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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坠欢可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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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欧的新年落下帷幕,红绸渐渐被天气和来往的人,踩成斑驳的黑,再被环卫工收走,街道恢复雪白。
景让和裴创又飞了伦敦和法国,和景爸景妈团聚了一周,又去纽约玩了一周,直到1月中下旬才回国。
他的脚才踏上曲港国际机场的地板,就看见一幅巨大的海报立在机场最大的奢品免税店上,一个超级特写的祁宴正脸,他只露了半张脸,眼睛深邃地凝视着自己。黑白质感,只有手腕上的裴丽达腕表是唯一的亮色。
景让突然就顿了一下。
他感觉似乎有人在用针线拉扯他的时光,猛地一收力,中间那横亘的三周时间,瞬间被吞没掉了。
裴创很早就联系了经常一起泡吧的狐朋狗友来接机,说什么都要再回酒吧“接风洗尘”,景让被大家闹哄哄地拉上车,大家开着震天响的车载音乐,呼啸着朝城区开。
于是一路上……景让又看到了一连串的祁宴海报。
是临近新年,购喵为代言人铺开的线下物料,几乎占据了曲港60%的公交站、地铁、商圈广告位。
车上所有朋友应该都被裴创提前打过招呼了,说小两口最近冷战了。
这会儿谁也不敢当着景让的面,提到祁宴的名字。
然而到了酒吧,景让却看到了一个不太想面对的人。
“小景总。”漆跃站在他们的对面,谨小慎微地向他打招呼。
他看起来已经恢复了,头发又长长了一些,发尾能盖住腺体,现在已经不能一眼就发现他被标记的痕迹。
景让啧了声,转头看着裴创。
裴创嘿嘿笑了两声:“他来问我,我想好歹以前我们也是关系那么好的朋友,这一下定了死罪有点太遗憾了,就……”
“你可真是我好兄弟啊。”
景让咬了咬牙,还是走到了漆跃面前。
他看着漆跃明显亮了一些的眼睛,嘴角扯起一个不明显的弧度:“找我有事?”
“没有没有。”漆跃手指绞在一起,“就是来看看你。”
“我有什么好看的。受伤的又不是我。”景让一屁股坐到了卡座上,“伤都好了吧?”
漆跃的笑容瞬间变大:“嗯,已经完全恢复了。”
“我哥呢?”
“不知道,我第二天就自己转院了。”
景让有点惊讶:“转院?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漆跃无奈一笑,“我真的不是要利用景家的背景,我不知道那是你大哥。我选择接受终身标记,也不代表今后我要和他有什么瓜葛。要是安然住着他安排的医院,我才是真的说不清了。”
景让:……
他确实也不知道怎么说,这是漆跃和景舜之间的事情。
“坐吧。”他扬了扬下巴,又向后靠着沙发,目光越过漆跃,看向一群杵在原地的朋友,“你们也是,愣着干什么?我能吃人?”
裴创缩缩脖子,嘴里念叨着和吃人也差不多了,走到漆跃身旁坐下,攀着他的肩膀:“都是兄弟,有什么矛盾说开了就好了。真是的,哪有隔夜仇,是不是,我们景爷也不是那种小气的人。”
漆跃又一脸期待地看向景让。
景让端起一杯酒,抿了一口,很烈,吞咽后舌根残留的灼烧感依然没有消退。
他还是将这杯酒举向了漆跃。
“作为朋友,我唯一可以责怪你,或者怨你的事情,就是你瞒着我遭遇了危险。这件事,你已经道过歉了,我也原谅了。其他的,我们没有矛盾。”
他微微一歪头:“还是酒桌上的老规矩,一杯泯恩仇。”
“好!”漆跃犹如特赦,端起自己的酒和他响亮一碰,一杯烈酒仰头干杯,眼睛都不眨。
景让怎么会忘呢,即使漆跃今天不浓妆艳抹,他依然还是那个小辣椒。
他也跟了一杯,眼角被辣得湿润。
放下杯子才倔强地补了一句:“但是我不会叫你祁寻南的。”
漆跃连忙摆手:“我拼命才甩掉的名字,怎么还会想听到。”
景让沉吟2秒,突然道:“嗯,那我就送你一个新年礼物吧,庆祝你的新生。”
漆跃受宠若惊:“什么?”
景让轻笑:“过几天你就知道了。”
“谢谢小景总。”漆跃的雀跃毫无保留写在脸上。
他们两个的这杯酒喝完,释放的反而是旁边人的情绪,众人瞬间嗨了起来,气氛很快被炒热,景让坐了十几个小时飞机,早就累得不行了,窝都没挪一下,坐在原地休息。
他实在不知道裴创这股精力是从哪里来的,还这么能玩……
漆跃也没动,一杯酒在嘴边犹犹豫豫斟酌了好久,才又鼓起勇气开口:“那个,小景总,你和他,还好吧?”
昏暗的包厢内,景让垂眸,掩下闪烁一瞬的目光。
他明知故问:“你说谁?”
“就…祁宴啊。”漆跃再度小心翼翼起来,“你走了这么久,不是因为生他的气吗?”
“我为什么生他的气?”景让淡笑,“我们本来就是假结婚啊。”
这句话说得小声,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
漆跃卡了壳。景让的态度坦荡得无懈可击,他连个劝说的角度都找不到。只能尴尬地哦了一句。
景让抿了一口酒,道:“他让你来试探的?”
“也……不算吧。就给我打了个电话。”漆跃话音刚落,又立马抬手比了个叉,撇清关系似的,“这还是我们这么久以来第一次联系……”
“我就知道。”
景让拍了拍他肩膀,“没必要使命必达。”
漆跃无奈,但景让显然完全不想和他谈论这件事,他只好点头:“我记住了。”
景让突然感觉包厢的空气闷热窒息,像有双手卡在自己喉咙似的。从回国开始就一直有这种憋闷烦躁的感觉,很难受。
他拿起沙发上的外套,挑了下眉:“我想回去休息了,送下我?”
漆跃下意识站起来,但又突然犹豫起来:“你家……”
“放心,那是我家,我哥不在。”
“好!我送你!”
他们迅速向众人告别,其他人倒也乐见其成,毕竟谁也不想玩得正嗨,转眼就看到个面无表情的人坐在沙发上。
漆跃自己开了车,是个米白的copper,很小很可爱的一辆车,景让的身段钻进去有些束手束脚,羽绒服挤压在一起,像是一床被子,令他行动困难。
车内暖气足,景让靠在副驾座位上,困意逐渐上头,打了个哈欠。
“你接下来是什么打算?”他转头问漆跃,“之前的工作应该不会再回去了吧?”
漆跃笑笑:“是啊,那个工作我真挺喜欢的。可惜了。”
“他们一直找你的原因,就是抓回家去结婚,是吗?”
“是,所以我才想了个下策。”
景让皱起眉:“那你现在都已经终身标记了,他们也没有再逼你的理由了,应该不会找你了吧?”
不料漆跃叹了口气:“那是我以为的。我妈前两天给我打了个电话,她说家族里的手段很多,只要爷爷没有放过我,不管我有没有终身标记,都没有用。”
“什么手段?”景让几乎是立刻就联想到了之前大哥说的山夕湾的那个案件,“你们家不会有什么秘密科技研究吧?”
现在科技发展的水平很高,像是信息素掩盖剂这种,景舜的军队里都很容易能申请到;普通老百姓也可以去医院做腺体清洗手术,洗掉自己的终身标记。虽然过程痛苦了点,但还是能操作。
漆跃摇了摇头:“这个我不清楚,但以前有那种出逃的长辈,后来再也没见,倒是几个和他们同辈的叔叔阿姨,十年内名下突然多了好几个孩子。我是比较怕再被抓回去,就再也没有逃出来的机会了。”
说到这里,漆跃轻笑了下:“所以祁宴哥哥还是挺聪明的。”
景让自嘲:“指的是找我结婚?”
“那倒不是。”漆跃啧了一声,“我一直觉得,他并不是因为喜欢这一行,才做明星的。”
景让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身:“怎么说?”
漆跃挑眉,揶揄道:“现在又想听啦?刚刚不是还不想谈他吗。”
景让沉默片刻,傲娇道:“听听也不掉块肉。”
漆跃一脸我早就看透的表情,想了想,从头给他讲。
“祁家的后代,可能到十几岁都是一直住在一起的,像一个大型的保育院。有的有基因问题,有的天赋异禀……”
“我们除了学习基本的课程,还会有针对官场、政治之类的专门教学,我们从小就被分了各种职级,说着官场套话长大,所以进入这个领域十分得心应手。”漆跃说,“也确实有不适合的人,就会被发掘特长,培养成某个方向的商业顾问,一般就会被富商供着。”
景让那点睡意早已被震碎:“那这两方面都不适合的呢?”
“不会不适合。除非是智力有缺陷。”漆跃苦笑,“就像是商品,只要好好包装过,总会在资本瞄准的渠道里销售得出去。所以我们学不学得好,”
“我喜欢服装设计,本来是要在他们的安排下进一个大学当设计系老师的。”漆跃继续道,“我偷偷跑国外去了,在那边找了工作,当设计师,比较好运,还上了秀场……还是被他们找到了,时尚这块本就大众度不高,我的变动完全无法掀起波澜,所以很快就被他们逼出了这个行业。有段时间我只能卖酒。”
景让串了起来:“哦…我就是在那个时候认识的你。”
“对。”
景让的脑子转的很快,从漆跃的只言片语中,猜到了祁宴的动机:“所以祁宴选了个能掀起波澜的职业?”
漆跃偏头,也没有正面回答,只是继续说道:
“祁宴哥哥,就是我刚说的那种天赋异禀的,天才。”漆跃顿了一下,语气中含有敬畏,“他小时候气质就独特,从来不和任何小朋友来往,有人靠近他,就会皱起眉,然后一个人走开。我小时候挺怕他的,一句话都不敢搭。”
“我从别人嘴里听说的,他妈妈生下他就自杀了。爸爸也几乎弃养,去了很偏远的城市工作,与他几乎无联系。就还挺可怜的。”
景让从未听说过,此刻沉默地绞紧了交握的手指。
“我唯一一次,和他说话,是我十三岁那年,我半夜不睡觉,在外面的庭院里画我喜欢的衣服、裙子,却刚好碰上他也出来。”
“他问我怎么不回去睡,我就顺势给他看了下我在做什么。可能当时也是想要个认同吧,他孤僻,也不会把我的秘密告诉别的兄弟姐妹。”漆跃眼里暗光闪动,“他说我很有天赋。我特别高兴。那天晚上刚好月亮也很远,我张开双臂说以后我想自己去闯荡更大的世界。”
“然后祁宴哥哥说‘祝你成功’,我听到他很小声说了一句,'也祝我成功'。”
漆跃耸了耸肩:“后来他就真的成功了。刚开始那几年可能也挺艰难,但他现在的曝光量已经是不可撼动了。而且他不改名字,也约等于将祁家张扬地挂在了外面,必然会有粉丝会扒他的家世。听说爷爷他们,为了堵掉祁宴背后可能和祁家有关系的信息,花费了好多功夫。”
难怪……难怪自己什么东西也没查出来。
“但能掀起波澜的,恰好是家里面安排的这些职业。”漆跃笑笑,“做艺人能掀起多大的波澜呢?保护自己的最好方式,是把自己放在聚光灯下,任何伸向自己的手,都会被立马照亮,无所遁形。”
景让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祁宴是怎么长大的,又是怎么选择做了艺人,又是怀着什么心情一路踏上巅峰,在漆跃短短十来分钟的讲述里被浓缩,直到被他听进去,又回弹成一条绵长却令人悲伤的胶卷。
景让突然有些无力。
他们的背景太特殊,景让甚至连代入自己的想象力都没有。他从小自由自在,在所有人的宠爱下长大,没人对他有要求。
他这只飞在天外的鸟,要怎么透过暗窗,救下一只笼中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