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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BT”和“BH”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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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党梅华说,“齐翘,你是个BT的人。”看到这句话的时候,齐翘对着屏幕思考了至少三分钟,用拼音打出BT,试图揭开这个新兴词汇的意思,搜狗输入法上“不同、白天、标题、不停、拔腿、摆脱、半条、暴跳、悲叹、抱团、本田、奔腾……”一串下来,齐翘也没找到合适的词汇。于是很友好地问一直低头写作业的江童,江童习惯性给了她一个不屑的撇嘴,一声不吭继续与他的作文奋斗去了。齐翘恨得翻了个白眼,十岁的男孩子,已学会沉默是金,动不动就用“你很白痴”的眼神看她,让她觉得自己真的老了。
齐翘今年二十七岁,以梅华的话说,女人过了二十五,就算不穿衣服坐在公园里,看的人也会嫌弃你的乳房下垂嘴角耷拉脖子褶皱皮肤粗糙,影响了他的视觉。如今流行的词汇是90后,而不是曾经被疑惑的一代80后,而齐翘就是个80后的老女人,一个连BT是什么意思都不懂的落伍女人。
齐翘终于追问到梅华,BT的意思,“变态”,齐翘啃着原味薯片,一下子呛住了自己,写作业的江童嘴角终于动了动,起身给齐翘倒来一杯水,“妈,女人吃多了薯片,会得乳腺癌的。”一句“妈”让齐翘一个抽气,薯片渣滓更不客气地再次呛了她一鼻子。这孩子总会在适当的时候,准确找到敌人的弱点,然后狠狠打击,这一点不知道遗传了谁,从小就有阴狠的潜质。齐翘好不容易气喘平了,打量着江童,轮廓分明的五官,眼睛很亮,偶尔那么静静盯着你,总能让你脊背发凉,唇略薄,人家都说唇薄的男人薄凉无情。看江童那张已初具规模的脸,就能想象出十年后,他定然会变成个薄凉无情让无数女人竟折腰的男人。
想起“薄凉”这个词,齐翘未免有些戚戚感。转了头,继续追问梅华,为何自己是BT?终于问清楚之后,齐翘懒洋洋地窝进沙发,看电视剧《倾城之恋》里中国穿旗袍最美丽的女人陈数扮演的白流苏,含泪听着嫂子的嘲讽掏出瘪瘪的钱包。其实齐翘不是不务现实不分轻重不懂好坏,梅华批评的BT,也不过如此。
三年前她研究生毕业,斩五关过六将应聘上B市某潜质一流的一所私人大专院校做了个人民教师,说到底不过挂了个“助教”的名义鬼混日子。其实刚开始齐翘是很积极向上的,满怀希望意气风发兢兢业业一心一意要教出一大批优秀“桃李”。半年后,她终于放弃了希望放弃了愤青放弃了血流澎湃,看着自己的学生花枝招展逃课泡吧泡男人榜富婆瞄跑车比男人比后台比新衣比潮流看棒子美男美女研究某岛国AV,已经能风淡云轻荣辱不惊了。
所以当系主任苦口婆心义正言辞向她分派了第二年要为学校“引导”来至少两个学生,一定要“超英赶美”超过隔壁艺术院校招生率争取下一年升本的重大任务时,她连苦笑都懒得勾一个,转身便离开了办公室。
给自己所有的朋友打电话,一个个问遍,有没有亲人朋友要明年高考升大学能不能送到自己这个亚洲最大师资力量雄厚的“联合大学”,最后还是梅华的话让她彻底对“引导学生”这件事失去了99%热情,“齐翘,老娘今年二十五,还没生儿子,等生了儿子十八年后一定送去你们大学。”齐翘这个时候才发现,原来自己在这个城市除了几个大学、研究生同学就没有其他认识的人,可惜那些同学都年不过三十,现在不是宋元明清三十岁就有孙子的时代,他们还都没有及时生出儿子,所以谁都帮不了自己。
齐翘不是个容易放弃的人,最后一次认真地与守电梯的大妈讨论了这个联合大学问题,平时温柔和蔼可亲的守楼大妈却一个暴跳而起,指着齐翘的鼻子就骂,“我的孙子那可是考清华的苗子,怎么能送到你们那个九流大学,耽误了大好前程?齐老师,你的这大清早的,定然是没刷牙,我不跟你计较,你赶紧回去再刷个牙,拜个佛,不然我们家青青要没考上清华,那可都是你的错!”一席话噼里啪啦敲打的齐翘忙不迭地点头,一再保证回家刷牙才被守楼大妈放行。
那天,齐翘对着镜子看了很久,摸着自己还尚光洁的脸,梅华说女人过了二十五就是豆腐渣了,今年自己正好二十五,却已经开始混日子。那天齐翘没去学校,在B市溜达了很久,转到一个小学门口,看着一群生鲜的小学生背着各色的书包一律的白蓝色校服,排着整齐的队伍在老师的带领下向校门外而来,齐翘的眼圈不由红了。转身,一鼓气跑回学校,在系主任那宽大的一尘不染的办公桌上干脆潇洒地甩上一封辞职信。
就因为这个头脑发热,齐翘就从一个光荣的人民教师变成了一个无业游民,在踢踏着拖鞋在屋子里转了一个月后,梅华终于忍无可忍,找了她区教育局的舅舅将齐翘安插到一所小区学校,从此齐翘就从大学教师一转而下成了一个小学教师。齐翘却似乎很高兴,乐颠地收拾了东西去了城市北方边缘的几乎是“农村”的小学。恰巧二年级三班的班主任老师在第五次怀孕成功的第一个月就哭喊着休假,老校长乐意有了齐翘这么个干净利落的高材生来接手,于是齐翘就这样容易做了个平凡的小学教师。
所以,梅华说齐翘是个BT,因为没有人愿意离开即将要给单身教师分房的大有前途的联合大学,而去一个几乎是郊区的破旧小学还乐此不疲。可是齐翘就是这样。
“你好我好他也好”的广告让齐翘终于忍无可忍,关了电视,继续上线,梅华的头像依旧在闪烁,这次的词汇是“BH”,齐翘再次认真地向梅华讨教,梅华打了个晕倒的图像,便彻底装死去了。齐翘无法,只得求教已写完作业收拾书本的江童,江童头也没抬,简炼地吐出两个字“彪悍”,齐翘再次为现代网络语言的伟大震撼,如果说仓颉是伟人,那么现在创造出这些网络词汇的就是站在伟人肩膀上的巨人。
齐翘懂得梅华的意思,她说自己是个彪悍的人,也未为不可。齐翘走到江童身边,随意揉了揉他的头发,“写完作业了?”江童眉头一皱,躲开齐翘的手,腾地站起来,“别摸我头!”齐翘就笑了,十岁的孩子已经长到一米五几,再过一年是不是就跟自己一样高了?
齐翘却没为江童的躲避而失去兴致,吩咐了他去洗漱,自己却开始检查他的作业。浴室里不一会儿便传来哗哗的水声,齐翘听着那声音,看着江童一笔一划极为不规矩的字迹,眼眶又有些红,他写的是“我的妈妈”。布置这个作文的时候齐翘是怀了私心的,她一直在思忖,江童会怎么写?写以前那个养了她几年就不见踪迹的女人,还是自己这个还没上位到“妈妈”的老师?
一个月前,这样的生活是齐翘不敢想象的,她做梦都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和江童以母子的身份住在一起,她每夜静静地看着他写作业,而他偶尔会用与年龄不相符成熟的眸子鄙夷地盯她一眼。那时候她义愤填膺头脑发热几乎是抱了一颗赴死的心,拿了一把假菜刀拍到江童的养父江小军邋遢的桌子上,江小军到嘴边的“五十万”立马变了味道,乖乖地签了与孤儿院解除收养关系的协议。齐翘趾高气扬地拾了菜刀拉了江童就出了那两间破旧的屋子,连“再见”都不肯让江童说一句。
其实那个男人也是可怜的,十年前做股票发了家,买房炒股开跑车,得意一时,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自己不能生育,最后夫妻俩在2001年去孤儿院收养了刚满两岁的江童。都说男人有钱就变坏,这是多少经验得出来的至理名言,江小军也没逃过这个宿命,第一次从赌场走出来,他依旧抱着玩乐的心态,后来一次次的走入走出,已经不是“玩”字能解决的。后来股票也不好好做,只顾赌博,没两年便赌光了家产,家境再次跌回原点。都说由简入奢易,由奢入简难,也是至理名言,所以江小军的老婆终于不堪忍受一贫如洗的家庭,舍了恶赌不改的江小军和刚上一年级的养子江童,跟一个澳洲老头跑了,去澳洲当了自由的移民。
江小军没有了家产,没有了老婆,手气也老不好,脾气自然不好,脾气不好未免爱动粗,所以从一年级开始养母走了后的江童就没少挨江小军的拳头。或许,这也是养成江童坚忍不拔百折不挠从来不畏惧任何恶势力迅速成为这个小学第一老大的最大缘由。江童过早成熟,江童不在乎满身的伤痕,江童不在乎穿着邋遢,江童会用冷冷的目光对抗老师,江童早就学会对不同的孩子用拳头说话,江童会很多大人的脏话……
所以当齐翘第一次被江童噎得在讲台几乎栽了个跟头的时候,齐翘就跟江童结上了梁子。她到底是个大人,一个二年级的孩子力气再自己大也是胳膊扭不过大腿,所以齐翘成功地逼迫了他剪头发,给他洗了衣服,给他买了新的书包铅笔文具,成功改掉他动不动就靠拳头说话的坏习惯,成功给了他正常的一天三餐,成功让他不敢口吐脏话……
两年后,江童偶尔还是会跟齐翘对着干,偶尔依旧会用“你是白痴”这种眼光看齐翘,可是齐翘却已经很满足了。所以当她三天都没看见江童,在江小军那破旧的两间房子里找到几乎奄奄一息的江童时,齐翘就彻底的疯了。
她疯了般抓住江小军胡踢乱打,抓了一根别人装修丢下的烂木头,将四十几岁人高马大的江小军追着跑了两条街。她将江童带回家,不准江小军再殴打他,可是她却没法解除人家父子俩符合法律的“收养”关系。齐翘苦思了几夜,最后终于给曾经躲避不及的师兄如今的名律师黎季思打了电话。明白了法律程序,齐翘便找到了当年的孤儿院,给老院长看了江童这两年所有的验伤单,老院长毫不犹豫便答应了要与江小军解除收养关系。可是齐翘却无法说服无赖的江小军,“五十万”的数字不管对老院长还是齐翘都是个天文数字。
黎季思一口答应要帮齐翘打这个官司,法庭上江小军的表演天衣无缝,面对这样的无赖谁都没有办法。黎季思虽然一口保证这个官司一定会赢,可是顽固的齐翘却等不及这样漫长的法律程序,拿了一把菜刀便闯进江小军的屋子,虽然事后证明那不过是一把假刀,可是江小军终究是输了,将江童的抚养权放弃了。齐翘在江小军和江童的收养关系结束后,再次拜拖梅华有权利的舅舅给自己和江童以最快的速度办理了收养手续。
齐翘本来想给江童改个姓的,但是江童却一口拒绝,齐翘也就依了他,姓江也没什么不好。
那样疯狂的事,一个二十七岁的未婚女人收养了一个十岁的儿子,难怪梅华会说自己BH。
齐翘的目光落在“我的妈妈”几个字上,嘴角不由浮现出柔美的笑容。江童推开浴室的门,远远便看见齐翘侧脸上温柔幸福的笑容,淡淡的当光打在她的脸上,静谧柔和的如同绝美的图画,江童放下擦着头发的毛巾,也笑了笑,他的笑容跟齐翘有些像,嘴角微微一翘,勾出一抹浅淡如碧水清波的弧线,细看却似乎带着一丝狡黠,甚至是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