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麒麟》百里画廊

9、真假象

　　余晖透过窗棂，洒在相拥的两人身上。
　　苍澜仰躺在地，被水如君压在身下。宽大的衣袍散开，盖住他们肩部以下膝盖以上的部分。
　　地面光滑冰凉，但苍澜不觉得冷，因为背后有双手掌在温暖他。
　　半晌，苍澜才忆起昨夜发生了什么，迷蒙的睡眼瞬间清明。
　　他看到趴在他身上的二皇子，秀眉微蹙，轻轻推了推对方的肩膀。
　　推不动。

　　他又扭动身体，想从对方的双臂里挣脱出来，反而被抱得更紧了。
　　“……”
　　苍澜认命地放弃挣扎。

　　二皇子……竟有那么奇特的癖好……

　　回想那个场面，苍澜浑身一抖。
　　水如君似有所感，动了动枕在苍澜肩窝的头。

　　又过了半个时辰。

　　“咕噜～”一阵不合时宜的异响打破了寂静。
　　“咕噜咕噜～”肚子锲而不舍地发出抗议。

　　苍澜正想揉揉不争气的肚子，见水如君睁开眼，又把抬起的手放回原位。
　　水如君眼神朦胧，与往常明亮有神的样子判若两人。他定定看了会苍澜，伸手去碰他的脸，被避开后目光变得幽深。

　　长长的羽睫扑闪扑闪，像只受惊后瑟瑟发抖的雏鸡。

　　也确实受了惊。

　　明明承诺了保护他，却眼睁睁看着他被欺负。这在水如君的生命里是头一回。

　　自责、愧疚……都不足以形容他此刻的心境。

　　水如君又去碰苍澜，碰出了一点晶莹的泪花。
　　“小公主”忍不到三秒就哭起来：“我不想来了……你、你找别人好不好……”
　　水如君的心被猛地揪了一下。
　　“你昨天……弄得我好痛……我再也不想来了……”苍澜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水如君沉默了一会，“昨天发生了什么？”
　　“昨天……你……你……把我……”苍澜断断续续地说了一段话，“那、那么多鬼……你……你还……”
　　水如君已经冷静下来，直起身思考昨天的事。
　　苍澜哭累了，撑着地面坐起来，水如君拉了他一把。
　　“饿吗？”水如君瞅了眼他的肚子。
　　苍澜苦着脸点点头。
　　“客堂里有吃的，自己去拿。”
　　苍澜晃晃悠悠地往外走，走两步就停一下，似是疼得不轻。水如君不自在地别过脸。

　　他的记忆和苍澜的记忆哪个是真的？
　　从未听说心魔会扰乱记忆。是这里的心魔不同，还是他出了问题？
　　有个人能解答这些疑惑。

　　水如君穿好衣服来到客堂，把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灵果从苍澜手里拿过来，给他系上斗篷：“我带你去含熏阁。”
　　“去那里干什么？”苍澜低着头瘪着嘴，任由水如君摆弄。
　　“去吃好吃的。”水如君揉揉他的唇角，“再抿不好看了。”
　　苍澜不抿了，赌气似的不看他。
　　水如君牵他出门，把他抱到一头普通妖鹿背上，嘱咐他抓紧鹿茸，自己则骑着凤尾妖鹿跟在一旁。
　　妖鹿向凤尾妖鹿示好，被无视后情绪低落，连带着苍澜也不好过。呼啸的寒风刮擦皮肤，带走苍澜全身的体温。苍澜的四肢越来越僵硬，逐渐抓不住妖鹿的角，半边躯干悬在空中。
　　千钧一发之际，水如君跳上妖鹿的背，把苍澜护在怀里。
　　妖鹿收敛许多，不光速度变慢，跑得也更平稳。

　　一路上没碰见人，也有可能看见二皇子后绕道走了，反正苍澜看不清。到了含熏阁，水如蘅亲自迎接，兄弟二人无声地交流。水如君没进屋就走了，水如蘅在前方引路，苍澜远远地跟着他。
　　这里的侍女看上去只有十三四岁，比水如蘅还小。苍澜经过她们，她们都谦卑地低头，不发出一点声音。整个旋波殿静悄悄的，连风声和涛声都听不到。
　　苍澜没来由地感到心寒，回头望向水如君消失的地方。
　　水如蘅停下脚步，转身凝视他。

　　红颜不老，人比花娇。
　　世上没有比他二哥更幸运的人了。
　　他作为弟弟，应该感到高兴。

　　瀚明宫有七百多座岛屿，其中六百座有人居住，没人居住的要么地势低，要么面积小，仅作为皇族子弟戏耍时的落脚点。水如君落在群岛最南端一块不足一平米的圆形礁石上，不一会就等来了想见的人。
　　“气色这么好，昨晚没少开荤。”国师轻摇折扇，在海面上凭空出现，下一瞬便与水如君并排。
　　水如君行了一礼：“请师父为徒儿解惑。”
　　“说来听听。”
　　水如君把前因后果简要带过：“我与麒麟子所见不同，敢问是心魔所致，还是有其他缘由？”
　　国师看了看他：“你觉得哪边是真的？”
　　“……”水如君迟了一拍，“哪边都不是。”
　　“有无可能是幻觉？”
　　“……没有。”
　　“他身上有伤痕？”
　　“……”
　　“看来昨天确实很激烈。你还年轻，偶尔放纵一下可以，长此以往耽误修行，切不可沉溺。”
　　水如君一时无语：“是。”
　　“你看到的确定是他吗？”
　　这转折有些突然，但水如君早已习惯，很快接上话：“师父的意思是——心魔让我产生了幻觉？”
　　“身上有伤，说明事情是真的，那就是和谁的问题——你看到的是心魔，他看到的是你。可你知道心魔并无实体，能做这件事的只有你。”
　　水如君豁然开朗：“我看到的是自己？可我为何会做那些……难以启齿的事？”
　　国师摇着扇子，等他想明白。
　　“心魔……究竟是什么？”水如君看向国师。
　　“你方才不是说了吗？”
　　水如君不理解。
　　“羞于启齿的事。”国师收起扇子，抬脚踏上海面，“那就是心魔。”

　　“想战胜它，就直面内心，直面人性。这是我最后教你的东西。”

　　国师消失在海面上，与来时一样无迹可寻。水如君盘膝坐下，想着国师的话进入冥想。

　　含熏阁里，苍澜对着满桌好菜大快朵颐，时不时喝一口水如蘅递来的消食汤。
　　侍女们低眉顺眼，偶尔抬眼瞄瞄苍澜，实在不敢相信这名粗俗的客人是尊贵的二皇子妃。

　　这副吃相……皇后见了要打板子的。
　　而且还拉臭臭……二皇子怎么下得了口……

　　侍女们训练有素，心里再鄙夷也不表露出来，恭恭敬敬地为苍澜服务。
　　等苍澜吃了八分饱，水如蘅示意撤下残羹剩饭，拉着苍澜去药圃散步。
　　苍澜颇不情愿，可水如蘅态度坚决，他只好围着药圃转了三圈，拉了两次臭臭。水如蘅带他回医堂洗手。
　　洗手盆里不知放了什么药草，弥漫着醉人的花香。苍澜把手伸进去，水流像有了生命，趟过掌间每条缝隙，特别温暖舒服。
　　没等水变冷，水如蘅便把苍澜的手拿出擦干，给了笔和纸让苍澜玩。
　　苍澜没学过书画，模仿水如蘅的作品笔走龙蛇，这一夜就这么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