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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七夕之夜(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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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鼓灵旗动,嫦娥破镜斜。满空天是幕,徐转斗为车。
机罢犹安石,桥成不碍槎。谁知观津女,竟夕望云涯。
天衢启云帐,神驭上星桥。初喜渡河汉,频惊转斗杓。
馀霞张锦幛,轻电闪红绡。非是人间世,还悲后会遥。
七月初七,乌鹊填河以渡织女,人间女子乞巧穿针,惟愿心灵手巧得觅良缘。
华竹峰的前轩院落里热热闹闹的,秦南琴坐在院中的石凳上,面前石桌上则摆放着数针线笸箩,那里面红线剪刀、各色绣线、花撑绷子等物应有尽有。几名十来岁的女弟子正低了头,手中走线穿针,一个个面露微笑,俱都是认真无比。
今日便是七夕,青云山的女孩子们平日里同男弟子一同修行悟道,但今日便是乞巧的节日,于是晚膳过后,许多女弟子便前来华竹峰,向秦南琴讨教女红缝纫。只愿今晚圆月升起,焚香静祷之后,可以将自己亲手做的女红送给爱慕之人。
青云山修行虽然清苦,这许多的少年弟子朝夕相处,总难免有人情妹意郎情。虽说门规之中禁悖德逆轮,但并未言明门下弟子不得婚嫁,只是平日里对弟子门人约束极严,男女相与,必定是发乎情而止乎礼,绝不可不可行淫秽乱,女弟子人人臂上皆有朱红守宫砂,但若有真正情投意合的男女弟子,便可相携禀明告知师长,得允之后,方可结为白首。
“师娘!你看我这朵白莲绣得可好?”
柔软的手撒娇似的拉了拉秦南琴的宽袖,霓裳献宝一样将自己手中的绣活儿递了来。她已是二九年华,当年娇蛮跋扈的青云山娇女,如今出落得娇美不可方物,娇靥含笑,红唇滟滟如含朱丹,尤其那一双乌黑瞳眸犹如盈满世间秋水,让她整个人越发明媚诱人。
早有门下弟子在霓裳及笄之后便向云湘子求娶霓裳,只可惜凡是自不量力的求亲之人,第二日皆都被罚去打扫茅厕了。霓裳虽甚少离开瀛洲岛,可十七岁之时,齐聚天下修仙之士的仙道大会上那一曲惊鸿剑舞,竟使得她芳名远播,从那之后便时时有修仙同道门派前来为自己门中弟子提亲求娶。
但霓裳总也不允,每每便以不忍离开青云,誓要得成正果为名推却亲事,可秦南琴看她从小长大,自是知道这个弟子从来被众人捧在掌心呵宠,因此心高气傲,几乎将任何事情都不放在眼中。
秦南琴也曾在私下里询问过霓裳可有意中人,可她除却双颊晕红,却并不吐露半句言语,问得急了,便会扬起那小巧下颌,说一句:“霓裳所求,自然是能配得上我的人。”
秦南琴闻言便只得摇头作罢,霓裳毕竟年少,性子轻慢骄纵,只怕青云山上下没有一个人能如她话中所说一般“配得上她”。他日待到下山历练,经了几番世间之苦之后,想来她的性子多少应有几分改变吧。
霓裳那朵白莲确是绣得精致无比,秦南琴细看一番,笑赞道:“确是不错,只是等下你的那班师兄弟来了,不知有谁能有这样的福气,能得到这朵莲花的青睐呢。”
“哎呀师娘……”
霓裳忙将那绣图抓在手中,嗔怪道:“我可没说要给他们!”
口中虽如此说,那一张娇容上却满是得意之色。
“好好,不给便不给。”
秦南琴不再多言,笑着拍拍她的手背,站起身来,便见院中老树之下的矮石上独坐在那里的红儿。
七年过去,当年贪吃懵懂的小丫头早已抽高了身形,原本圆润的包子脸,如今已是灵秀清减,整个人看起来瘦伶伶的,便越发显得那双小鹿一样的清澈双目更大了。
也许是跟那个冷脸冷情的云渊师弟相处得久了,她活泼性子也渐渐收敛了几分。如今坐在树下不言不语地默默做着女红,婆娑树影之畔,清风明月之下,她的眼角眉梢便多了几分柔婉,这景中少女,当真便是如静女一般美好。
“小红罗,给师伯看看你做得如何了?”秦楠琴放轻了脚步走过去,伸手拿过红儿手中的绣品,原来她绣得竟是一条男用的腰带。
淡雅色泽的绣线勾描出极其繁复云纹,可以想见这绣样在初初描绘之时定是费了一番功夫,如今这一针一线针脚细密有致,配色极是素雅,确是件极好的绣品。
“呀,已经完成了呢……”
秦南琴将那腰带展开细细看了看,“小丫头,你手脚倒是快。”
红儿站起身来,小手搔了搔头,微笑道:“那便也要多谢师伯教得好嘛。”
“我是拿人的手软,谁叫红丫头如此有心,特地去给我寻了龙须丝弦来呢?”将腰带还给红儿,秦南琴妩媚的面上忽然带了几分盈盈笑意,低声问道:“来,小红罗,告诉秦师伯,这么好的东西,你要送给哪个师兄弟?”
红儿不料她有此一问,愣了一愣,便赧然道:“我、我自己留着!”
纤指轻戳红儿的额头,秦南琴并不生气,打趣道:“你们这班小妮子,怎地都如此小气。”
红儿笑笑,将腰带收入腰间的小囊中,便道:“好师伯,我要回去仙霞峰了。师父这次下山除魔也有近十天了,按理说今日便要回来,我早些回去洒扫利落,也让师父可以好好休息。”
“难为你这孩子如此细心。”
秦南琴说着伸手,将红儿耳旁的一缕碎发别在她耳后,又轻叹道:“近些年天下异动频繁,我听闻如今中州陆上战乱纷纷,天子之京龙气衰败,天地间灵气失衡,惹得强大妖魔不时出世……依我说,咱们青云山收了这许多的弟子修习仙法,就应该入世济世……”
她说着便又摇了摇头,“可惜掌门师兄虽然已是地仙之体,也不知是年纪越大胆子越小还是怎地,竟不允许门下年轻弟子离开青云山去除魔卫道……不过在我看来,掌门师兄似乎有意便要退隐了……”
“退隐?”
红儿闻言瞠目,又问道:“所以掌门人便总是派我师父下山除魔,以积累功德吗?”
“谁知道呢。”
秦南琴摇摇螓首,拍了拍红儿纤瘦的肩头,道:“我们不说这些了,你快些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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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儿才离开未有盏茶时分,前轩之外便有脚步纷沓之声,早已有少年弟子热闹吵嚷的声音传来了。
“众位师姐妹,我们来凑热闹来啦——”
人群中有年岁较小的年轻弟子叫嚷着。
秦南琴转过身来,看着人群之后那个满面桃花颜色的颀长青年。
蓝衫不改,只是他腰间括苍峰的玉佩上系了一条穗子,颜色已有几分褪了,看来已有些年月。此外,一支三尺青锋,佩在他劲挺腰间,鲛鲨之皮包裹的剑鞘上,蜿蜒篆刻着二字——
无妄。
剑名无妄,乃是云津子年轻之时的佩剑。
如今怀镜弱冠之年已过三载,少年时候的阴柔的俊脸如今添了几丝成熟稳重,却更是邪肆俊美,宛如一支浓紫的罂粟花,浅酌便是红,深浓便是黑。
那样一张邪美至极的脸,这些年里更不知勾去多少少女的情丝。像一只依靠少女们甜蜜的相思为食的妖怪,那些春风一样的多情的笑容,越甜蜜,也就越致命。
秦南琴一笑,便悄声离去,将此地留给一众弟子们。那帮弟子早已向霓裳围了上去,有人眼见霓裳匆匆将手中的荷包收在袖中,忍不住叫道:“霓裳师妹,你做的什么东西这样神神秘秘的,不拿出来给众位师兄弟开开眼吗?”
“我做些什么,为什么要给你们看呀?”
霓裳撇嘴,面上有几分笑意。
“呦,那却是要送给谁?”
又有弟子叫嚷着,“难道你是心疼咱们打扫茅厕辛苦,怕云湘子师叔再来责罚,所以不送任何人东西,只给自己绣上一幅鸳鸯戏水的枕套?”
鸳鸯戏水本该是新婚夫妇合用之物,那弟子开得这玩笑话说得有些过分,霓裳忍不住“呸”了一声,道:“姑娘我绣的东西,就是扔下青云山去,也绝不给你们这帮坏东西!”
方才说话那弟子眼见心心爱爱的师妹动怒,忙连声讨饶,好容易哄得霓裳开心了,只听怀镜冷冷低哼了一声,道:“不过是三脚猫的手艺,谁若肯收下,当真是有眼无珠。”
他此话一出,顿时惹得众人连声抱怨——
“我说怀镜师兄呀,你莫不是吃不到葡萄便说葡萄酸么?”
“就是就是,怀镜师兄说话忒地阴损,霓裳师妹人美手巧,有眼无珠的恐怕是某人吧!”
“好了!都别吵!”
霓裳心中气急,面上却是不怒反笑,站起身来冷冷笑道:“怀镜师兄说这样的话,莫不是没有收到你那宝贝红罗师妹的绣品……所以你心中好生不忿,特地来羞辱我么?”
言毕,霓裳再不去看众人脸色,握紧了袖中荷包,反身扬长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