的是,什么样的变态才会偷别人袜子?
贺知鹤知不能忍受自己的贴身物品沦落变态之手,所以她犯了第二个错误:她试图追查并看谁都疑神疑鬼的。
贫穷冲昏了她的头脑。
“今日上午10时43分,四菱银行米花分行遭遇持枪歹徒抢劫,数额高达十亿。”
“请问贺知小姐,当时在做什么呢?没有车的你,上班时间不在工位跑去停车场,还恰恰好是运钞车过来的时间——”
贺知鹤知:谢邀,人在公司坐,锅从天上来。
“虽然听起来有点奇怪,但是我说的都是真的!我的袜子不见了,怎么都找不到,所以我想会不会是被丢到外面去了……”
“——为了一双袜子折腾大半天,你以为这种愚蠢的谎话警察会相信吗?老实交代!你的同伙在哪!”
“呜哇!真的不是我啊!”
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但具体什么情况,还得再看看情况。
人一旦心有怀疑,看到的一切都会成为佐证。
贺知鹤知被循例拘留一天,她的生活轨迹被迅速翻了个遍。赚得不多却居住在中高档住宅区、经常出入高档餐厅、曾经富裕却败落了的家庭……
渴望金钱的形象已经跃然纸上了。
“我可以解释的!我是去打工的!我在那里兼职弹钢琴!”贺知鹤知流下贫穷的泪水。
这话说出口,她就知道她的工作完蛋了,有正式职业还兼职是违法的,她会被四菱银行开除的——但不说的话她会被人生开除的!暂时还没有人生重来的需求啊喂!
审讯她的两个警察对了个眼神,也不提信不信,只把问题翻篇,开始下个流程。
……被放出来的那天,艳阳高照。
贺知鹤知站在警局门口,抬手挡住炫目的阳光,恍惚的看向天空。
感觉……已经过了一个世纪OZL。
手机没有电,钱包也没带。尽管已经困倦到站着都能睡着了,贺知鹤知还是顽强地只跟警察借了坐电车的钱,艰难地回到了家。
她没有带钥匙,被带去警局的时候手里只拿了手机。问题不大,这边物业的服务还是挺好的,只要说明情况就可以——
“贺知小姐吗?”穿着西装制服,端着标准微笑的物业小姐看了下电脑中的记录,“您的租期已经结束。业主坂田太太将您的个人物品暂存在储物间,您这边请……”
“哈?”
借物业的电源,贺知鹤知一边给手机充电一边打电话。首先是米花支行的行长,同时确认了自己工资已经到账和被开除的消息;然后是房东。
无论她怎么恳请、表示自己立刻就能把欠的房租补上,坂田太太都冷冰冰地表示租期已经结束,押金足够补偿,她只需要贺知鹤知麻溜滚蛋。
贺知鹤知站在原地,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眩晕。她眼前的事物似乎在旋转、扭曲,传入耳中的声音仿佛被隔膜滤过——如果能就这么晕过去,也不失为一个方法。
但她只是站了一会儿,便恢复了正常。
“能否容我找到新房子后再来搬东西?这么多行李,我没有办法带走。”贺知鹤知苦笑地请求物业小姐。
“当然可以,贺知小姐。”物业小姐的笑容连弧度都没有变,在贺知鹤知收拾了个小行李箱后,将储物间锁上。
说来奇怪,但物业小姐冷漠的态度反而让贺知鹤知心里好受许多。她在小区门口发了会儿呆,便拖着箱子进了便利店。
银行的工作是托母亲的熟人介绍的,现在这样,怎么也该说一声……贺知鹤知无意识地抠着桌面,将电话拨通。
叔叔是四菱银行的高层,但近期已经退休。人走茶凉,他无法改变这件事,却也帮贺知鹤知讨到了些许赔偿。
“非常感谢您对我的帮助,我一生都不会忘记您的恩情。”贺知鹤知现在连“报答”都不敢说了。
挂了电话后,她泡的杯面也好了。贺知鹤知盯着玻璃外面发了好一会儿呆,才慢吞吞地吃泡面。
滚烫的蒸汽熏得她眼睛一酸,化学添加剂调制而成的廉价咸鲜味道缠上味蕾。
有那么一瞬间,她几乎想砸东西,想大哭,想骂人,想将心中淤堵的情绪发泄出来——但那样太累了,她已经疲惫得一根手指都不想动了。
所以她咽下了一口泡面,又咽下了另一口。
为什么她要遭受这一切呢,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才能结束?或者说这一生,还有好起来的时候吗?贺知鹤知茫茫然地想。
如果她的父母还活着——双眼忽然又是一酸,贺知鹤知碰了碰鼻子,忍下去了。
明天会更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