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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第六十四节 ...

  •   “李科你他妈到底想干嘛?”陈强低声喝斥。

      “科少不是说得很清楚了吗?”张金茂狐假虎威地奸笑,“两件事,一,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二,窈窕淑女,立马就上!”

      “李科我告诉你......”没等陈强说完,那两个恶少已经嬉笑着往外走去,吹着口哨。

      厕所里沉默了。

      片刻,陆小六打破沉默,“大哥,这个...要跟四哥说吗?”

      “当然要说!”陈老大恶狠狠地回答,“狗日的!”

      “唉,你说方越洋吧...有什么事不能跟四哥亲自说,偏要给点歌台写封信......”小六摇摇头,嘀咕着,“这下弄得李科......听说李科追女生...对情敌很凶狠的......”

      “红颜祸水!”老大恶狠狠地。

      “不过......”小六小心翼翼,“四哥...说过他已经放弃了......那...感觉上,好像...仿佛...不说,也可以噢......大哥,你说......是不是啊?”

      老大不理他,沉默一会儿,站起身来,开始系皮带。

      “大哥,你屎还没拉呢。”小六友情提醒。

      “还拉个屁,都憋回盲肠里去了!”陈老大闷闷地回答,片刻之后,充满权威地下令,“刚才李科说的那两个事儿,都得跟林少说,这样,第一件,院里可能找他麻烦,我跟他说;第二件...李科想上你嫂子,”他看看小六,一撇嘴,“你跟他说!”

      “啊?”小六一声怪叫,“干嘛叫我说?!”

      “你不说,还叫我说啊?”老大瞪他一眼。

      “你说!”

      “你说!”

      “你说!”

      “你说!”

      …...

      “我那个不肖子,没什么出息,平时拿他使唤使唤,还挺好用的。上回我也就随口一说,要他有空回家打扫卫生,结果,星期六一早上,七点半,我都还没起身,他就按铃了,我家在机场那边,从学校骑车过去一小时,说明他六点半就出发了,一进门,马上开始,厨房,卫生间,房间,客厅,储藏室,冰箱的霜都给我除了,我家客厅里一排水晶灯,他搭着梯子爬上去一盏盏地擦,然后把阁楼上的猫窝彻底清理一遍,整整一天,中午饭我做的,晚饭我说少峰啊,你也累了一天啦,爸爸请客,我们出去吃顿好的,那小子说不用,出去吃又贵又不卫生,在家自己做,擀面,烙饼,包饺子,都他,我就在旁边打打下手,晚饭吃完了他洗碗,就手还把吃剩的饺子给煎成锅贴给我第二天早饭吃......”Q大行政主楼三楼会议室里的长桌前,管理学院林大峰院长端起茶杯,吹一吹浮在水面上的茶叶,“儿子留在身边上大学,还是有好处的,要是当初去了北京人大,就没得使唤了!”

      “哎唷,林院长的公子不得了,入得厨房,出得厅堂嘛!”去年并进来的艺术学院院长是著名的马屁精,对主校区的院系领导们四处骑墙,见谁都说好话,“人家说女儿是爸爸的小棉袄,你儿子啊,就是爸爸的羽绒服,不对,不是羽绒,是丝绒!”

      “哪里,算不上,算不上,顶多,也就是个......夹克衫吧,挡挡风!”林院长听得有些舒心,冷不丁地把眼光投向会议桌对面当中的外语系系主任孙闻天,“孙教授啊,你......从我一进门就看着我微笑,心情不错嘛,哦,对了,那个...令郎......最近...学习怎么样啊?初三了,一定很紧张吧,这个...应该开始......模拟考了吧?啊?”

      Q大领导层的潜规则,各院院长被称为“院长”,各系系主任,因为“主任”听起来多少有点“街道主任”的感觉,故称“教授”。

      孙闻天想我靠林大峰你个哪壶不开提哪壶的孙子,知道我儿子学习不好还老问,今天我可什么都没说,就对你笑笑,你就要开撕啊?!

      开撕就开撕。

      “惭愧,我儿子的学习你也知道的,一路中平,没办法,他们学校竞争激烈,今年好几个省里选去参加华罗庚数学竞赛的都是他们学校的,自己的孩子再好,别人的孩子更好,也就显不出多好了,对吧?”对待林院长长年累月的无厘头,孙主任的一贯对策是不卑不亢然后反戈一击,“不过我儿子有一点很好,尊师重道,和同学们相处和睦,从不惹是生非。我听说,那个......令郎前一阵和同学有些......摩擦,还受了伤,是真的吗?”

      不出意料,林院长迟疑了片刻,又拿起茶杯,吹吹茶叶。

      孙闻天觉得好笑,林大峰你个孙子,茶都泡了半天,早就不热,还吹什么吹?口才欠就别随便开撕,好吗?

      “哦,那个啊,”林院长吹完茶叶,神情恢复泰然自若,“同学之间,一点误会,
      年轻人嘛,我们不也年轻过?那时候,我和马院长还打过架呢,老马,是吧?”他看向会议桌另一端的政法学院院长,他的好哥们儿,马国梁。

      “呵呵,”马院长也端着茶杯,一脸招牌式的温良恭俭,“岂止打过,打过好几次,不打不相识嘛,最厉害的一次,大三那年,林大峰学摄影,专门去那个......太湖的什么...洞庭东山?对,洞庭东山拍照,回来以后,我不小心把他整整一卷胶卷给曝了,气得他直接一拳就把我鼻子给打出血来了,不过,”马院长不紧不慢加一句,“这个......真正的情谊,就是要这么打出来的!”冷不丁补一刀,“孙教授...素来谦谦君子,别说动手,说话都像发言稿,估计......体会不到这种感觉吧。”

      孙闻天心想马国梁你跟林大峰穿一条裤子起什么劲,讽刺我虚伪是吧,心里上火,一时又想不出好的方式以牙还牙。

      “林院长,上回我去看政法学院话剧社排的新戏,没看见你儿子,他们社长说,林少峰身体不好,没参加这出戏......”陈峻川副校长的声音从会议桌上手主位边第一张椅子悠悠传来,“到底......怎么了?”

      显然,看着妹夫当众被林院长和马院长围攻,陈副校长出手了。毕竟,打架亲兄弟,上阵父子兵。

      “这个......”林院长也料到这一点,冷冷看了陈峻川一眼,“有点......小恙。”

      “你的意思是......小......样儿?”陈副校长略带夸张地故意用上重重的卷舌音。

      “扑哧-----”中文系系主任一口茶喷到了桌上,手忙脚乱地找纸巾,“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中文系系主任是位性格温良的老学究,纯学术派草食动物,深为自己在豺狼虎豹们面前的失态感到不安。

      “哪里哪里,杨教授,该对不起的是我,”陈副校长彬彬有礼地从西服口袋里取出一包纸巾递过去,“衣服没弄湿吧?不好意思,”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林院长一眼,“我们南方人,就是羡慕你们北方口音的豪爽,喜欢用儿化音,又用不好,容易闹笑话。对了,”陈副校长机智地扯开话题,看着孙闻天,“孙教授啊,这次寒假,打算组织外教们去哪里旅游啊?他们千里迢迢来文化交流,我们有责任好好让他们领略一下中国的大好河山。”他知道妹夫擅长这些场面上的事,故意给他一个表现机会。

      “已经都安排好了,苏锡常外加上海南京,分成两组,年纪稍大的由鲁教授陪同,年轻一点的由我们系新来的助教小简陪同,各带一位辅导员,辅导员们平时开会机会少,正好出去散散心,”孙闻天胸有成竹地解释,“这样可以根据外教们的兴趣和体力安排不同日程,玩多少还是其次,关键是要确保旅途安全和健康。”

      “孙教授想得真周到!”艺术学院院长立刻又开始拍马屁。

      “ 苏锡常外加上海南京,”林院长拿起茶杯,终于没吹茶叶,直接喝了一口,“也就一省一市,”他摇摇头,“我们学校本来就在南方,组织他们旅游,还是南方,是不是......会显得...那个...稍稍...有点,小家子气?这个,我印象里,学校给外语系每个外教有......五千块活动费的,孙教授,是吧?”

      孙闻天心想林大峰你有完没完了?!

      但孙教授毕竟是孙教授,心里惊涛骇浪,也绝不会放在脸上。

      他微微一笑,“那......林院长觉得应该组织外教们去哪里活动合适呢?”

      “要我说,”林院长想想,“中国,要论历史,文化渊源,不过-----西安。”

      孙闻天心想林大峰你个坐井观天的孙子就知道你老家!

      “西安,是啊,我国八大古都之一,前后...十三朝,对吧?”孙教授很淡定。

      林院长点点头,“没错,西周,秦,两汉,新,西晋,前赵,两秦,西魏,北周,隋,唐。”

      “林院长很博学啊。”孙教授微笑着说。

      “我虽然理科出身,但对文科也......多少有点研究。”林院长难免有些得意。

      孙闻天心想我就要你这句话。

      “西安......我想起,古诗词里,要说雄浑大气,不过‘西风残照,汉家陵阙’,就是说你们西安的,林院长该知道,这是谁的诗吧?”

      “西风......”林院长沉吟一下,眼睛里的犹豫让孙主任立时明白,林院长毫无概念。

      老马当然也看了出来,心里暗暗着急,心想林大傻啊林大傻,我说你卖弄什么不好,要在老孙面前卖弄这些风花雪月呢?你肚子里有几两风花雪月能卖弄呢?今天刚好坐得有些远,无法提示,其实就算坐得近,一张会议桌也就那么些人,谁动点小猫腻,一目了然。

      “这诗...很耳熟啊...”林院长迟疑一会儿,策略地回答。

      “耳熟就好,再想想,”孙闻天心里觉得好笑,换上循循善诱的口气,仿佛对着学生,“这可是一位大诗人写你们西安的,我们这里都南方人,就你林院长是陕西人,所以,别人不知道都行,你一定得知道!”

      老马决定豁出去了,“这个是......”

      “唉马院长,”孙闻天十分敏捷地回答,“你的文才我早有耳闻,不要抢了林院长的风头嘛!”

      “对对对,还有杨教授,中文系主任,可千万不要对着我们这些下里巴人上课啊!”陈峻川副校长一看势头,立刻笑眯眯跟着加码,力挺自家妹夫。

      马国梁突然意识到孙闻天已经成功地把校领导的会议室变成外语系课堂,占了主场优势,心想孙闻天陈峻川你们这两个孙子!

      陈副校长这下一来,一桌子人都不敢开口了,目光集中到林院长身上。

      “西风......”林院长的脸慢慢地自下而上红起来,习惯性地伸手去摸索中山装的领口扣子,这首诗他其实连听都没听过,刚才老孙念了一遍,他也就听个半懂不懂。

      “ 西风残照,汉家陵阙。”孙闻天微笑地看着林院长,目光就像猎人看着自己网里的猎物,带点怜悯,带点凶残,带点不忍,带点伪善。

      林院长终于开口,“陆游。”

      孙闻天继续不动声色地微笑,“林院长肯定吗?”

      林大峰斜眼看看老马,老马的眼睛里满是无奈,他知道坏了,但又没办法,只好点点头。

      “陆游的边塞词是绝,可惜,这一首,并不是他,”孙主任像抓住小老鼠的猫,抓起来戏弄一下,心想林大峰你个孙子我让你长点记性免得动不动就莫名其妙开撕,“林院长......再想想?”

      “辛弃疾?”林大峰脸更红了。

      “怎么就想着宋朝的词人呢?这一首,其实是......一位著名的唐朝诗人写的。”孙主任看看陈副校长,再把目光转回林院长。

      “啊呀,我看这个还是请杨教授讲解一下吧!”艺术学院姚院长是女的,戏曲演员出身,到底心性善良少根筋,“老实说,这首诗作者到底是谁,我也不清楚,正好学习学习!”

      “好,”陈副校长把茶杯慢悠悠地放回桌上,看看表,“反正夏校长还没来,那我们就利用这点滴时间,请杨教授给林院长和姚院长来讲解一下这首李白的‘忆秦娥’。”

      老学究被当众点名,酒糟鼻涨得红红的,
      心想陈峻川你个孙子因为我刚才喷了点茶现在就拉我一起当孙子啊,然而,中文系系主任还真不能推辞这个要求,于是无奈地开始讲。

      老学究讲完,大家摆出心服口服之态,不住点头。陈峻川笑眯眯地看着孙闻天和林大峰,“刚才二位一番切磋,倒是让我有了一个灵感,孙教授和林院长,固然看法不同,但出发点都是希望我们的外教能够最好地领略我们中国文化,这个......是 --- 难能可贵的!”说着,陈副校长辅以一个坚定的手势,“这个......我们的外教,从五大洲四大洋,为了一个共同的目的,文化交流,万里迢迢,来到我们中国,这是一种......什么精神?对吧?”

      孙主任和林院长下意识地对看一眼,心想陈峻川抓的这又是哪副药啊?

      “面对外教们这样的精神,我们,应该用什么精神去回报呢?啊?”陈副校长理工科出身,但在多年的行政工作中磨炼出一副清水芙蓉浑然天成的伶牙俐齿,终于奔主题而去,伸出食指一指,“所以,我以为啊,外语系和管理学院,都是成教班收入的大户,除了上交学校的应该还结余不少吧,”陈副校长意味深长地微笑,“寒假呢,就苏锡常加南京上海,暑假呢,我们索性手笔大一点,来个......外教古都行!组织全校外教,去北京,西安,洛阳,南京,杭州,一系列的古都,去好好领略一下这个......我们中国的大好河山!”陈副校长慷慨激昂,“省教委早就有这方面的意思,我们就来个......发扬光大嘛!这样,这个项目教委那边算我牵头负责,具体的,外语系负责翻译,管理学院负责安排行程,经费呢,”他放低一点声音,“学校里拨款不够的数目,我看,就管院和外语系......各出一半?”随后一个无赖的微笑,“要不,过年后二位就拿出个计划来,我去教委汇报一下?”

      这下孙闻天和林大峰同时目瞪口呆,心想陈峻川你这个孙子!!!

      孙闻天看着陈峻川,心里一股无名之火直往脑门窜 ----- 这是陈峻川的一贯作风,明明比自己小,但仗着在学校里是副校长,在家是陈美虹的二哥,各种场合表面力挺,到关键时刻,却会狠狠在自己后腰捅一把,意在让自己明白谁说了算。

      孙闻天脱口而出,“陈校长,我们系成教班的收入是完全透明的,百分之八十上交,剩下百分之二十,一半用来增加原版资料和藏书,另一半用来补充教工福利,没有结余啊。”

      陈副校长的手悠悠地罩在茶杯上,“‘补充教工福利’是什么意思啊?据我所知,每个院系,不都有专门的教工补贴项目基金吗?怎么又......跑出这多余的百分之十呢?”显然,这话等于公开抬扛,陈副校长很不爱听。

      孙闻天心想二哥你就他妈的装孙子吧!“我们外语系情况特殊啊,陈校长,我们系负责全校的外语教育,公外老师平均每周排课二十节,外语主要靠讲,二十节课,那意味着每天要讲四个小时,哪个系有这么大工作量?老师们还怎么搞研究?不搞研究怎么评职称?除此之外,还有夜校的成教班,举个最简单的例子,马上考四六级了,监考的工作,重头在我们外语系,全校三百多个考场,每个考场至少两名监考,我们系所有教职员工加起来三百多,要动员起研究生甚至大四的学生才能凑够监考人员,八点开考,七点一刻监考人员就要到齐,四六级考试考卷收起来以后是要一张张清点的,还要考务组复查,直到下午一点多才能走,前后六个小时,监考费多少?十五块!这不开玩笑吗?有些老师都说算了钱捐给学校,我们就义务劳动吧,这种话我这个系主任听了,心里能好受吗?不给点补充福利,怎么让他们心甘情愿为学校尽力呢?要知道,我们系的老师去外企做培训可是以分钟计费的!”

      “孙教授......”陈副校长的脸阴了下去,而且越来越阴,最后忍不住,用手指关节笃笃会议桌面,“好了好了,这个...具体的,我们慢慢讨论,今天的会是夏校长的...”他又看看表,“夏校长......应该快来了吧......” 心想孙闻天你这个孙子今天可真不给二哥面子啊!

      即将退休的新闻系系主任半闭着眼,胖手托着团团脸,弥勒佛似地看着眼前这场厮斗;工科光棍系的领导们大眼小眼,
      心想你们这几个孙子也有自相残杀的时候啊。

      就这样,等夏志承夏副校长姗姗来迟,走进会议室的时候,一屋子的人已经结束了一轮唇枪舌剑,平均每人当了1.5回孙子。

      “夏校长。”陈副校长立刻回复了笑容可掬,点头示意。

      夏副校长也点点头,脸色却十分严肃。确切地说,夏副校长素来严肃,今天格外严肃。

      他也不谦让,一声不响地在主位坐下,看看手表,“抱歉,今天的会,我迟到了二十五分钟。”停顿片刻,又问,“各位知道...我为什么迟到吗?”

      举座面面相觑,心想夏志承你个孙子,明明是你迟到,我们怎么会知道为什么?

      夏副校长这个问题,当然是设问句。作为一名空降而来,缺乏学术建树而又有必要迅速树立权威的校领导,夏副校长喜欢摆摆架势。

      “我-----本来不想迟到的,”夏副校长阴着脸,接过秘书泡来的一杯茶,揭开杯盖,又把杯盖合上,“可是-----,临时出了一件......我怎么也想不到的事!我现在把那件事告诉各位,相信你们也......一定想不到,这样的事情,会发生在我们学校!”

      夏副校长威严地扫视会议桌一圈,不紧不慢地再次揭开杯盖,开始吹茶叶。

      桌前的气氛凝重起来,连弥勒佛似的新闻系主任都不笑了。大家一起想,我去,你个孙子倒是快说呀!

      等夏副校长卖够关子,终于把那件事说出来,所有的院系领导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都无语了。这还真是件大事。

      “那......自杀...成功了吗?”毕竟是个女人,前曲艺演员,艺术学院院长皱着眉头问。

      “经过洗胃,已经脱离危险了。”夏副校长又喝一口茶。

      “那就好。”艺术学院院长脱口而出。

      “好什么?”夏副校长似乎料到她会这么说,紧盯着问,“这有什么好的?”

      “......我的意思是,”艺术学院院长自知失言,又不太清楚到底失在哪里,“我是说,抢救过来了,就好......”说完,她意识到,自己又说错话了。

      果然。

      “小孟啊,这个......”夏副校长军旅出身,称呼人刻意不用“教授”“院长”那套,而是“老”什么“小”什么,隐隐表示“哥不尿你们知识分子那套”,半眯起眼,指指自己的太阳穴,“要牢记,你是一个院的院长,在思想上,言论上,要随时从......啊,那个,政治的,辩证的,形而上的高度去...思考问题!师生恋,古往今来,就是大忌,是□□!最终竟然导致物理系那位老师的爱人意图服安眠药自杀,要不是发现及时,后果不堪设想!这......刚才在医院,急诊室外,那位女同志的母亲跪在地上求我为她女儿做主,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你们说,我怎么讲?!”夏副校长伸出手,手指微微颤抖,“学校马上五十周年校庆,又刚刚定下‘赶北超清’的蓝图,出了这样的事,不是天大的笑话吗?!”

      没错,“赶北超清”----- 赶过北大,超越清华!这是1996年,Q大50周年校庆之前,校领导们集体定下的,学校下一个五十周年的蓝图。开始的版本是“赶南超复”,赶过南大,超越复旦,后来觉得那样不够响亮,就换成“赶北超清”,反正有五十年嘛。

      回想起来,当年Q大的校领导们,虽然都早过了画地图的年龄,最擅长的本领,就是“画蓝图”,一张比一张蓝,蓝得-----连青都出不了。

      “今天把大家请来,本意是想,”夏副校长口气缓和一些,“平时我主要负责学校风纪建设,和各院系的书记打交道比较多,各位呢,系主任,院长,负责师资教学研究方面的工作,还不太熟悉,想...熟悉一下,现在出了这件事,我想了想,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啊,我老夏虽然一介武夫,也懂得‘冰山一角’这个道理,这个学校,校风那么差,根源到底在哪里?”他又敲敲桌子,“前一段时间,我一直把目光放在学生身上,今天我猛然醒悟,中国古话,上梁不正下梁歪啊,课堂里有心术不正的老师,就必然会出心术不正的学生!原来,要治标治本,还是要靠...在座各位!!!”夏副校长声音洪亮,最后一句话更是如雷贯耳。

      “在座各位”又面面相觑,表情一致-----吓死本宝宝了。

      空气里一阵难堪的沉默。半分钟后,“啪,啪,啪”,有人不紧不慢地拍手。

      所有人朝声音的方向看去,是管理学院院长林大峰。林院长的脸上,又是三大战役电影里决战前国民党军官那副“请委座放心,卑职誓与长江天险共存亡”的表情。

      孙闻天默默在心里骂了句娘。

      “夏校长,一席话,说出了我多年的心声,”林院长沉着脸,表情也十分严肃,“教,学,教,学,有教才有学,下梁要整,上梁首先要正!”他停顿一下,“今天很巧,我有样东西,想请夏副校长帮忙,上交给学校。”

      林院长此话一出,会议室里寂静了片刻,大家不约而同想,林大峰这孙子今天又要放哪颗卫星?

      马院长看看林院长,有些意外,心想林大傻之前好像没和自己套过词啊。

      林院长表情泰然,移开自己的转椅,去会议桌地下伸手摸出一个长长的卷轴,站起身,把它拿到夏副校长桌前放下,轻轻地展开。那是一幅世界地图,上面密密麻麻地插满了绒布面的小红旗。

      老马一眼认出来,那正是老林办公室里的那幅他一直引以为傲的世界地图,标志着管院桃李的芳踪。

      “夏校长,请看,这,就是我办公室里挂在墙上的世界地图。我们Q大管理学院从无到有,从小到大,发展到今天,我林大峰有幸目睹了全部历程。我们的毕业生,从第一届需要教授们四处托人请帮忙找工作,发展到现在,毕业前三个月就业率达到百分之九十八,不是一朝一夕。走出校门后,他们的足迹遍布世界各国,把国外的先进管理方法带回中国,也把中国的本土经验介绍给世界,这里,一面小红旗,代表着一个国家;各位请看,连北极圈都有!我林大峰很早就立下志向,等上面的小红旗插满一百面,就把这张地图-----献给学校!”林院长环视周围,平静而威严地说,“我知道,学校里有人说,管院院长的办公室,比校长办公室还气派,”他轻轻地笑了笑,“个人觉得,第一,那是好事,我的院长办公室是从前的学生志愿帮忙装修的,是出于校友对母校的感激,不领那份情,反而显得生疏;第二,更重要,管院的院长办公室,本身就是学校的,我林大峰,不过借用一段时间,那间漂亮的办公室里,除了柜子里的咖啡豆,没有一样东西是我个人的。在这短短一段借用的时间里,我的愿望,无非是为学校,”他把“为学校”三个字说得重重的,“为管院师生,为在座各位,把职责尽好;等到将来某天,问心无愧,带上我那几包咖啡豆,默默离开,不需要人送行,也不需要人记得,”他停顿一下,“夏校长刚才一番话,正是我的心声,十年树木,百年树人,学校风纪欠佳,治标还需治本,与其头痛医头脚痛医脚,不如狠下决心,找到思想根源,重病下猛药!”又停顿一下,“所以,我想麻烦夏校长,把这幅地图上交学校,我们管院向来崇尚学风严谨,军事化教学,从今以后,夏校长主抓风纪,我林大峰便唯夏校长马首是瞻,一定尽心尽责,不遗余力!”

      一番话说完,举座皆惊。新闻系的弥勒佛系主任和中文系的老学究杨教授互相看看,心想,靠,会咬人的狗不叫,林大峰这孙子逼上梁山,口才不输任何人啊!

      再看,夏校长脸色依然严肃,眼神却明显露出赞赏,伸手去摸摸地图的边,“林院长,这个......”一时接不下去。在夏志承印象里,林大峰在学校帮派中属于中间骑墙派,和马国梁算一个两人小集团,一般情况下站队趋向不明显,他这么当众表态,无异于承认臣服,对于初来乍到的自己,当然是利好。

      然而,夏副校长是军旅出身,明白,太容易攻下的阵地,多半有伏兵。

      孙闻天和陈峻川迅速交换了一下眼色,陈副校长显然也被林院长的精彩发挥镇住了,不约而同狠狠瞪对方一眼,陈副校长的眼神说,“看见了吧,你当众跟我过不去,反而让林大峰占了先机!”孙主任的眼神说,“二哥你就作吧!”

      然而,最惊讶的,还是马国梁。

      以往,林大峰每次在校际领导会议上有任何大举措,都会先跟他商量备案,这回献地图,却丝毫没透露。

      马国梁看看林大峰,林大峰却依旧微笑地望着夏副校长,表情十分真诚。

      老马明白了,林大傻这是故意的。即便是大学里一路过来的好哥们,终究也有个界限;他这是要让自己明白,林院长和马院长再齐心协力同仇敌忾,林院长毕竟是林院长,不会随便让自己操纵,上老夏那儿站队攀儿女亲家,林院长也不会随便给我老马当傀儡。

      老马在心里轻轻地叹了口气,林大峰看着再古板,骨子里也有他人精的地方,否则怎么混到今天这个位子的呢?

      再想,也是,和夏副校长拉统一战线,还得靠林大傻的儿子去追老夏的女儿,老林嘴上动不动“小王八蛋老子打死你”,心里到底舐犊情深,自然不会袖手旁观。

      “对了,还有一件事,”林院长微微停顿,这一回,长长地看了看马院长,再把目光移回夏副校长脸上,然后陈副校长,又环顾一周,“今年冬天的大学四六级英语考试又快到了,我们管理学院和马院长的政法学院,历来有立军令状的习惯,这一次,对我有特别的意义,因为我自己儿子也参加考试,对了,夏校长,犬子林少峰,是政法学院二年级国际经济法的学生。所以,我和马院长决定把目标提高一点-----”他停顿一下,然后一个字一个字地说,“百分之一百......优秀!”

      “扑哧-----”中文系主任又一口茶喷到桌上。

      林院长看看杨教授,微微拧了拧眉毛,但瞬间,脸色又回复了自信。

      就这样,刚才陈副校长,现在林院长,杨教授两口茶就把豺狼和虎豹全给得罪了。老学究自知失态,一个劲道歉。

      “林院长,您刚才说,百分之一百......四级优秀,也就是...八十五分以上?”弥勒佛脸的新闻系主任问。

      “是。”

      “包括...管理学院和政法学院?”新闻系主任又问。

      “对,”林院长越发肯定,这一回,看向老马,“是吧,马院长?”然后加一句,“我儿子林少峰,就在政法学院。”又看一眼老马。

      老马立刻心领神会,林大傻那个眼神的含义很明显-----想空手套白狼,拿我儿子的姻缘当筹码,你小子就得挺我。

      “是的,”老马很有风度地点头,“我们管理学院和政法学院,从十年前开始,就有狠抓英语教育的传统,可以说,我们的学生,在英语学习方面,无论热情,动力,还是能力,都不输外语系的学生,”随后巧妙地话题一转,“我们学校以后的远景既然是要创建中国的哈佛商学院,同学们的英语素质就更加重要了。所以,这个军令状,我和老林一起立了!”又补上一句,“当然,我们毕竟是高校,不是军队,立军令状的意义在于激励,而不在于惩罚,对吧?”老马温和地笑着,看看林大峰,又看看夏副校长。

      各理工科光棍系的主任们作壁上观,谁也不说话,历来,英语四级是文法商科院系领导们PK的战场,他们的桃李们能及格了不起了。

      “你刚才说,我们学校的远景,是......创建中国的哈佛商学院?”夏副校长若有所思地问,“这是...谁说的?”

      老马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那是他通过眼线打听来的,陈峻川打算扶植孙闻天,打压林大峰的计划,万万不能放在台面上说的。

      “哦,这个,”老马意识到陈峻川锐利的眼光罩着自己,不觉有些慌乱,但很快又镇定下来,“是......我自己想的,过去的五十年,我们Q大从无到有,有了今天的辉煌,那么,今后五十年,定然会从一个辉煌走向另一个辉煌,届时,赶过北大,超越清华,那么,我们的目标,不就自然而然是国际名校了吗?”

      夏副校长悠悠地笑笑,再喝口茶,“我老夏一介武夫,关于学术的话题,只能胡说两句,照我看啊,马院长这思路.....不对!”

      “依我所见,哈佛,所以被称为哈佛,是因为坚持特色,而不是盲目地去模仿什么...牛津或者剑桥,对吧?”夏副校长看看一桌子人,“‘赶北超清’,是超越,我觉得有道理,可是‘打造中国的哈佛商学院’,感觉就有点......这个......那个......啊......是吧?”

      光棍系的主任们到底脑子相对简单,互相看看,眼神里对问,这个,那个,到底哪个啊?

      象牙塔里的刀光剑影,从来都是不见血的。

      半小时后,行政主楼二楼男厕所里,孙主任和陈副校长对面站着,两人脸色都不好看。

      “闻天啊,你善于诗词,那二哥问你一句,
      你听好了,告诉我谁写的。”

      陈副校长沉吟片刻,念,“‘莫愁前路无知己,落花时节又逢君。’给你五秒钟,这诗谁写的?”

      说完了自顾自抬起腕表,开始看时间。

      第三秒的时候,孙主任回答,“杜甫。”

      “确信吗?”陈副校长依然看着表,但前额抬起,几丝微微的抬头纹。

      “确信。”

      “我再念一遍,‘莫愁前路无知己,落花时节又逢君。’还确信吗?”

      “确信。”

      “好,”陈副校长放下手,抬头看着孙闻天,提高一点声音,又开始念,“‘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顿一下,“‘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再停一下,“还是杜甫吗?”

      孙闻天意识到自己着了二哥的道,他把高适和杜甫的诗摘头截尾拼起来,竟然像模像样。

      就在这时,猛然间,他看见陈副校长扬起手,习惯性要朝左肩拍来,下意识往旁边一躲,不料陈副校长似乎早有准备,另一只巨灵之掌从另一个方向袭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排中他右肩。

      孙主任只觉满心厌恶又无可奈何,但陈副校长已经开始例行的循循善诱。

      “闻天啊,二哥我从二十五岁开始搞行政工作,比你早了整整快十年,搞行政工作,练的是什么,就是看人的本领!不是夸张,我现在,一个人,十分钟之内,
      就能掂出斤两,误差不会超过五个百分点。你和林大峰斗了有......快十年吧,不,”陈副校长做个手势,“是林大峰和你斗了快十年,那你知道,林大峰和你根深蒂固的一个区别,是什么吗?”

      孙闻天心想陈峻川你个孙子有话就说有屁就放绕什么圈子!

      “林大峰和你,根深蒂固的一个区别,”陈副校长搭足架子,扬起手掌,开始发挥,“就在刚才那两句诗里头!”

      “‘莫愁前路无知己,落花时节又逢君。’看上去挺搭,是吧?”陈副校长扬起眉毛,“我也觉得挺搭,闻天你知道吗,多少中文系的也都觉得挺搭!这两句诗,还不是我想出来的,我承认,我没那个水平,是我大哥念书的时候,跟一帮中文系的住一间宿舍,都喜欢吃牛肉面,那时中文系特吃香,那帮人看不起他这个理科生,我大哥就想出这个法子跟他们打赌,就我刚才问你那方法,输了请吃牛肉面,结果你猜怎么着,他愣是赢了一屋子的牛肉面!”

      “这就是,你们文科生一个根深蒂固的毛病,感情用事!什么事都是,‘看上去’,‘感觉上’,‘我想’,唉,”陈副校长站在空荡荡的厕所里,却仿佛对着整个阶梯教室在做报告,“没错,脑子好使,精确度能到百分之九十八,然---而,就是那剩下的百分之二,”他猛然一个回腔,“出了问题!”

      “而林大峰呢,我观察他很久了,就从来不搞什么‘看上去’,‘感觉上’,人家就凭数字,就凭真材实料,地图,给你插上一百面小红旗,当场交给老夏;四六级,优秀百分之百,立下军令状;管院就业率目标,定多少,到时完成,看着傻,其实是人家的高明之处!闻天你说,你知道‘西风残照汉家陵阙’,有用吗?”

      “他们四六级达不到百分之百优秀的!”孙闻天有些忍无可忍。

      “唉,闻天,你怎么知道?”

      “四六级的考题设计,从来都是通过容易优秀难,连我们外语系英语专业的同学也未必......”

      “你是不是想说,你们外语系英语专业的同学也未必能考优秀?”陈副校长咄咄逼人地立刻反问,“闻天,这话你也就是对我说说,我奉劝你,对别人可千万别说!”陈副校长瞬间摆出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别告诉我,外语系英语专业的学生到头来英语还不如管理学院和政法学院!要那样,人家会说,你孙闻天还当什么外语系主任?啊?!这不就是林大峰的终极目的吗?”

      “我知道,我知道,林大峰和马国梁那一套,我也不见得就认可,”陈副校长意识到自己的口气太重,和缓一点,“但分数,通过率,本身就是不能忽视的指标嘛!你知道管院和政法怎么搞的?他们的学生几乎都不靠你们外语系的师资,自己院里另外安排英语拔尖的本系师资开小灶,每周多三堂英语课,一进校门就开始四级模考,根据模考成绩分快慢,尖子归尖子差生归差生,把尖子拨在一起考级,立军令状,这么弄,通过率优秀率能不高吗?你知道吗,上次我去英语角,一个刑法专业的学生模仿克林顿演讲模仿得有多像吗?在林大峰的管院,英语模考七十分以下得天天给院里办公楼教学楼搞卫生,扫厕所,一直搞到八十五分以上为止,谁不干,找借口处分谁!”陈副校长停顿一下,“我总结一下,林大峰做事,就是一个‘狠’字,狠得下心,狠得下手!而你呢,欠缺的,就是这个‘狠’字,妇人之仁,害人害己!”

      陈副校长素来看不惯妹夫,这下发作起来不觉就说漏了嘴,“说起来,从前我爸常和林大峰下围棋,老爷子心目中的女婿,可是他,我亲耳听老爷子说过‘林大峰这人是将才,有我们老陈家那股狠劲’!我们老爷子......”

      陈副校长嘎然而止,意识到自己踩了雷,而他对面的孙闻天脸色已经由青而白,越来越难看。

      空气里难堪地沉默着。

      终于,孙闻天轻轻地问,“就是因为......你们老陈家的那股狠劲,那时候......你和陈峻海,专门跑到上海去逼我前妻签协议,永远不再见我,也不许我再见她和我女儿的吗?”他说完,沉默片刻,抬起头来,“是吗?”

      陈副校长被这个问题问得有些懵,一时没反应过来。

      孙闻天默默地看着他,自言自语般接着说,“我女儿......那时才四岁,你们也有孩子,能想像......她是怎么长大的吗?那时候,她给我写的最后一封信,是‘爸爸,我恨你一被子’,那时候她连‘一辈子’都还不会写......”

      孙闻天突然有些恍惚,伸手扶着水池的边,“你们为了自己的妹妹,就要把人家赶尽杀绝吗?这就是......你们觉得我缺乏的精神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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