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死后普天同庆》玄木冬荣

51、一世（叁）

　　陈初阳拉高衣袖，露出手臂，上面的红色印记已经几乎看不见了。

　　莫停杯拨开额前乱发，看了一眼，又结出一个法印落在陈初阳手臂上，语气轻松：“过了今晚勾魂印就可以完全去除了。”他说着，取出那枚玉质令牌交还给陈初阳，“今后贫道便不用过来了。”

　　陈初阳接过令牌，放回袖中。接着，他从案上一个长盒内拿出一支乌木簪子，“这几日麻烦道长了，这根簪子就当是给道长的谢礼吧。”

　　燕渺默默给他点赞，终于有人看不下去莫停杯那一头凌乱得比野草还要狂野的头发了。

　　莫停杯接过乌木簪子，往乱糟糟的头发间潦草一插，“谢谢了。”

　　陈初阳：“……”

　　此后，莫停杯和陈初阳有两年没有见过面，再度相逢是在风城。风城西边出现了匪患，陈初阳奉命率兵平定匪患，一进风城，他就遇见了莫停杯。

　　又是一年二月天，风城百姓喜欢桃花，风城的街头栽满了桃花树，如同粉云笼罩了整座城池。

　　莫停杯坐在一棵桃花树下，依旧是那身歪七扭八的玄色衣裳，头发依旧散乱，他拿着酒葫芦往嘴里倒酒，余光瞥见进城的士兵队伍，目光不自觉多停留了一会儿。他看到骑着高头大马走在队伍前方的陈初阳，不由笑了，小将军看上去比两年前更加老成了，两年前他像一柄藏在鞘中的剑，如今像一柄出鞘的剑，闪着锐利的锋芒。

　　莫停杯看了一会儿，悄无声息地走开。

　　本无意重逢，可是，莫停杯很快又见到了陈初阳，在城外的一个村子里——文家村，一个闹鬼的村子。

　　莫停杯此次到风城的主要目的就是文家村，听说有村子里有吞人的恶鬼，整个村子的人一夜之间都被恶鬼吞了，文家村一夜之间成了令人闻风丧胆的鬼村。

　　莫停杯走出村口的时候，正巧看到陈初阳率领一队骑兵进村。

　　陈初阳见到他，脸上绽出笑容，满脸他乡遇故知的喜悦，翻身下马快步走过来，“莫道长。”

　　莫停杯也朝他笑了笑，“小将军，别来无恙。”他往陈初阳身后的队伍瞧了瞧，“小将军这是要进文家村吗？”

　　陈初阳道：“是，我正在勘察地形，打算进村去看看。”

　　莫停杯劝道：“听说文家村闹鬼，小将军还是别进去了吧。”

　　陈初阳眉心微蹙，“若是两军交锋，这村子的位置至关重要，我们不能放弃先机。”言下之意就是必须进去。

　　见他心意已决，莫停杯只得放弃劝阻，改而笑着说道：“那贫道跟小将军一同去看看吧。”

　　于是，刚出村子的莫停杯又随队伍一起进了村子。

　　村子里是一片很久没有人生活过的迹象，低矮破旧的房子，有些屋顶已经坍塌，四处荒草丛生，鸟兽在村子里安了家，曾经耕作过的田野也都变成了荒地。风声穿过残垣断壁，变成鬼哭狼嚎般的呜咽，伴着寒鸦的悲啼，令人毛骨悚然。

　　陈初阳比照着地图四处张望，遇到关键地形处，他会在地图上做下标记。

　　莫停杯则耳听八方、眼观四路，关注着周围的风吹草动。

　　一切看似十分顺利，勘察完毕，当他们返程之时，走在最前面的士兵看着前方的道路，脸色发青，声音带着颤抖，“这条路我们刚刚好像走过。”

　　另一名士兵也颤声道：“是的，这条路我们已经走过两遍了。”

　　所有士兵脸色大变，大家或多或少都听过文家村是个鬼村的传言，很难不做他想，寒意从脚底升起窜至全身，心脏被恐惧侵占。

　　陈初阳眉头紧蹙。

　　莫停杯笑道：“各位倒也不必如此愁苦，区区障眼法而已。”

　　几名士兵看向他，目光中带着狐疑，大概都不相信这个衣衫不整、披头散发的穷酸道士能有什么真本事。

　　像是早就习惯了这种目光，莫停杯脸上扬着笑，不紧不慢地从怀里取出一张符箓，轻飘飘地向前一扔。符箓在空中骤然化为一堆火焰，随着火焰的出现，周围景象发生了变化，他们进村时走的那条路显现出来。

　　在符箓化为火焰的那一瞬间，士兵们看莫停杯的眼神已经发生了变化，如同看着下凡的神仙一般。

　　莫停杯轻轻抚了一下手掌，神态一如既往的懒散，“走吧，再不回去就赶不上晚饭了。”

　　一回到风城，莫停杯就向陈初阳告辞。

　　陈初阳道：“道长可愿共饮一杯？”

　　莫停杯朝他摆了摆手，笑道：“贫道最近找人算了一卦，卦象说贫道最近不宜饮酒。”

　　陈初阳道：“可是我进城那日还看到你在饮酒。”

　　谎言当场被戳穿，莫停杯却没有丝毫尴尬的意思，他笑道：“哎呀，原来那日小将军瞧见贫道了呀。”

　　陈初阳追问：“道长何故避而不见？”

　　莫停杯想了想，道：“其实卦象说贫道最近会倒霉，所以贫道不想连累小将军。”

　　见他态度坚决，陈初阳不便勉强，只得作罢。

　　莫停杯带着半只鸡回到城东的破庙，他看了看破庙漏风的四壁，叹道：“卦象说贫道最近会倒霉果然不假，连客栈都住不起了，真是够倒霉的。”

　　莫停杯在破庙将就了一宿，第二天听到第一声鸡鸣的时候他就醒了，他迷迷糊糊地起身，头发上还挂着几根枯草。他到河边洗了一把脸，看着自己在河水中的倒影，莫停杯叹道：“真够磕碜的。”

　　他对着河面，揪下头发上的枯草，又从怀里掏出一根乌木簪子，比划了好久才绾出一个松松垮垮的髻，他看了许久，对自己有生以来绾的第一个髻很是满意。

　　拾掇完自己之后，莫停杯往文家村的方向走去，昨天他在村子里发现了一些东西，今天需要回去证实自己的猜想。

　　白天的文家村依旧有种瘆人的阴森感，早晨的阳光没能让这个村子从夜晚的寒凉中回暖，白茫茫的晨雾给村子更添了一分诡秘，重重黑影立在晨雾之中，走近了才看清那是一间间的空屋子。

　　莫停杯穿过断墙残瓦、藤蔓荒草，他察看过这里的每一间屋子，屋子里没有打斗的痕迹，村子虽然破旧，却不是暴力破坏导致的，而是随着时间流逝，经年累月留下的自然衰败痕迹。就像外界传闻的那样，这个村子里的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了。

　　莫停杯嘴角噙着笑，散乱的头发绾起来之后，露出了他俊逸的五官，他含笑的眉眼是这片荒地里唯一有温度的色彩。

　　真的是鬼村吗？莫停杯并不这样认为。

　　这假象骗骗外行人或许还行，但只要稍微懂点门道的，一眼就能看出端倪。没有任何打斗痕迹反而是最大的疑点，哪怕是最厉的鬼，也不可能同时吞食村子里的所有人而不留下任何痕迹。遇到鬼怪，正常人的反应肯定是反抗或逃跑，一旦反抗或逃跑，或多或少都会留下一些痕迹。这个村子里的人更像是自己离开的，或许是受到蛊惑，或许是受到胁迫。

　　当然，还有很重要的一点，莫停杯鼻尖耸了耸，他没有嗅到任何鬼怪的气息，他的鼻子是出了名的狗鼻子，有时候比探灵符还好用。

　　莫停杯沐浴着阳光，往村子深处走去。刚走出两步，莫停杯又停下脚步，从怀里摸出一张符箓，愁眉苦脸地哀叹：“疾行符只剩一张了，一会儿要自己走路了，走路好累的。”

　　莫停杯把疾行符贴在自己胸前，不一会儿就穿过整片村庄，来到峡谷入口前。文家村依山而建，处于一片低洼谷地的边缘，村口对着正南方，村子北面有一条蜿蜒的峡谷，文家村正处于这个峡谷的入口处。

　　阴凉的山风沿着峡谷吹来，拂起莫停杯鬓边垂下的一缕长发，莫停杯嘴角的弧度冷了下来，他望向远处，眸子染上一层暗色。片刻之后，他逆风而上，往峡谷深处疾行而去。

　　越往前，风中弥漫的血腥味便越重，疾行二十几里路之后，莫停杯终于看到了一个山洞。

　　山洞前立着一块山石，山石上画满红色符纹，莫停杯认出这是一块镇魔石，镇魔石上方和洞口之间连接着两条粗大的铁链，铁链上贴满了赤纹黄底的符纸，有些已经残缺不全，有些是崭新的。需要用这样的阵仗来镇压的东西，必然是煞气极重的东西。

　　莫停杯正想往山洞走去，却忽然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他脚步一顿，躲进旁边茂密的树丛中，屏气凝神看着前方。

　　山洞里走出来两个人，一男一女。男子穿着墨绿色长衫，手中握着一支玉笔，看上去约莫三十来岁。女子看上去二十出头，身穿蓝色劲装，腰间挂着一把弯刀。

　　女子说道：“季先生，朝廷派了官兵过来，听说人数不少，届时可能要劳烦您出手了。”

　　男子回头朝山洞里看了一眼，道：“少寨主放心，无论来多少官兵，都只会变成尸魁的腹中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