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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伸手要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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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珍珠和余玉萱说了半天的“草帽曲线”,对余玉萱触动极大。她决定主动去找爹爹要钱,并哀求苏珍珠陪着一起去。
余掌柜的绸缎铺子,在昌寿街西侧,正是县城靠正中的位置,从桃花巷出发走过去,需经平安大街走过六个街口,约两个时辰。
昌寿街正处县城中央,店铺大多以绸缎、布料、成衣店为主,往来人群颇多,女性居多,丫鬟、婆子、小姐、夫人,当真是一路店铺林立、满街衣香鬓影。
苏珍珠问:“你爹爹的店铺是哪一家?”
余玉萱轻声道:“就在西头往里第七家,绮罗轩。是城中王明王大老爷的产业,我爹爹就是这家店铺的掌柜。”
苏珍珠一听,明白了,这相当于后世的职业经理人,说白了也就是个高级打工仔,能够在桃花巷买下一所宅子,家外有家,养了个小妾和两个儿子,看来还是很有能力的了。
苏珍珠拉着余玉萱的手,道:“别怕,我陪你进去。”
苏珍珠虽做妇人打扮,但身形娇小面容幼稚,和余玉萱手牵手走在昌寿街,皆让人以为是两个小丫鬟,两人走了约摸五十步,便看到一家店铺,门前挂着金色的匾额,上书“绮罗轩”三个描金大字。
走进绮罗轩,店面极大,朝向大街的一面是八幅门板,早已取下,摆出了喜迎天下客的架势。店铺内两面布置着货架,摆放着各种颜色的绫罗绸缎,都是极上等的桑蚕丝。中间则精心摆放着茶桌茶椅,供客人歇息。
见苏珍珠和余玉萱两名女子入内,店铺货架后的伙计连忙走出迎了上来,满面笑容,拱手道:“两位客官,可是要买些什么?”一边说话一边打量,见她们身着布衣,头上也没什么首饰,显见不是什么富贵人家,心下便有些轻慢起来。
余玉萱看这个伙计以前不曾见过,心里便有些慌,她低下头,轻轻道:“我……我不买东西。”
伙计收了笑,挥了挥手中的掸子,道:“不买东西?那进来做什么?出去!出去!”
余玉萱更慌了,抬头看着苏珍珠。苏珍珠在心里叹了口气,道:“我们来找你们余掌柜的。”
伙计哼了一声,道:“我们掌柜的不在家。”他显然把这两个穷女子当成掌柜的穷亲戚或者闹事的了,一心要把她们打发出去。
余玉萱想走,她觉得这里的所有布匹、所有陈设都在嘲笑她的不自量力,原来挺直的背又佝偻了起来,恨不得把自己缩进一个壳里。
苏珍珠感觉到了余玉萱的变化,她板起脸来,喝斥道:“你这个没眼力劲的小伙计,好大的胆子!知道我们是谁吗?”
小伙计刚来这里不久,虽说沾了些“只敬衣裳不敬人”的油滑之气,但胆子其实并不大,被苏珍珠板着脸一吼,还真有些心里发虚。他放软了声音,道:“敢问两位是?”
苏珍珠大大方方往店铺中安放的罗汉椅中一坐,道:“我们是来讨债的!”
余玉萱一看苏珍珠这气势惊人,自动站在苏珍珠身后,作小丫鬟状。
苏珍珠对小伙计说:“这事你管不了,让你们掌柜的出来!”
店铺又有客人进来,伙计有点慌,点头哈腰道:“我也是才来,您看这还有客人来,我去唤主事的来。”他迎向刚走进来的两个婆子,问了好,引她们自行查看布匹式样。然后便掀开布帘,走进内堂。
余玉萱看那伙计离开,凑近苏珍珠,叫了一声:“苏姐姐。”仿佛要从苏珍珠身上汲取点力量。苏珍珠顺势站了起来,拍拍她的胳膊,轻声道:“不要怕,这是你爹,不是别人。”
很快,布帘那头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布帘掀开,走出一个面容清瘦的中年男子,他扫了一眼店铺中的四个顾客,视线很快便定在余玉萱身上。视线一扫过来,余玉萱全身便开始哆嗦,苏珍珠感觉到她的惧怕,连忙扶住她的后腰。
苏珍珠认真看着眼前这个余掌柜。余掌柜的个子不高,显然余玉萱的高挑遗传自母亲。与其说这是个职业经理人,不如说这是个读书人,因为余掌柜的眉眼之间有一股生意人少有的书卷气,衣着打扮也是宽袍大袖,十足的读书人打扮。
这样一个人会成为一家绸缎铺的掌柜,背后应该有个比较长的故事。
余掌柜的看见余玉萱身边的苏珍珠,有些疑惑,拱手道:“敢问这位夫人是?”
苏珍珠回了个礼,道:“我是陈婶隔壁王家的。”
余掌柜道:“原来是秀才娘子,失敬、失敬。请问夫人是要买绸缎呢,还是有事相商呢?”
苏珍珠见他不理睬余玉萱,便将余玉萱拉到跟前,道:“我是陪玉萱过来,她找你有事。”
余掌柜冷冷道:“这是在下的家事,秀才娘子确认要在场吗?”
苏珍珠看了眼余玉萱,正要说话,被余玉萱拉住,小姑娘第一次站直了身子,直面父亲,说了一句:“苏姐姐只是陪我过来,是我有事要找您。”
余掌柜“哼”了一声,道:“你能有什么事?不过是要钱罢了!和你那个娘一样,只晓得要钱!”
余玉萱鼓起所有的勇气,说了一句:“你是我爹,我只能找你要钱。”
余掌柜冷冷地横了她一眼,道:“不是给了你们一所宅子?你们有手有脚不能养活自己?我也只有这点钱,还要供儿子读书,你一个姑娘家,需要多少钱!”
他的眼神中尽是鄙夷,接着说:“每次过来就是伸手要钱,你还要脸吗?”
余玉萱满面通红,泪珠在眼眶里打转,但她死死咬着牙,不让泪水流下来。
余玉萱深吸了一口气,压抑住想哭的心,低声道:“爹爹,我也是你的孩子。我和娘每天卖馄饨,做的都是街坊生意,生意时好时坏,挣不来几个钱。我娘也不知道其他挣钱的法子。我娘身体不好,累不得,您可不可以给些钱,让我们活下去?”
余掌柜皱着眉头,很不耐烦听这个话。店内陆续又进来几个顾客,这父女俩的对话虽然轻声细语,但余掌柜满面不耐烦,余玉萱泫然若泣,也引来旁人侧目。
余掌柜于是轻咳一声,对余玉萱道:“你随我进来。”说罢转身走进内室。
余玉萱掀帘进入内堂,这个地方她并不陌生,从第一次有记忆之时,就是陈婶拉着她进到内堂,她记得娘的怒斥、爹的嘲讽,最亲的爹娘差点打了起来。
店铺的内堂,其实就是间小室,摆了一张大大的茶桌,两方长椅。茶桌北面靠墙,是主人位,南面对着门帘,为客人位,平日里接待重要的客人、商量要事均在内堂完成。穿过内堂,便是私宅。
余掌柜将家安在店铺之后,带一个小小的院落,三进三开的格局,住一家四口倒是绰绰有余。院落西面种了一棵香椿树、东面种了一棵石榴树,正值深秋,还不是开花的季节,树下堆了些落叶,晾晒了几件衣裳,很有生活气息。
余掌柜自顾自地走进堂屋,大刀金马地在主位坐了下来。沉声道:“说吧,你到底要多少?”
一个身形娇小面容清秀的女子从西厢房闻声而出,温柔地唤了声:“老爷?”
余掌柜的脸色和缓了些,道:“文丽,你且倒杯茶来给我喝。”
梁文丽正是余掌柜的后纳的小妾,生了两个儿子,身段依然婀娜。她本是梁家村秀才之女,在梁秀才赴县城赶考之时,病重无人理睬,差点死在客栈,幸得余掌柜伸出援手,将他救活,虽中举无望,但梁秀才感恩戴德,回到村便将二女文丽送与余掌柜,声称报恩。
说到余掌柜的为什么独爱读书人?这里面的确有个故事。
余掌柜本名余勤,家在县城旁边的三眼桥村,从小便聪明伶俐,表现出极高的读书天赋。父亲尚在世时送他读了几年私塾,很得先生喜爱。但无奈读书费用高,父母勤扒苦做依然供不起,后来父亲因为长年积劳成疾,早早离世,母亲只得送他进了县城做伙计。
余掌柜的虽当了伙计,但依然最爱读书,闲时便把旧时的书翻翻,因此得了掌柜的青眼,教他经商之道。在当伙计之时,母亲为他订了一门亲事,便是陈二敏。陈二敏是普通庄户人家,只晓得做饭洗衣,对于余掌柜的有钱便买书的行为十分痛恨,觉得是浪费钱。两人相处了一段时间之后,余掌柜的嫌弃她粗鄙,陈二敏恨他不好好待她,两人难得有和谐之时。
婚后两年,婆婆去世,正是余玉萱出生之时,家中纷纷乱乱,余掌柜的照顾不周,导致陈二敏伤了身子不能再怀,更是加剧了两人的矛盾。
后来,余掌柜的正式做了掌柜,家中银钱越来越多。这个梁秀才的示好,正是投了他所好。他本就极崇拜读书人,能够娶一个秀才之女,他觉得十分欢喜。
本来他想与陈二敏和离,再娶梁文丽。无奈陈二敏侍奉婆婆极为用心,又因为自己之故不能再生,他心中有愧疚之意,再加上陈二敏抵死不从,只好家外安家,纳文丽为良妾。生了儿子之后更是用心培养儿子读书写字,平日里从来不去桃花巷,只偶尔丢些钱给母女俩,感情早就淡漠至极了。
余掌柜的坐着,余玉萱站着,父女俩都没有吭声。文丽端了杯茶水放在茶几之上,也安静地退了下去。
余掌柜盯着女儿:“说吧,你今天过来到底想要什么?”
余玉萱躬身道:“爹爹,我虽然是个女儿,但也姓余,是您的孩子。每次娘嘱咐我来要钱,其实我的心里都很难受。”
她语带哽咽,继续道:“读书有多花钱,我想爹爹比我更清楚,可是你送两个弟弟去读书舍得花钱,为什么连给我们的生活费都舍不得呢?”
她这一说,可真是触动了余掌柜的神经,他大怒,吼道:“你和你那个娘一个样!都眼光短浅!老子挣来的钱,想用在哪里就用在哪里?哪里轮到你来指手划脚!”
余玉萱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顺着面颊滚滚而落,她的倔强劲上来,也顾不得父亲之威了,道:“爹爹,我和娘要的真的很少,我不求您常来看我,只要您每个月给五百文生活费,这也多吗?”
余掌柜的脾气上来了,喝斥道:“你当我的钱是刮大风吹来的?五百文!你怎么不去抢?没有!”
余玉萱梗着脖子,道:“今天我必须拿到一两银子,您已经两个月没有给钱了,再不给钱,我们都要饿死了。”
余掌柜的气得跳了起来,一巴掌就挥了上来,只听得“啪!”地一声脆响,余玉萱结结实实挨了这一耳光。她只觉得脑袋“嗡”地一声,有片刻什么都听不见了,半响方才感觉有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她只觉得天地虽宽,竟无容身之地,羞愤之下,恨不得立时死去。
余掌柜的转身进入厢房,从屋中拿了一小块碎银,甩在地上,道:“就是这些了,拿去吧,滚!”
余玉萱的手指甲已经被掐进了掌心,她的嘴唇也被咬出了血,她抬头看着父亲,眼中闪着仇恨。
她弯腰捡起碎银子,忽笑了笑,对父亲道:“以后每个月初十,我都会来要钱的。一耳光五百文,您要记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