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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11章 ...

  •   又是午后。瑕玉轩的门扉叩叩响了几声。

      江愁予憩于矮榻前,右衽微微松散。直到外边儿嗒嗒的脚步声渐渐逼近,他这才不紧不慢地坐直了身子,将袒露的雪色薄肌遮去。

      “四哥哥!”江晚宁隔着书房的门喊了声。

      江晚宁这半月里一直往四哥哥这边跑,偷偷溜出门时还格外顺畅。也不知冬温这两日是怎么了,常常心不在焉的,有时候还会偷偷地掉眼泪。

      江晚宁担心冬温,私下里还问她是不是碰到了什么难处,然而她一直都不说。江晚宁索性让凉夏陪着她,自己过来找四哥哥。

      她进屋:“四哥哥今儿个身子怎么样了?”

      小半月过去,他的风寒终于有了减退的迹象。这还是江晚宁日日督促他服药的结果,若不是她逼着,他这病不知道还要熬多久。

      江晚宁觉得他憔悴,在一边唉声叹气。

      “好了许多了。”江愁予俯眼,看着她在光下莹莹润润的后颈,“劳烦妹妹挂念。”

      她仰脸:“即便是好了许多了也要仔细修养着。我听三哥哥说,今夜四哥哥要同他一道出门去,能不能把我也带上……”

      江羡之看着虽不着调,确也将江愁予举荐给了熟识的几位官大夫。谋得的官职虽不过是个枢密院守阙的书令史,里面却暗藏了不少的人情世故。今夜江羡之做席,便是要替兄弟向那位官爷感谢一番。

      江晚宁很不放心。

      她觉得四哥哥似天上神仙,不应当奔波于世俗之物。且四哥哥屋中多藏古旧典籍,闲来无事时亦会提笔作著,她虽看不懂里面的大道理,然而四哥哥笔力险劲,一看就是大家!

      然而授给他的官职不过是区区的中书史!

      才九品!

      “三哥哥初次为官便是国子司业,都是一帮子捧高踩低的。”江晚宁悒悒不乐地道,“他们这帮人看四哥哥为人仁善又病弱,才这般……四哥哥把晚宁也带过去罢,晚宁断不会让这群人欺负了你。”

      “妹妹多想了。”江愁予见她不高兴,碾起纸包里的糖果递过去,“四哥哥能应付的。若是这些小事情都处理不好,日后怎么护住妹妹。妹妹说是不是?”

      江晚宁别过脑袋,和他拗气。

      江愁予失笑,干脆将手里的梅子糖塞入她的唇里。她最终是抵不过唇畔酸酸甜甜的滋味儿,张开贝齿将其含住。

      柔软唇瓣触到修长的指尖。一触即离。

      “不恼了?”

      江晚宁摇摇脑袋,心里面打着鬼主意。

      难不成四哥哥不带她一道去她就不能去了么。腿长在她自个儿身上,谁都管不着。

      ——

      燕春楼里的雅间,苏惜惜抱着琵琶弹唱。

      她是江羡之一手捧红的花魁,生得貌美且不说,声儿更是咿呀啁哳,如落玉滚滚在盘。然而今夜却频频唱串了词儿,一双美目不知道该往何处安放似的。

      一曲唱罢,苏女不安地跪了下去。

      江羡之饮了一口茶,挑眉问道:“苏女,你为何而跪?”

      “奴家身子不适,所以唱错了曲子。”苏惜惜惶恐地跪在地上,眼眶里的泪珠子惹人怜惜,“枉费了三郎君为奴家填词的心意,奴家今夜实在不应该……”

      “欲得周郎顾,时时误拂弦啊。”

      江羡之在声色场所游走了这么多年,怎么会看不出苏惜惜的心意。她每每抚错了一下琵琶弦,四郎便会深皱一下眉头,她大抵是借着此番机会惹得四郎注意罢了。

      江羡之心中微微懊恼。

      他将四郎带到这种风月场所,必然会引得四郎不喜。然而为四郎谋得差事的承直郎偏生喜欢往这一处钻,为迎合他的喜好,江羡之不得不将地方择在了燕春楼。

      那苏惜惜原本也是为承直郎准备的。

      谁想到她却……

      江羡之瞥了眼承直郎,见他满脸的口脂印子。承直郎家里养了只母大虫,素来管他管得紧,今儿个好不容易出来松快松快了,自然是搂着怀里的两个小美人软香温玉温存一番,也不顾得苏惜惜了。

      江羡之叹了气,想遣人下去。

      耳边蓦然传来清正之声:“你来。”

      安白、崔密、江羡之无一不是瞪大了眼。唯独苏惜惜双靥通红地站了起来,抱着琵琶挨在了他的脚边,一双眼睛羞怯地望着面前的郎君。

      苏惜惜轻轻地:“郎君……”

      她虽是燕春楼里的清倌儿,却见惯了声色犬马的男人。她在楼里的这些年已攒够了赎身的钱财,心里面只盼着得个属意人带自己脱离苦海。面前的郎君这般的……她怎么能不动心呢。

      江愁予问道:“可否让我瞧瞧你的琵琶?”

      苏惜惜乖顺地将琵琶递上去。

      江愁予接过了她的琵琶,垂目调试着琵琶四弦。他缓声道:“若四弦各得其分,弹奏出来的音色才会透、亮,余音长。然而你的琵琶缠弦过粗……”

      苏惜惜的双目渴盼地看着他,几分媚俗。

      他顿时觉得无趣起来:“回去换一换罢。”

      他说的是琵琶,也仅仅是琵琶罢了。苏惜惜的脸上顿时闪现过几分灰败、几分不甘。她试探着想要捉住他的衣袂,然而他适当地偏了偏手,避开了她的触碰。

      江愁予垂目,长睫覆压下眼中厌恶。

      大抵是江羡之只把她作个玩意儿,压根没将苏惜惜同自家妹妹比过。然而他是个敏感锐利的郎君,一眼便瞧出苏惜惜的唇形饱满,生得有三分像她。雅间里光线晦暗,他使唤她走到近前,不过是想着仔细瞧她几眼罢了。

      不像她,且远远不如她。

      苏惜惜浸淫于欢乐场多年,一颦一笑都被楼里的妈妈教导过,多是阿世媚俗。然而她灵动娇憨,哪里是这等卑贱之人可比。

      也幸好苏惜惜生得不像她,才得以保全了一命。江愁予断不会允许一个长相肖似她的女人在诸多男人面前卖弄风情的。

      “下去罢。”他轻轻一叹。

      雅间的门开了又合上。

      安白不知什么时候出去了一趟,回时的步履肉眼可见地变得慌张。玫瑰紫釉长方花盆里的斑驳摇曳,依稀见着安白靠近郎君的身边说了些什么。

      苏惜惜离他近,分明听到了一声笑。一种愉悦又夹杂了深深无奈的轻轻哼笑。

      雅间对面,崔密也将消息告诉了江羡之。江羡之无奈地扶额,嘴里抱怨道:“年纪不大却做起管家婆了。这不准那不行的,还非说我带坏了四郎。这么呆在下面不是个办法……四郎啊,你下去看看罢。”

      江愁予扫了眼狼藉酒宴,面露难色。

      他若就这么撒手走了,江羡之或许会对他生出几分恼意。然而他能在江羡之的立场上设身处地着想,江羡之心中便生了几分熨帖。他笑道:“承直郎这边有我在,你快去罢。”

      江愁予这才作揖,款步去了。

      ——

      江愁予随着安白走到了一辆马车前。

      似乎是听到了有人来,车厢咕咕哝哝的絮叨声渐渐下去。车厢里凉夏摸了摸姑娘微微鼓起的脸颊,钻出马车给四郎君腾位置。

      凉夏还是第一次见四郎君,一时间竟看痴了去。她半晌回过神,转头对安白道:“神仙一样的公子。”

      安白认可地点头。也是蛇蝎一般的公子。

      院子里的各种杂物都是安白在打点,是以安白和凉夏算得上熟稔。他百无聊赖地看着远处的灯火,随口问了一句:“姑娘在燕春楼下呆了多久了,可去别的地方逛过了?”

      “姑娘方才与四郎君生闷气呢,怎么抽得出闲心去。”凉夏自作聪明地补上一句,“下月初八正是二郎君的生辰了,我借着挑选生辰礼的由头带姑娘去散了散心,姑娘还给二郎君挑了一套名贵的茶器呢。”

      安白心里发苦,不太想聊下去。

      郎君的生辰和二郎君同天呢,却不见得有人知道。

      此刻车厢里面的气氛也有些沉默。

      江晚宁鼓着腮帮,只给他留个后脑勺。

      “什么时候来的,用了晚膳不曾?”

      “……”

      江愁予倾过身子,换了种问法。

      “等了多久了,肚子饿不饿?”

      “不久,不曾,不饿,不关你事。”

      江晚宁知道,在燕春楼摆酒宴是三哥哥安排的,但着也不妨碍她和四哥哥生闷气。她天生一张笑靥,男人看着她嗔怒也不会较真,只想着把她哄高兴。

      “四哥哥只在那边喝酒,不曾和那些女人搂抱过。”江愁予探过身,轻轻地捏了捏她粉软的指尖道,“知道妹妹不喜欢这样,今后再没有下次了。”

      江晚宁其实很好哄。

      “晚宁这么做也是为四哥哥好。”她反手握住江愁予的手指,不知道自己的圆润指甲刮过他的掌腹,激起一阵酥麻。

      她反而很诚恳地看着他,道:“三哥哥院里有个叫白芷的姐姐,从前是不会多看三哥哥一眼的。这几年里三哥哥逐渐收了心,即便去风月场所顶多也是作诗听曲儿,白芷姐姐这才答应做他的妾室呢。晚宁不想四哥哥也这样,免得未来嫂嫂伤心。”

      江愁予忽而想到江羡之今夜搂在怀里的清倌儿,扯扯嘴角没戳穿。

      她又在边上问了:“四哥哥打算娶什么样的嫂嫂?”

      江愁予看她一眼,闭目:“不知道。”

      江晚宁以为他在承直郎那儿应付累了,靠在软垫上歇一歇。她自己则别过脑袋看着窗外繁荣的夜景,呆呆想着未来的四嫂嫂会是什么模样。

      想着想着,那后颈发凉的感觉却又来了。

      ——

      因着江晚宁是偷偷溜出府,在即将抵达府邸的时候让车夫将她放了下去,一个人从后院里翻墙进。她小时候被江羡之带着做了不少淘气事儿,长大就算收敛了些,做起来依旧得心应手。

      安白一路随着郎君回院子,见他面上的神情虽然是淡淡的,身上散发的冷意却能将人给冻住。他不会自讨没趣儿地往郎君枪口上撞,寻了个借口便一溜烟跑个没影。

      江愁予进了书房,仰面躺在摇椅上。

      吱嘎,吱嘎。惹人心烦。

      这股子心烦从她说起四嫂嫂的那一瞬便有了。

      安白进屋伺候郎君时,发现苏朔不知站在角落里多久了。他手上捏着一封密函,黝黑俊朗的眉头难得地紧皱着,能夹死一只蚊子。

      安白放下药汁,低声寻问出了什么事。

      苏朔刚要开口,听到摇椅吱嘎一声。

      二人齐齐转过头去,见郎君睁开了泛着猩红的眸子,右臂横放在曲起的膝盖上。他低声问道:“朔,你可查出些什么了?”

      苏朔将密函递过去。他的职责是贴身保护郎君,自会有其他隐卫调查江晚宁的产婆。待郎君看完了信笺,苏朔补充道:“属下办事不力,还未查清女婴身生父母的死因。不过属下已着人奔赴永宁,想必不日后便能查出当年隐情。”

      郎君阅了信,复又卧于椅上。

      泛黄的信笺覆在他的面容,遮住了他渐渐攀升至放诞的唇角。

      摇椅轻晃。嘎吱,嘎吱。

      如此令人心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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