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寐》鹿尾

83、〇八三

　　苏横这小子，当真是顽皮得很。
　　沈破纵身飞上巨石，坐在了苏横的身边，“你一直跟着我们？”
　　苏横交叉双臂，懒洋洋道，“有没有搞错，我又没有特殊嗜好，一直跟着你们干什么？我不要做事的？你以为天帝的俸禄，那么好领？”
　　说得没错，他确实没有一直跟着，不然，沈破和叶恭不会始终不曾察觉。即便沈破受了伤，各种感知不及往日灵敏，无法及时发现，也一定瞒不过叶恭。
　　沈破瞥了他一眼，问道，“所以说，你来这里，也是因为天帝之命？”
　　苏横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表情凝重许多，过了一会儿，才逐渐恢复正常。
　　他自嘲似的笑了笑，“我以为，我和你多少有点交情，就算没机会做兄弟，也能算得上朋友。结果，在你眼里，我就是一个只知道奉旨行事的傀儡。”
　　苏横戳了戳自己的心口，“这里，凉透了。”
　　沈破轻轻一拳打在他身上，笑道，“你可真矫情。”
　　“怎么，我一个活了几万年的孤寡老人，没人疼，没人爱，还不能矫情一下？”
　　全是他的道理。
　　沈破将胳膊搭在他的肩膀上，用力晃了晃，“你放心，我将来一定帮你找个漂亮贤惠的媳妇，保证你再也不会有今天这种念头。”
　　苏横撇了撇嘴，“得了吧，我看你有了尊上，也不比我开心多少。”
　　一句话，说中了沈破的心事。他搭在苏横肩膀上的手，停了下来，眼睛盯着房间的门出神，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苏横以为自己说错了话，连忙道歉，沈破却不在意地笑笑，根本没把他的话往心里拾。
　　沈破问他，“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苏横回答，“北海。”
　　谁问他这个了！
　　苏横很快更正，“天后在云阙宫外布下了幻阵，你和尊上误闯了进去，我怕你们出事，马上跟着进来，直到刚刚，才找到你们。”
　　沈破闻言，表情渐渐淡了。
　　幻阵？沈破曾经听说过，碎青在他出生前，曾经用过一次幻阵，帮萧诺解决了数以万计的天族将士，扶萧诺登上了天帝的宝座。
　　据说这个阵法为逆天之道，极伤布阵之人的身子，所以，在此之后，碎青再没有用过法术，更不曾用过阵法。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萧诺在沈佳梦过世后，以天后之礼迎娶了碎青，给了她莫大的尊荣和地位。
　　虽然传说萧诺和碎青只是挂名夫妻，但是，夫妻间的事，外人怎会知晓得那么清楚。
　　话说远了，碎青上次在启动幻阵之后，那些天族精兵在眨眼间消失不见，再也没有回来。
　　这也是沈破一直好奇的地方。
　　如果只是幻术，最多不过是迷惑人的六识，不可能让人整个消失掉。按照当时的情形来看，应该是碎青的阵法打开了另外一条通道，将天族精兵转移到了别的地方。
　　那么，想要回原来的世界，方法很简单，那就是，找到碎青，在她再次施法布阵的时候，趁机离开这里。
　　既然如此，叶恭陪沈破一起等着就好，没有必要离开他，还让这个世界里的她陪着他。
　　除非，叶恭另有别的打算，并且，她不希望沈破参与。
　　沈破想到了最大的一种可能，心里顿时有了一种不妙的预感！
　　他飞身跃下巨石，提步就要往外走。
　　苏横跟着跳到地面，抓住他的手臂，“殿下去哪里？”
　　沈破转过头，“急事，离开一下。”
　　随后，他将手里的布条蒙在苏横眼睛上，单看下半张脸，两人生得确实极为相似，应该可以应付一段时间。
　　沈破在离开前交代，“在我回来之前，不要说话。”
　　战尊调息完毕，伸了个懒腰，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远远看见，沈破站在那里，眼前依旧蒙着那块布条，表情似乎有些阴郁。
　　回忆了一下，她在房间调息时，外面人说的话，她突然想要捉弄一下苏横，好让他知道，跟沈破合起伙来骗她，会是什么下场。
　　一想到，苏横被戳穿时的表情，她就忍不住想笑。
　　她大步走到苏横旁边，突然抓住了他的手，“我们继续赶路。”
　　对方身子颤了一下，沉默片刻，回道，“不急，我想先去龙宫一趟，探望一个人。”
　　声音听上去，跟沈破一模一样。
　　这个苏横，学得真像。
　　不过，装得了一时，可装不了一世。
　　战尊靠近他一些，保持着他伸手就能将她捞进怀里，而她也有足够时间将他揍趴下的距离，“怎么突然改主意了，是舍不得离开这里了吗？”
　　她说话的语气，比不得寻常家女子的妩媚柔情，可是，按照她的身份，能够说出这样的话，已经足够动人了。
　　对方全身僵硬一般，直直地站在那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过了好久好久，他终于开口，“尊上是不是常常对男子说这样的话，所以，才会不肯对我说一句喜欢？”
　　战尊愣住了，他说的这句话，不太像是苏横的口气。
　　她用法术瞬间解开了遮在他眼前的布条，一双好看的眼睛幽幽地望着她，眼眶里泛着红。
　　虽然相识的时间不长，这双眼睛，她是认识的。
　　沈破不是暂时离开了，留苏横在这里吗，怎么会……
　　战尊一时惊呆，不知道该作何表情。
　　沈破压抑着内心的情绪，忍声说，“难为尊上，从见到我第一眼起，就开始做戏。整整两世没有穿帮，你不去戏园子唱戏，真是可惜了。”
　　为什么他的话，战尊有些听不懂。
　　她按了按有些痛的额头，眉毛拧了起来，“你把话说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沈破不想多说什么，在战尊面前挥了挥衣袖，方才，他重回云阙宫时所看到的画面，重新展现出来。
　　画面上，是叶恭在大殿里与一团黑色烟雾对话。
　　叶恭说，“南辰，你终于肯出现了。”
　　黑色的烟雾里，传出沙哑低沉的声音，“我以为我这次的藏身之处，得让你好好找一段时间，看来，我又低估你了。不过，我倒是好奇，你为了除掉我，竟然舍得自己和沈破一起来到碎青的阵法里，你就不怕回不去吗？到时候，你和沈破，都会成为碎青祭奠纤云的亡魂。”
　　“既然三界众生称呼我一声战尊，我就没有害怕的资格。倒是你，死到临头，难道不怕吗？”
　　“我要是死了，沈破也不能活。你确定，你舍得我死吗？”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
　　画面蓦的熄灭了。
　　虽然看不到当时沈破是什么样子，但是，战尊依然可以猜到，沈破听到那话时，该有多伤心。
　　一片痴情错付，怎能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战尊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毕竟，伤害他的人，就是她自己。
　　沈破眼睛里盛满了落寞，缓步向前走着，“我原以为，南辰在利用我们的感情，将我作为你的弱点，想方设法伤害你。我一直为此难过，感觉自己是个废物，不但保护不了心爱的人，还成了你的拖累。但我没想到，在你心里，我的性命微不足道。如果是这样，你为什么还要舍弃自己的半个元神，为我治伤？”
　　战尊总算听明白了沈破的意思，原来，他竟然以为，叶恭对他的爱是装出来的。
　　她现在算不上喜欢沈破，可是，她见不惯男人用这样的恶意质疑自己曾经的爱人。
　　她来到沈破面前，伸手拦住他，随后甩了他一个响亮的耳光，骂了一句，“你真是个混蛋！”
　　沈原本白皙的脸颊上登时多出一个红色的掌印。不多时，他的嘴角多了一道血痕。
　　战尊愤愤道，“我不知道将来，自己对你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但我明白，一个女人，愿意为一个男人生孩子，一定是爱他到了极点，哪怕是性命也顾不得。而你，居然因为几句不知从哪里听来的话，就轻易否定了一切。”
　　沈破大笑起来，笑着笑着，眼泪吧嗒一下滑落。
　　如果可以，他不想叶恭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可是，倘若苏横说的话是真的，他别无选择，只能狠下心去。
　　沈破说，“如果你这样做，会让你心里舒服，你尽管来，我绝不还手。但是，过了今日，我们桥归桥路归路，从此两不相干。”
　　战尊脑袋里轰的一声，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她上前撕住沈破的衣领，攥紧的拳头扬起来，只差半寸，就会砸在他的脸上。
　　拳头在挥到半空的时候停住，心突然有些疼。
　　她突然间理解，将来的自己为什么会喜欢沈破。
　　世上女子多半喜欢强者，因为与强者在一起，会使人心安。
　　偏偏叶恭已经是至强，三界中不会有比她更强的人，这注定了，她若是心动，对方必然是个惹她怜惜的少年。
　　沈破恰好符合这个条件，最重要的是，他不安于卑微，不屈膝权贵，一直在努力变得强大。从起初的示弱到绝地反杀，每一刻的他，都让人刮目相看。即使是叶恭，也猜不出下一刻的沈破，会达到什么样的成就。
　　或许，这就是沈破的魅力所在。
　　战尊的目光柔和下来，松开的拳头舒展开，缓缓捧住沈破的脸颊，仔细反复地打量着。
　　沈破眼睛里流出几分幽怨，眼眶红红的，泫然欲泣的模样，令人怦然心动。
　　战尊与他四目相对，在目光接触的一刹那，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她心口轻轻撞了一下。
　　面对眼前的男人，她控制不住自己，想要靠他近一点，再近一点。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她不知道，只觉得，那是从未有过的触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