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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窗翠侵影渺烟霏(一) ...

  •   绵绵细雨,漫山云雾。

      青翠的松针垂挂几滴露珠,远处山峦弥漫朦胧的白雾,若隐若现,辨不分明。

      罗长观一大早去了青山寺,听到缘由,陈琅一面维持表面风度心里骂娘,一面顶住罗长观所给的压力,滴水不漏地圆了枕清扔给他的烂摊子。

      把这尊大佛送走,才猛然松了一口气。

      待人走远,当即书信一番,怒斥枕清这一番不道德的行为。

      枕清收到这封信,正懒洋洋地躺在院子里晒太阳,看到满页怒斥她荒唐行为的诉苦,眉眼微微上挑,并不在意地搁置一旁。

      春光明媚,繁花似锦。

      这些日子花明一直在养伤,起初的那几天伤口溃烂,连夜高烧不退,义宁所配的汤药一口都送不进去,硬是哄诱着才灌进去。

      这伤虽说不上十分严重,却也快磨去她的半条性命,一直到半月后方能下床走动。

      这不,才刚好就已经闲不住,拖着残破的身子来观赏池中鱼。

      枕清见人来了,漫不经心地点了点自制的鱼竿,没来由道:“圈套,自然是要圈住了,才能套。”

      花明问:“你也有要圈住的那个人?”

      枕清抬眼便看到一身天青色的人,微微一笑,却不言语。

      花明顺着视线望去,神情稍稍僵硬。

      只见那人走过长廊,迈过春光,仿佛万物生机都倾泻在身上,举止大雅,满目春风。

      “是江侍郎吗?”

      就连花明自己都不知道这句话指的上一个问题,还是问所见到的人。

      “你知道他上一世的结局吗?”枕清突然问。

      “我不知道。”花明道,“我死在你死后第三日,我只知道他带走了你。”

      枕清略有诧异,她凝望粗制滥造的鱼竿,仿佛在提醒自己,又像是随意猜测般道:“大概是把我扔到乱葬岗去了吧。”

      花明并不明白她为何这么说,江诉并没有把枕清扔去乱葬岗,据说是带去了扬州。

      她还没解释,枕清已经搁置鱼竿,走离此地。

      小池里的小鱼游得欢快,花明看了一眼不见身影的枕清,摇了摇脑袋。

      哪里还下什么圈套,这是入圈套了吧。

      小路石径,碧草苔青。

      按照花明和应钰重生的时间,枕清猜测,触及重生的时间线是进入长安后,按照上一世的死亡开始。

      那么禹王也一定知道,且重生在入长安的第一天。

      禹王府西侧小院铺着一地的青石板,缝隙中的杂草冷愈苍翠,枕清神色淡然地迈过底下的生机,朝书房的方向走去。

      今日是江诉休沐的日子。

      枕清踏着光进来,屋内的光彩被遮去了大半,身形移动,明亮色又如同潮水般滚滚流动。

      江诉身形高挑清瘦,端坐在桌案前,低眉垂目,安静专注,平添赏心悦目的舒心。

      他没有文人的酸味,更多是少年和青年在交替,好似鲜衣怒马少年时,也像淑人君子,通达事理。

      上一世总有人评价他性情蕴藉,给人宽厚而有涵养,含蓄而不显露。

      相处久之,才知道那是骨子里漠不关心的冷眼旁观。

      时至今日,她仍旧不清楚她恨江诉的源头是什么。

      枕清猜测,或许是她太希望江诉的融入,而不是作壁上观。她也清醒地知道他不可能为了任何一个人去融入,骨子里永存对这个世界的疏离。

      而她,只会是在他的世界之外。

      清风翩然吹落几瓣桃花,斜斜落入窗棂,多添韵致,少许孤寂。

      半晌,江诉见枕清迟迟未动,突然问道:“你是哪两个字?”

      枕清兴味盎然地打量他,勾唇回答:“延希。漫延的延,希望的希。”

      江诉狐疑地瞧一眼她,记得上回春日宴会上,对其他人的介绍分明不是这样。

      “难道不是沿途的沿,溪流的溪?”

      “对旁人是这么讲,但江中丞不同。我的名字一直都是延希,寓意是为延续希望。”枕清眼尾上挑,带着几分妩媚与若有似无的调戏。

      给人暧昧的错觉。

      江诉略过她神色,音色偏沉:“延续希望?”

      仔细听,还能感知尾声微微上扬,带着特有的气息,专注又认真。

      “是啊,江中丞似乎很关心我?”枕清盯着江诉的脸,已然不想注意其他,而是缓缓探身凑近。

      动作越来越近,将要碰上他时,江诉依旧没有躲避的意思。

      枕清猛地移开,脸颊浮起薄红,质问道:“为何不躲?”

      江诉平静地对上她涨红的脸,以及为了掩饰羞恼而浮起薄怒的神色,唇角微微上扬:“县主不就是在故意激我吗,既知原因,为何要躲?”

      她怒道:“若我真的吻下来了呢?”
      他微笑:“你不敢。”

      闻言,枕清不甘示弱地再次俯身下来。

      江诉眉目疏淡,侧脸如玉,长睫垂下一层淡淡的阴翳,整个人如同漫在没有纯白无声的空谷,静得出奇。

      就连她自己的心,也跟着平静下来,恰似一片空白。

      半晌后,枕清见他毫无波澜,忽地觉得无趣至极,在即将撤开的下一瞬,江诉原本垂下的眸子缓缓上抬,同她对视。

      猝不及防,心神震颤。

      他总是能叫人慌张不安,枕清冷笑掩饰。

      “我可真讨厌你这模样,好似洞察所有,掌控全局,偏又摆出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

      她曲起食指,抬起江诉的脸,靠近逼来的气息相互交错,如同春日暖阳,带着清酒的甘冽,又糅着桃花的香甜。

      刹那间,江诉对那双如同秋水般含笑带媚的眼睛晃了神,却又被冷意刺了眼。

      江诉掩饰眸中的情绪,手蜷缩在暗淡无光的袖中,微微紧握,轻声道:“我在你心里,从你见到我的第一眼起,不就一直是这样。”

      江诉悄悄松开被蜷缩到发麻的手,偏头避开她落在自己脸上的手,神色淡然地授完课,大步迈出门扉。

      枕清出声道:“江诉,即使这样,你依旧是我在长安城里见到的最后一抹春色。”

      江诉顿步回首,枕清摆出一副俏丽模样定定望着他。

      仿佛之前不高兴的话都成了虚无缥缈的烟雾,她总是这样,可以把人惹得非常不高兴,又能在离开后若无其事,讲几句好听的话将人随手打发。

      他不知道枕清说的话到底是真还是假,唯一能确定的,只有讨厌他是真的。

      春容满野,暖律暄晴,屋外几度春光临暮。
      他淡淡地望着她。

      真话也好,假话也罢。
      只要人平安便好。

      -
      义宁的小院在禹王府的北面,因为靠近长安城城墙,因此围成了一个死角,隔绝大部分喧闹。

      他种了满院子的草药,望眼四处绿植,青翠欲滴。
      此地除了义宁和两个小药童来得频繁,王府内的其他人几乎不会涉足。

      所种的草药甚多,晒干和生长的气息混杂,浓重的气味扑面而来,叫人忍不住碰了碰鼻尖,挥开萦绕不散的味道。

      枕清站在花草木丛中间,穿着一袭宽松雅致的花缬绯色衫子,面容精致漂亮,额前还有一抹明艳花钿色,在满院子中,是最明亮的艳色。

      她轻轻侧过身子,瞧见眼熟的,正要随手摘下那一株草,义宁见状当即出声阻止道:“有毒!不要碰!”

      枕清笑着收回手,“我还以为配制后才会有毒性,原来碰到也会有毒。”

      “的确是配制后才会有毒,只是我在根叶上撒了药粉,你还是别碰了。”

      枕清望着那株草表皮上一层薄薄的药粉,若有所思。

      好一会,她淡淡道:“原来如此。”

      义宁见她这样,似是有意试探,又像是随口一问:“怎么?瞧你这样,是中过这毒,还是你身边有人中过这毒?”

      枕清有意瞧他一眼,义宁是上一任太医令的徒弟,对于医学从小耳濡目染,能力不逊色他的师父,早早出了师门,如今算来,跟随禹王也有十多年。

      义宁对外宣称禹王侍医,王府里的人都知道义宁能力出众,外边也有许多人都以为禹王侍医是一位德高望重的老人,殊不知,义宁是一位十七八岁的少年。

      脾气还挺大,除了禹王,几乎没有人能喊得动他。当初为了要青黛阿兄的解药,也是费了好一番劲。
      对于他的话一针见血,她毫不意外。

      枕清盈盈一笑:“想套我话?你不妨猜猜看呀。”

      义宁低头除草,头也不抬地道:“你身边的人吧,只要是中过这毒的,都死了,无一例外。”

      枕清疑惑,走近道:“可这毒药是慢性的,理应有药可救,为何都死了,无一例外?”

      “谁告诉你这是慢性的?这是分明剧毒!”义宁停下手中的动作,看着靠近走来的枕清,思绪不自觉游走,又慢慢拢回。

      他作沉思状,又道:“慢性的,除非是那人自己配置的,想要对方痛苦挣扎的死去,又明确知道对方必死无疑,自己无药可医。”

      枕清继续走近,声音清浅:“那你说给药的人是很恨那个人吗?”

      义宁感受风的拂动,闻到枕清身上甜甘的气息,眉梢微舒,他顺着风道:“也不是吧。既然要恨,我觉得当然是当场毙命才好。我倒是觉得下这药的人,大概是痛恨极了,却又不舍得,于是大家都痛苦的活着好了。”

      “那你会是这样的吗?”枕清站在离他不远的位置。

      “不要在我身上打比方,我不会做这种事情,恨就要恨得痛快,怨就要怨得彻底。”

      枕清突然笑了一下,“竟是如此。”

      那么义宁不会这么做,上一世的毒药,应该是他给禹王,禹王在她身上留下的。

      阿耶竟然这么痛恨着她,这么想让她死吗?

      那么为什么不在儿时就对她连根斩除?留着她难道就想不到最后会落得这般结局?现在又在和她装什么父女情深!

      装什么即使她要他命,他也坦然地、无怨无悔地给她!
      其实这些所有的亲情,都是假的!
      全都是假的!

      只是为了除掉自己最好的掩护罢了!她竟然真的信了!真的信了这样的谎言。

      义宁拧眉瞧她一眼,也不想再继续这样的话题,则是拿起锄头,一边除草一边说:“最近药材价高,并非不是我没钱,而是我觉得并不合算,之前药馆里的,都给人用完了。也并非是什么名贵药材,却都被垄断了,我也查不出原因。”

      枕清克制情绪,冷静问他:“所以呢?”

      义宁道:“花明小娘子的药我可以给,至于另一位,我不做保证。”

      “知道了。”枕清当即转身要走。

      义宁见人决绝地离开,突然急了,出声道:“你现在还没待一会就又要走了,你把我这里当什么地方。”
      按照往常,枕清一定会出言反驳,说这王府的任何地方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可是现在她没有任何心绪,声音却异常平静:“我就是想不通一件事情,所以来问问你。”

      听到这话,义宁觉得自己稀里糊涂地,他不懂她的意思,问:“什么?”

      枕清避而不答:“现在想通了。”

      义宁无语道:“你莫名其妙。”

      枕清微笑道:“如果你不喜欢我来,你这院子,我再也不来了。”

      义宁没好气道:“我可没有这么说,爱来就来,只是不要瞎碰东西,不然我也救不了你。”

      枕清想要维持笑容,没想到正朝前走几步,胸腔突然一阵闷痛,她猛地弯下腰,吐出一大口鲜血,溅到义宁打理好的花圃中,染在草药上,浸在泥地里。

      她还没抬手擦拭干净,便双腿一软,昏沉地晕倒了在义宁的小院里。

      最后一眼是无尽头的阳光,还有清风拂过手边绿植,她微笑着,然后沉沉陷入黑暗的深渊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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