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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鬼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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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只手紧握住了他的手腕,将他提起。随后他被推向床边,脑袋重重砸在床边硬木上,头晕眼花,几乎要吐出来。
他的头脑里一阵轰鸣,轰得他好不容易能看到的一点景也黑了。
“你是蛮人?”
灰衣人带了点惊奇,手指一动,想要揪住他的衣襟。
百里这一次没有失手。
没有人看清他是怎么翻身的。晏老爷似乎只眨了个眼睛,就看见百里手中拿着银亮亮两把短弯刀,一把扎在灰衣人腰间,一把压在了他的喉头。
百里的两手之前扯着不知从何处出来的红线,隐隐约约,夹着银光,在赵先生胸前织成一小片。
“狡猾。”
百里带了恶意,轻轻一拨,红线把赵先生胸前的灰衣切开一条线。
但是没有血流出来。
赵先生笑了。百里没再说话。
他突然从层层叠叠的门里逃了出去,在晏老爷的眼里,只落下一个快速消失的影子。
带着银光的红色丝线突然充盈了这个房间。从梁上勾结交联着落到床帘上,纠缠复杂,细的好像发丝。
丝线颜色开始变淡,快要消失时,赵先生伸出手,把它们团团捉住,握在手里。
他的手在一瞬间变成了一种乌青色。
晏老爷吃了一惊。
“丝线蛊。”赵先生平静地说。
随后他想起了什么,眉头皱了起来。
他看向门的方向,那里什么都没有了。
“长生,”他低低地说,“你的屋子里,闹鬼。”
百里在一张床上,他不知道有没有人看见他。
他顾不上了。
赵先生的旱稻米带着不知道是什么的邪火,打在了他身上。他身上仿佛起了火,烧得五脏六腑都在变焦,也不知道怎样才能止住火。
所以他循着气,跑到这里来了。
电灯在外间,只有小小一盏,这间屋子没有点灯,恰恰适合他躲藏身形。
“姨太太洗脚吧。”
原来是她的房间。
百里迷糊之间,心里却一松。
……这里的气息好熟悉。
他陷入了黑暗之中。
谢秀雪的屋里,到了夜里一般只点一个小小的电灯。
炭盆里火很大。炭火熏得屋里带上了红光,几乎也不需要灯了。
小佣人端走了洗脚盆,老的佣人便上前,替她涂了膏脂,拿新的裹脚布把她的脚紧紧裹好,又拿了软底鞋给她套上。
“姨太太好生歇息吧。”
老佣人站起来,束着手看看谢秀雪,忍不住又说一句:“电灯亮,再看要照坏眼睛了。”
她坐在绣墩上,看着灯,发着呆。似乎还带着点笑。
她笑起来,看看炭盆,说一声好。
于是屋里剩了她一个人。她走到门前,确定门的确关严了,便缓缓地向床上走。
她脸上还带着那一点笑容的残痕,在来到床前的一瞬间消失了,变成了低声的惊叫:
“小先生?!”
百里皱着眉,手指弯曲了一下。
他醒了,能感觉到身下是柔软的铺盖,肩上还压着温暖的被子。伸手摸一下,还碰到了硬木的床栏。
他身上没有地方不舒服了。之前旱稻米打在身上的疼痛消了下去,好像并没有什么影响。
他反正看不见,也懒得睁开眼睛。却有一只冰凉的手,碰了一下他的额头。
百里睁开眼睛,抓住了那只手。
骨节分明,没什么肉。
影影绰绰里,他只能看见一身淡色的衣服,也分不清是什么颜色。
“……”
是秀雪姨太太。
他为什么会来这里?
“小先生醒了?出了什么事?”
他坐起来,想往床下走,被谢秀雪按住了。
想起来了。秀雪姨太太身上,有奇怪的气。
让他感到熟悉而且安全的气。
“我想问小先生一句话,”谢雪秀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
“请小先生告诉我,谢明青是怎么死的?”
赵先生在晏宅住下了。
他以前住过这里,晏太太叫人把他的房间收拾了出来,他便仍旧住过去。
晏老爷不得不去他房里,因为赵先生嫌他的房里灰太重了,不愿意久呆。
赵先生似乎在笑。晏太太给他递上一颗橘子,他接过来,放在手边。
晏安知道他要说什么,也知道他们希望他怎么做。
可是他不愿意。
“明青生前也总是与我住一起的。”
他慢慢地说,一只手摩挲着另一只手上的戒指。
戒指碧绿油亮,赵先生看见了,又抬头看看晏安。
晏安知道他看出来是明青的戒指,便笑了起来。
他一笑便有点额外的灿烂,晏太太难得见他笑,便也跟着带上了笑意。
晏安便说道:“赵先生,家里不能驱鬼。”
晏太太有点急,似乎要说话,看了看赵先生,又收了回去。
“明青要在家里。驱鬼是什么意思?只要我当家,明青就可以跟我一起住晏家。赵先生,你是明白我的。
“明青喜欢,那就让他留在这里吧。”
晏太太看着晏安说出这句话,仿佛看到了二十多年前的晏大老爷的样子。
那年赵先生把明青和秀雪带过来,秀雪怕得要躲,明青却很快跟晏安混得熟了。晏大老爷与赵先生站在一处,她陪在他们身边,晏老爷也是这样说的。
“明青喜欢,那就让他留在这里吧。”
一句话,定了明青和秀雪的命,也定住了她的命。
她听从了丈夫的安排,对明青百般照顾。晏安有的,谢明青一律都有。
她操持着家务,宗祠的事也总请她定夺。晏老爷躲了懒,得意地四处跟人说:“我们家太太,是家里的金刚,家里哪样不靠她?”
他对她百分百的放心。回过头晏老爷吃完了酒,回家看到她在院里花藤下午睡,便偏要拉醒她亲一口。
她那时何等年轻,吵醒了就不依不饶,一定要揪住他的耳朵再拧一圈才愿意。晏老爷捂住耳朵,笑嘻嘻地说:“啊呀!谋杀亲夫啊!”
晏安和谢明青就从院子外跑来,看一眼忙又跑走。晏老爷笑嘻嘻,一点也不避讳他们,还得她脸上通红,赶紧回屋里去。
但是谁知道呢?这么温柔体贴的丈夫,爱了她,也爱了别人。
等她知道另一个女人存在的时候,晏老爷已经把心都交给那个女人了。
普通的一个妓女。身段普通,姿色普通,连妓女应该有的风骚,她都有的很普通。
晏安拉着她说话,她也听不着了。满脑子只是晏老爷的日记里写的那句话,“省城家休。明月几时有……”
日记里写了他和明月的点点滴滴,怎样遇上,怎样赎身,怎样藏娇。如何又与人换了明月玩,如何明月又学了新样式……不堪入目。甚至还有明月的相片。
她困惑得很,为什么不把明月接回家?她又不是不能容的人。
她一直没有子嗣。她以为是她的问题,翻了日记才发现,晏老爷说希望明月来给他生下长子,把长子交给她抚养,就要带明月周游世界,做一对时髦情侣。
她看到这里头里发闷,已经不知道怎样了。以往种种突然豁然开朗。晏老爷为何喜欢画明月,为何总爱夸她贤良,为何住在省城不常回家,原来也有理由。
晏老爷再次回到家后,便再也没有离开。
“家里的鬼怪,不是明青。”
赵先生发话了。他一向说得很准:
“明青为你而死,怎么会想要你的命?”
晏安和晏太太一下子站了起来。晏安看了一眼晏太太,又看了一眼赵先生。
赵先生没有往下再说,晏安的疑惑越来越大,问道:“什么为我而死?”
他的心跳的很快,砰砰做响,吵得他头疼不已。晏太太的声音带上了哭腔,在求赵先生不要再说下去。
赵先生虚扶住晏太太,平静地说:“太太,长生是我重要的人,我不能看着他死于鬼怪。”
“再者,明青换给他的性命,不该这样糟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