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缘起（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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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依依愣了一下。
她其实什么都做不了。
她根本没有任何证据。她手头所有的东西，就是某天夜里十点半对方要求她出去吃烧烤的电话记录，但是她当时没有录音，什么也说明不了。
而且就算她有证据又怎样。说到底，对方根本没有做特别出格的事情，就算证据确凿，也没办法在法律的框架内制裁他。
那么，如果收集到足够的证据，拿着这些证据去单位闹，会怎么样呢？单位领导大概率会和稀泥，如果真的不依不饶闹下去，双方各执一词的话，对方人缘好能力强，他们肯定选择相信他而不相信她。
真相是什么，这个时候其实已经没有那么重要了。无论是从工作角度还是从社交角度，他都是没那么容易替代的，而相比之下，她可有可无。
所以，牺牲掉一个无关紧要的小卒，保下一员大将，是很自然的利益权衡做法，大部分当领导的人都会驾轻就熟。
“我在现实中什么都不会做。什么都不会说。”她双手敲击键盘，回复道，“但是我需要一个宣泄的出口。我得了桥本甲状腺炎，现在情绪很糟糕。医生说要注意控制情绪，否则病情会恶化。我不能再把一切憋在心里了。我要把论坛当成一个树洞，在这里说出来了，我在现实中心里就好受了。”
然后她收获了一堆“是包子就活该被狗惦记”、“怂货滚远点”、“这里不是你的免费垃圾场”、“WSN绿贴死全家”诸如此类的评价。
她郁郁关掉了APP。
她有生以来，第一次那么痛恨自己的废物无能，她恨自己从前的随波逐流、得过且过。
记得小时候，从来对她实行放养政策的爸爸曾经说过一句话：“做人一定要努力，非得拼命不行。只有第一名才有意义，才能被人记住。你见这世上有谁记得第二名了？”
这话份量极重，却很快就被强势的妈妈怼了回去：“你又喝了点酒在那里胡说八道，整天说什么拼命拼命，难道得不到第一名就不活了？”
她那个时候盲目崇拜妈妈，对爸爸的话不屑一顾。何况她也觉得，太过努力勇争第一的姿态不够潇洒好看，枪打出头鸟，容易遭人嫉恨。做人嘛，还是和光同尘从众的好。
她一直以为，她淡泊欲望，极简生活，认认真真上班做好自己的工作，深居简出谁也不招惹，就可以达到大隐隐于市的效果，过上自由安宁的生活。她从来没有料到，哪怕是在临海市这样崇尚自由、互不干扰的城市，她还是会被小小的职场性骚扰事件打回原形，进退维谷，一个人在那里生闷气，甚至被憋出病来。
她想，她果然是错了。以她的经验来看，人所处的层次越高，遇到的low事越少。她从学生时代一开始，就应该好好学习，努力打好基础的——她的高考分数距离清华北大的最低分数线（非北大医学部）只差了十几分，而她因为基础不牢例如语文前三题全错之类丢的分数总和远高于这个。如果她从小好好学习基础扎实，当年考上top2的话，是不是能够找到一份更好的工作，是不是就不会遭遇这些low事了？
她又开始后悔她在争取晋升方面的不用心。当年新进公司的时候，曾经有一段时期，一切以业务考试分高低，只要业务考试考得好，就可以直接晋升为分公司副总。如果她当时稍微用点心，拿出大学考前冲刺学习的精神，说不定能够在业务考试中取得优异成绩，到时候直接晋升为分公司副总，是不是可以多得到一些尊重？
她想起她选择积极向孙副总靠拢的初衷是因为她当上组长，难以服众，所以要站队孙副总，想借助孙副总之力弹压众人。她后悔她在遇到冲突的时候选择了逃避，选择了借助外力。伟人曾经说过，“与人斗，其乐无穷”。她本不该逃避这种斗争，一味走捷径。她就应该绞尽脑汁，同周围所有人拼段位，在斗争中锤炼她交际和处世的本领。不管输赢，至少轰轰烈烈一场。好过现在因为受过这厮恩惠，在现实中还得根据江湖规矩，维护这厮的声誉，不主动暴露事实真相，避免她自己背上忘恩负义的恶名。
不过萧依依最后还是没能做到在现实中三缄其口。在孙副总怀疑她对小她很多岁的工作助理吉某下手后，她实在难以压抑住自己的愤怒，选择了澄清部分事实。
“他怀疑我！他竟然怀疑我！我几岁了我自己心里知道，我怎么可能对那么小的孩子下手？我是个正经人。有的人吧，自己不正经，就以为别人跟他一样不正经。”萧依依对她办公室的同事大声抱怨着。
“吉某，你知道吗？刚才孙副总竟然怀疑我和你有什么。这点我需要向你们所有人澄清，你工作很努力，我对你很欣赏，但是仅限于工作上的关系。我以前从来没有，以后也不会打扰你私下里的生活。这件事情要讲清楚的。我是个正经人，每天两点一线，关起门来过我自己的小日子。我不交男朋友，也从来不在外面搞乱七八糟的事情。我还是要脸的，不能被人这样误会的。”萧依依又来到对面吉某的办公室，当着所有人的面，对吉某说。
这当然不是最佳的策略。这种太过突兀太过羞耻令人尴尬的言语从来不是萧依依的风格。但是她已经顾不上了。吉某的办公室里一共有五个工作助理，分属不同的部门。她不知道这里面有没有孙副总的亲信，她也不知道这几个人会不会向孙副总告密，但是她暂时已经不在乎了。
她只觉得长出了一口气，胸中的憋闷感也减少了不少。
当天夜里，她重新又登上论坛，去寻找她两个月前发的那个被人谩骂到体无完肤的帖子。论坛水友的抗雷性明显增强，两个月过去了，这个帖子竟然没被人举报删除。她很快找到了它。
“是的，我会把这里当成一个树洞。”她顶着论坛水友们恨铁不成钢的斥责，心中居然前所未有的轻松，“我会把我所遭遇的一切故事化，删除人物履历、工作背景等不和谐因素，给除了孙副总之外的所有人都打好码，当做一个故事一样发在这里。”
“你真的不是绿吗？这样一来，你以前遭遇的一切都是白受罪，你在现实中再也没有办法讨回公道了啊。哪怕你细节讲述得再细致，人们都会说，你是参考了匿名论坛上某个故事，在那里胡编乱造，有意诋毁领导。”有人回复。
“是的。我已经不指望在现实中讨回公道了。本来也没什么好讨公道的。他犯法了吗？没有。有违道德了吗？只是未遂。他的老婆连他在外面大保健都不管，会为了这事对他不依不饶，替我出头吗？大概率不会。我妈说，对方如果听到风声，说不定上门找我兴师问罪，像打小三一样打我呢。现在风平浪静，已经是万幸了。”她长篇大论地回复道。
“但是我需要一个树洞。我要在网上把这件事情原原本本记录下来，当成故事一样记录下来。我曾受他恩惠，所以在现实中，无论任何人盘问我是否曾受过他骚扰，我的回答都会是斩钉截铁的没有。故事只会是故事，这个故事不会对现实中的他造成任何威胁，他的工作、他的前程、他的声誉不会受到任何影响。
“但是我希望更多人知道这个故事。我希望更多人知道，临海市云间公司有个姓孙的副总，曾经对他的单身女下属图谋不轨。我也希望其他女性在遇到类似我这样的情况的时候，能够有更多的警惕心。为此，我会原原本本记录下来我和他之间发生的所有事。所有我经历过的事情都会被记录下来，不增一分，不删一分。我知道自己的应对很糟糕，我不会为了免于指责而修饰自己的行为动机，掩饰自己的那些小算盘。我本来就做得不够好，所以应该坦然接受一切批评。
“为了故事的真实性和完整性，我会牺牲故事传统意义上的开头黄金三章。不，我会用整整三万字的篇幅去讲述它。为了能够让更多人看到这个故事，我会竭尽所能，锤炼自己的叙事技巧，不断修改措辞，使其更加流畅，更具可看性，同时，我会给这个故事编织一个精彩的后半段。”
她在键盘上噼里啪啦地打字，在打出这些字的时候，她只觉得整个人仿佛通透了一般，感到无比的轻松。她想，这真是个天才的主意，她在树洞里宣泄了她的委屈和愤怒，现实中就能好过一点了。
最后，她长出一口气，用力按下回复键。下一秒钟，眼睛一花，整个视野突然变暗了。她本来是坐在床上被窝里打字的，这时候却仿佛站在一个空阔的阶梯教室里。
她站在讲台上茫然往前方望去，只见教室里人头攒动，是一个个顶着双眼皮白板脸的空洞面孔。更加奇怪的是，她竟然不觉得害怕，只觉得莫名的熟悉和亲切。
“恭喜你。鉴于你间歇性拜访树洞君长达三年之久，触发风情万种技能。”阶梯教室里莫名其妙有声音传来，“只要你在阶梯教室里说出你的诉求并且成功说服教室里一定数量的观众，就可以提升自身风情指数。名气越大，效果越好。所以，该技能还有个名字，叫做千求千应。”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缘起（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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