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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九章 抽丝剥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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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悠思独自一人站在湖畔,等到日头爬到正空,傀就来了。
“主人。”
“开祠堂?”
“是。”
“什么时候?”
“今晚。”
“他可真急。”
“事情实在是说不清了。二少夫人和翠琦都说鱼鳞是侧妃让入药用的。和柳儿,白鱼无关。”
“但我想,要求开祠堂的,是云烟那女子。”
“正是。她强烈要求证明自己的清白。”
“世子手头的证人呢?”
“芊冉,她信誓旦旦,说看到了二少夫人推下了世子妃,还看到了二少夫人躲在竹林里,惊慌失措的样子。显然做了不好的事情。她还说另有证据,但不好拿出,要在孙家长老们的面前再说出。”
“糊弄人啊。”湛悠思叹了叹,“他们那局,和我关联不大。只是我现在,有点希望是王爷和二少赢了这局。”
“为什么?”
“你不该问。”湛悠思冷冷道。
傀肃立。
隔了半晌。
湛悠思微微一笑,她指着湖面说,“傀,还记得我昨日和你说什么吗?我要你看看,这湖面腾起的气息。”
“是妖气。”傀说。
“对,妖气。这湖里的妖很多,但都未伤人。所以这里没有那么多血腥与罪恶之气,让我注意到的,并不是这里的妖气,而是怨气。”湛悠思摸着红玛瑙手镯,慢慢道,“妖的怨。”
“主人可查出了什么?”
湛悠思沉吟,未语,只转过身子慢慢踱向了她的住处。进门就碰见了几个丫头送来饭食,那里面还有一碗荷叶莲子桂花粥。
“我是跟柳儿吩咐的,她已去了,怎地粥也上来了呢?”湛悠思淡淡道。
一个大丫鬟低头说;“柳儿是在跟王爷说了湛掌门的请求后,去世子那里送莲蓬的时候,才被吓死的。”
“那还真是谢谢了。”湛悠思说。
她看着丫头们一一退出去,看着她们窈窕的身影消失在窗纸上。
傀将碗筷摆放好,湛悠思已净了手,她拿起那碗荷叶莲子桂花粥,慢慢地端起来,凑向了嘴边。
傀安静地站在一旁。
湛悠思将嘴唇凑到了碗边。
傀说;“主人。”
湛悠思嗯了一下,她将碗放了回去。
那粥还一口未动,僵在碗里。
“怎么了?”
“这里备下了一只瓷勺。舀着喝吧。”傀说。
湛悠思说:“就为了这个?”
“是。”
湛悠思轻轻一笑,重新端起了碗,只不过这回没凑到嘴边,而是直接泼到了地上。
粥粒四散,所过之处,白气滋滋,地砖泛黑,一只小小的,被叠成方形的黑符正躺在最里面,只露了半截头,在迅速消融着,化作灰烬。
“真快。”湛悠思微笑,“死人帮我讨了碗下黄泉的粥。”
傀面色不变,“我失职了,主人。”
“你不通毒物的。不怪你。”湛悠思微笑道,“看看那符,和剧毒混合使用,对方真是煞费苦心了。这度,这时辰,是火候,这掐得准啊……哪里是圈外人能做到的?”
“二小姐还是三小姐?或者是您母亲?”
“不重要。”湛悠思淡淡道。
傀沉默了一下,“难道对方的脚程那么快?”
“笨啊,傀。”湛悠思笑道,“这府里埋了个探子,这探子就是昨夜对我弯弓的,这探子不慎留下的,就是这个——”
她张开掌心,露出那发丝编成的带子来。
“柳儿?”傀疑问。
“不是柳儿,若我没猜错,是柳儿借出去的。”湛悠思说,“柳儿被灭口了。”
“会是谁?”傀问。
湛悠思侧头,她沉吟了一下,“我心里还没个数呢。傀,你再跑一趟,将柳儿的死亡和刚刚的三堂会审,给我好好的再弄个详细。尤其是柳儿离开咱们后的,都遇到过谁,做过什么事儿。”
傀躬身,退了出去。
湛悠思歇了片刻,午后宁静。
“此间只我一人,请进吧。”
她扬声道。
窗外,一人自屋顶跃到廊上,推门进来。
原是军师蓬莱子。
“军师。”湛悠思起身福了福。
“湛掌门好耳力。”蓬莱子赞道。
湛悠思微笑,“您都直起了身子,又岂能让王爷在房顶蹲着啊?”
蓬莱子拍掌三下,广平王孙至慎亦自屋顶跃下,推门而入。他一双虎目再三审视湛悠思。
“湛掌门当真好耳力,修习玄黄之术者,也能达到武学之境界?”孙至慎沉沉道。
湛悠思只笑道:“这道理我还真不太明白,大概是如此吧。”
孙至慎看着满地残骸,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有毒。”
“谁下的毒?”
“我的对头。”
“将您赶出湛家却又名不正言不顺的那帮人?” 蓬莱子在一旁慢悠悠地插了话。
“军师不愧是当年名震江湖的金麟郎君,玄黄诸位世家藏得深,都能让您挖出来。”湛悠思笑容不变。
蓬莱子温和道:“不过是好打听,没什么可炫耀的真本事。”
“消息灵通,见多识广,正是金麟郎君过人之处。”湛悠思说,“开门见山,您二位现在如何看我?”
“您手握湛家法杖,便是湛家真正的掌门。”蓬莱子道,“昨日我见你出了法杖,便就退下了。虽然那时,我已得到了一点湛家内乱的风声。”
“我能为王爷做些什么?”湛悠思直截了当。
孙至慎坐到高背扶手椅上,说:“今晚开祠堂,这不该是妖孽掺和的时候。”
“仅此不足吧?”湛悠思闲闲道。
孙至慎向蓬莱子示意,蓬莱子笑道:“今日这样,就够了。反正广平王府和玄黄界的湛家会长久地保持良好关系,做到互相扶持。”
湛悠思目光一凝,“您二位该知道,我湛家是不涉足朝堂的。”
“您一路向南,是要寻宗家吧。”蓬莱子胸有成竹地说,“应家在京城,但已站到了您的对立面。能和应家分庭抗礼的,除了湛家,就唯独宗家,齐家,薄家了。薄家和湛家同居一地,一直跃跃欲试,意图取代湛家的地位,湛掌门自然不愿引狼入室,而湛掌门这回最棘手的,也是薄家人在后面耍诡计,主导了湛家的这次内讧;齐家在西,目前正处于观望态度;而您能途经广平,目标显然在南,南方只有宗家。我对玄黄界了解不多,但这天底下,涉及到利害的事情,道理其实都一样。如今,应家的半个身子站到了朝廷上,薄家和地方官的关系相当不错,您的直接对手是您的家人,间接对手是薄家,最终对手是应家,您只能用朝廷的力量去进行还击了。宗家对庙堂的涉及,只在地方,它不过是天高皇帝远而已,势力却过不了长江。强龙不压地头蛇,地头蛇却也飞不上天去屠龙啊。”
湛悠思微微一笑,说:“小女子何德何能?能让广平王府抬爱?”
“湛掌门有求,广平府有求,我们对彼此均有意思,这就够了。”蓬莱子拱手客气道。
湛悠思微笑,对孙至慎说:“王爷,您的世子可有点霸道呢。”
“二少爷的恩威并济,方是正道。”蓬莱子补进话来,毫不顾忌。
“其余的,待事态平息再说吧。”湛悠思起身,“今晚几时?”
“酉时二刻。”蓬莱子道。
“祠堂开,便是我效劳之时。”湛悠思道。
“好。”孙至慎一语定乾坤。
孙至慎和蓬莱子离开后不久,傀就回来了。
“主人。”傀说,“我方才好像看到王爷与军师在这附近转悠。”
“他们刚刚来找我,希望和湛家结为同盟。”湛悠思笑道。
傀说:“主人。湛家不介入这些的。”
湛悠思道,“傀,你别给我把那些个祖训都搬出来。对于千年后的湛家人而言,我便是祖宗。我的话,就是祖训。而今那些说出祖训的家伙,也当过人家孙子的。”
傀说:“可是玄黄界过多涉足朝堂,没有好处。”
“我明白,所以我拒绝了。一如昨晚在湖边,拒绝了郡主一样。”湛悠思淡然道,“傀,让你查的事情呢?”
傀说:“柳儿先去了厨房分了一部分莲蓬,又去见了王爷告知您的请求,然后就转向世子居所准备将剩下的莲蓬分过去,路上遇害。”
“她都见过什么可疑的人么?”
“目前最可疑的,只有二少夫人和翠琦了。”傀说。
“这样啊……”湛悠思说,“这可烦恼了。傀,我给你一个时辰,前半个时辰,给我盯着侧妃罗裙,后半个时辰,给我盯着王妃韦秋影。”
傀躬身,“主人,您呢?”
“我?”湛悠思轻笑,“我要睡一会儿了。昨天晚上可没睡安稳呢。”
一个时辰后,傀进得门来,见到纱帐半掩半开,只穿了暖白中衣的湛悠思蜷腿坐到了床上,艾绿衣裙和绣鞋都落到了榻上,头发也散开了,金簪和流苏搁到枕边,黑发摊开在被褥。
她挑起了另一边的纱帐,钩住了后,方向傀笑道:“回来了?”
“主人。”傀缓缓地走了过来,湛悠思拎起襦裙,自顾自地穿好,说:“帮我把鞋子穿上。”
傀半跪了下来,拾起一只绣鞋,鞋尖的桃花,开得美丽。
他握住湛悠思纤细的脚踝,暖白的足衣上也绣了一小朵桃花,淡粉而饱满。
湛悠思低着头看傀,发丝垂在傀的面前,“怎么样?”
“侧妃在院子里发呆,哭了会儿,又止了,然后用花锄翻土;王妃一直在屋子里喝茶,倒是没睡。”
傀将鞋子穿好,湛悠思簪好了发髻,又将流苏斜斜插进去,“接着给你一个时辰,分别盯两个人,孙轩和他的夫人云烟。”
“那您呢?”
“我?”湛悠思道,“我去看看那位侧妃娘娘。”
“这府里有人要杀您。”
“杀不死的。”湛悠思轻笑,“你还信不过我吗?”
傀说:“我觉得,是主人您,开始信不过我了。”
湛悠思扳起傀的下颔,她凝望这张英俊而冰冷的容貌,“傀……只要你不背叛我,我绝对不会背叛你。”
松了手,“去吧。也许我们可以提前完事离开呢。继续我们两个的逍遥行。”
傀离开后,湛悠思又去看了看世子妃韦双素——她还是昏睡着,气色要好一些,看着腹部也小了点。湛悠思点点头,她贴了几道符在床边,叫了两个婢女,“世子妃的情况,我得和王妃通秉一下,两位姑娘替我引个路吧。”
日头开始往下走的时候,热度也渐渐退了不少,湛悠思独自进了罗裙的院子,望见罗裙还在廊下立着,她此刻的气色很不好,拿了把花锄倚在那一排排美人蕉的旁边,见了湛悠思只说了句“湛掌门好”。
“侧妃娘娘。”湛悠思恭敬而又充满关切地说,“您怎么不回去歇会儿?”
罗裙叹道:“如何能安歇得了……”
“二少夫人拿走的白鱼鳞,是您给的药材?”
罗裙微微垂睫。
“二少夫人本身就是医者啊,您不觉得您这是有点……班门弄斧吗?”湛悠思笑道。
罗裙说:“不过就是个口耳相传的偏方罢了。”
湛悠思望着那一排排美人蕉,开得最艳的那几簇,下面的土,都是新翻过的。
“今晚要开祠堂。您打算怎么说呢?”湛悠思道。
“鱼鳞是个偏方,和白鱼精怪有什么干系?”罗裙道。
“您这美人蕉快败了。”湛悠思沉静道,“别再翻了。”
“松松土是好的。”
“连根刨开就不好了。”湛悠思说,“罗裙,到底是一家子,你忍心看着这些美人蕉死掉吗?”
罗裙握紧了花锄,“你……”
湛悠思说:“我不想弄清你和白鱼到底是怎么个纠葛,但是美人蕉,修行不易,你可要稳住了。”
“我从未害人。”罗裙冷静道,“像每一个凡间女子一样,相夫教子。”
“对,所以我相信你。”湛悠思说,“但是世子妃的事情,终究是因你而起。这因,是你种下的。”
“我知道。”罗裙说,“可我不能遂了它的愿。它要报复!”
“白鱼也是个蠢的。”湛悠思叹息,“缠上了韦双素,它又能如何呢?”
“向您申冤?”罗裙说。
湛悠思道:“大概吧。总比困在湖边好。白鱼鳞,露水沸开,混入安胎药后,可避免产子为妖。你就是为了这个,杀了白鱼吧?”
罗裙说:“它逼我在它和王爷之间选择,否则要告发我是妖。”
“而它的鳞片,还正和你的意,你怀着孙轩,深怕生个美人蕉出来。”湛悠思微微一笑,“扔一株美人蕉到湖里,白鱼游了上来,它想着和你相会,等来的是杀身之祸。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它被按在砧板上,一片片刮了鳞,血肉模糊的身子再被扔下……”
罗裙落泪,“不要说了!事情过去二十多年了,如今我都是要做奶奶的人了!”
“你不是人。”湛悠思遗憾道。
罗裙痛苦。
“但是有了人的心,所以我是真的相信你啊。”湛悠思真挚地说,“白鱼的事情,到此为止吧。我会治好韦双素的病。”
湛悠思摇摇头,“只是您至少要跟白鱼的冤魂赔个罪,放心,我收了它以后,会秘密地把它带过来……你先考虑一下。我到后院走走。”
湛悠思说罢,就转身去了后院,艾绿的背影消失不见。
罗裙目露惊异,尚未质疑或感激,更未来得及考虑眼前的情况,便听得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抬眼,进来的是孙楼,拽着素颜,然后是孙婷,挟持着芊冉。
“孙桥提前动手了!”孙婷叫道,“娘亲,你快和三哥哥走!我去城外通风报信,搬来救兵!”
罗裙道:“你们不要胡闹,你们二哥呢?你们父王呢?”
“父王被孙桥那逆子软禁了!”孙楼喊道,“军师也身陷囹圄,我二哥下落不明,二嫂子被押到祠堂去了!我和妹妹得到风声提前溜出来,我们前脚走,院子就被孙桥的嫡系给围了!娘亲,您和妹妹逃吧!先去后山避避,我去军中报信!”
“你认得路吗?”孙婷不以为然,“你识得军中将领吗?谁是亲二哥的,谁是亲父王的,谁是由军师控制的玄机堂的弟兄们,还有谁是孙桥的奴才,你清楚吗?”
孙楼语塞,孙婷道:“还是我去吧。”
“谁都去不了。”
王妃韦秋影一个人站在了门前,她还是着了那件茶色大衫,面色阴冷。
“你们都得死在这里。”
王妃盯着罗裙,“尤其是你这个妖精!”
她拍掌,一个成年男子大小的“人”走了进来。
这是怎样的人呢?
浑身都包裹着树皮——或者说,这其实就是一截树干,刻出了人的五官,长出了人的四肢,学会了走路。
只不过比正常人还多了一样东西。
长短不一,就好像树干伸出的枝桠,随着“人”的前行,好似章鱼触手一样在空气中晃荡着,上上下下。
“啊——!”被孙婷制住的芊冉放声惊叫,罗裙也变了颜色,孙楼退后几步,护住了素颜。
“这是什么东西?!”孙婷声音颤抖,“王妃,你从哪里弄来的鬼东西?!那白鱼精怪,是不是也是你搞的鬼?!”
韦秋影说:“对付妖精,就要用另一个妖精。枫形人,给我杀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