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之若素》林兰馨

3、第 3 章

　　“姐姐，你怎么啦？”安之揉着惺忪的眼睛，原本绑好的辫子也披散在肩上:“姐姐，安之好怕！我做梦梦到爸爸妈妈还有姐姐你都走了，只有我一个人在那，真的好怕。”
　　安之就在沙发上睡着了，醒来见到若素回来了，紧紧地就揪了她的衣角。
　　若素尽量在脸上挤出一些笑容，笑着看向安之：“有什么好怕，姐姐不是在你的身边吗？”
　　“那姐姐会离开我吗？”
　　今天一天若素已经心力交瘁，可是她知道她必须在即将虚脱的身体中再抽一些力气和精力来应付心惊胆战的安之，她的手抬起来，一下一下的抚平安之微微皱起的眉头，道：“我是不会离开的，我们……只有彼此了，放心，安之还小，这一切你不需要你管，姐姐会帮你挡住一切的。”这话不知是对安之说还是对自己说。
　　真的很疼，虽然这一天有司机老王跟着，然而今天走的路却比以往若素一个月走的路还多，还很累，举步维艰。
　　哄着安之再次睡着，若素唤着家中女佣晓芬的名字:“晓芬，晓芬……”几声下来不见有人回音，正感觉不悦，就看见桂嫂蹬蹬蹬的从厨房的方向跑出来，双手在深蓝的围裙上不停的搓着上面的水。
　　“大小姐，晓芬她……今天辞职不做了。”
　　若素的心头闪过一丝的痛苦，然而很快这种痛苦就消失，隐藏不见，去而代之的是嘴角了然而略带自嘲的笑容。
　　“也是，现在程家家道中落，她们自然也要为她们自己考虑，想着保不准某一天程家连他们的工钱也发不出，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爬，这也是人之常情，那现在家中还有哪个女佣还在的，就让她把安之先抱回房间。另外端盆热水到我房间。”
　　若素真的觉得很累，脚很酸，桂嫂端来了热水，站在一旁。
　　“桂嫂，如果我没有记错，你家中还有两个老人，一个小孩才是。”
　　“是的，我一家五口，公公婆婆健在，膝下也是一女。”
　　“你先生是做什么的？”
　　“他是个粗人，做不来细致的活，现在在西郊的煤矿上当搬运工，赚不了什么大钱，却也可以勉强操持生计。”
　　若素嘴角勾起似有若无的微笑：“那家中岂不是很吃紧？”
　　“有些，但也还好，我们一家用度节制，虽然清苦了点，但日子过得也是不错。”说起家里人，桂嫂脸上有了神采。
　　“桂嫂，明天开始你就不用来了。”
　　“大小姐，我是不是做错了，对不起，我不该说那么多的，我……”
　　若素摆了摆手：摇头道：“桂嫂，这不是你的错，是我，所走之人虽有几分兴灾乐祸，却也不是危言耸听，眼下程家如此的情况已经是朝不保夕，谁知道哪一天是否即将要到来，你家中也是清苦，如果少了你一人的工钱，日子很可能过不下去。”
　　“可是，大小姐啊，我眼下在程家已经工作了十几年了，眼下程家落难了，我就这样离开了。我自己都觉得……”
　　若素摆了摆手：“桂嫂，你在程家工作了这么多年，都是大家有目共睹的，眼下程家落难你有这份心就已经难能可贵了。”
　　“那……大小姐，我就做到这个月底，成不？”
　　若素看着她，劳累了一天的脸上终于有了些许似有若无的笑容：“桂嫂如此，若素真是巴不得，又岂来不成一说，不过这个月的工钱我会让管家多少家点的，眼下程家如此，桂嫂不要见笑才是。
　　桂嫂又急又躁得开口:“大小姐说得这是什么话，”然后半晌之后，坐立不安的搓着围裙嘟嘟囔囔说了一句：“大小姐，虽然眼下……大小姐还是要注意保重自己的身体才是。”
　　“我知道。”
　　若素从未觉得这么累，待桂嫂走了出去，就在沙发上稍微阖了阖眼，一会儿，只要一会儿，真的，只要一会儿，她真的太累了。
　　惊醒若素的是一阵声响，她睁开眼，眨了几下，好半晌才反应过来那时隔壁的书房传来的声音。
　　“你骗人，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咒我们程家！”原本活泼热情的程安之，此刻展现出的却是一种愤怒的面容：“你不过是一个低贱的佣人……”这么说的时候，安之已经像小老虎一样冲到家中女佣环丽的身上，手毫不客气地在她脸上抓着。
　　登时两声尖叫，一声是环丽，安之的指甲在她的脸上划出了一道血痕。第二声是安之，她被环丽重重的推倒在地上，吃痛的叫了起来。
　　而这动静终于惊动了管家程伯，他一上来看见此等情形，面色一冷：“这是怎么回事？”
　　安之见到他，已经哭着扑了上去：“程伯，她欺负我，她还咒程家，说程家快倒了。”
　　环丽一开始见到程伯还一缩，有些气短，随即却扯开嘴脸：“我就说了，怎么样了，也不是我一个人说，你们程家就要倒了，你还以为你是千金小姐吗？怕是很快要沦为百丽门的舞女了，说不准，还会成为妓女呢。”
　　百丽门是大上海最有名的歌厅，时局动荡的今天，不少人前一刻还是富家千金，后一刻却已落魄潦倒，一开始她们还能秉持着自己的身份，慢慢的，她们又想起了那种挥金如土的生活，很快她们就成为了百丽门其中的一员，先是歌女，再是舞女，再后来……一步步地堕落。
　　环丽得意的嘴脸在看到门口的若素之后敛住，她没有想到这个平时文文静静的大小姐会有如此冰冷的眼神，寒意渗入自己的身体，她身子一颤，却还是不服输，一挺胸依旧趾高气昂的开口，却是掩不住的心虚：“我说得本就是实话，程家本来就要倒了……”声音却是越说越低。
　　若素看了她一眼，吩咐道：“程伯，结了她了工钱，让她走人。”
　　安之看着程伯和环丽就这样下楼，不可置信，手指指着若素：“姐，你怎么可以让她就这么走，她欺负我，还咒我们家。”
　　若素弯下腰，捡起地上的书：“这些书都是父亲生前最喜欢的，看你们都弄得，都掉地上了。”说着，小心的抚去上面沾上的些许灰尘。
　　“姐，你怎么可以这样，她……”
　　“她怎么了，她说得是事实，既然是事实，又怎么不让人说？”
　　“怎么会？姐，怎么会这样？”安之眼中透露出不可置信，是恐惧，是惊讶，她冲上前紧紧攥住若素的衣袖，而若素就任由她推着，脚下绊到了书险些摔倒也不在意。
　　“还有两天，如果两天之内，还没有人资助程氏的话，程氏就会破产，我们的处境也会和她说得所差无几，安之，这一切迫在眉睫，也许……也许我们程家真的要拜了，你必须知道这一切。”
　　“我不相信！”
　　若素笑了笑，没有再和安之争辩下去，方才她做了一场梦，梦到自己在大街上跑着，身边一个亲近的人都没有，陌生人从自己身边来来去去，脸上全挂着嘲讽的笑容。
　　或许，独木难支大厦，或许……程家真的到了那个时候。
　　她真的累了，司机老王的口袋里塞着一张报纸，上面求职一栏上圈了一个一个红圈圈，自己要装作没看见。桂嫂的子女前两天来家里闹腾，要桂嫂顾全家里离开这，自己要装作不知道，桂嫂在听自己说后，脸上有一瞬间的松一口气，想必她夹在家和道义的两边也难做。
　　明白是明白，理解是理解，然而看着一个个露出这样的姿态，若素只觉得心在被锯子一刀刀割着，程家竟然已经潦倒到成了别人的累赘，偏偏没有办法，如果可以她也希望自己可以大吼，可以骂她们无情无义，可是她不可以。
　　有一刻，若素的眼中出现了一脉水色，而下一刻，她已经闭上眼，再次睁开时，一切都消失无踪。
　　她再次弯腰捡起地上最后一本书，方才把自己绊了一下，自己的脚跟踢到了书的册页，现在有些地方书角都卷了起来，她小心的摊开书，把页角抚平。
　　这些书都是父亲生前最喜欢的，特意建了书房专门放这些书，三米高的书架，一层层的全是书，有讲述为商之道的，有关乎历史的……五花八门。
　　蓦的，若素的眼神停驻在书的某一处，半晌才喃喃自语：“也许这会是程家最后的希望。”
　　“三叔，你听过沈万三的故事吗？”
　　正在急匆匆吃着早饭的程翰霆放下了手中的筷子：“你说的是明朝首富沈万三？”
　　“是。”
　　“你怎么突然想起这个人？”都是作古了多久的人了，若素怎么突然提到他，程翰霆好奇却相信若素不是无缘无故的提起这个人。
　　“昨天书房发生了点小事，书掉在了地上，我捡起之时无意中看到了里面讲的是明朝首富沈万三富通天下，论财富，连当时的皇帝朱元璋都比不上，他们两个各自出钱铸造了一处城墙，作皇帝的反倒是输了他，可是他最后还是死了，被朱元璋杀死，他的财产全部充了公。”
　　“那又如何？”
　　“我看到了一句话，让我感触很深——有权的压死有钱的，一直以来我们都想错了，这笔资金太大，摊子小的没法帮，摊子大的凭什么帮，所以我们才会走投无路，若我们换一面想想呢，权力之下必有巴结之人，首先，就能遏制住银行那边，我们就暂时不需要把资金用于还银行的钱，相反，我们可以把这笔资金用于周转，而且有这个人，这份权势在，不看僧面看佛面，一时半会儿，他们不会逼着我们还债，只要有这个时间就好，所有的资金就都可以周转起来，程氏就可以平安的度过这次危机。”
　　“说说容易，我们到哪去找一个这样的人呢？”
　　若素反问道：“三叔，你说这大上海，谁的权力最大呢？”
　　“当然是……”程翰霆话说到了一半就停下了，他明了了若素所说的是谁的：“你准备去找他？”
　　“严坤，他是大上海的市长，在大上海没有人能比他更有权势，只要他一句话，程氏就可以脱离这场危机。”
　　“可是他凭什么帮我们？”
　　“我回去求他，只要有一丝的希望，我都不会放弃。”若素的脸很白很瘦，连些天来的奔波已经让她变得削瘦纤弱，身上的水蓝色旗袍衬得这一切更加突出，截然相反的是她眼中的光芒，也就是这光芒，让程翰霆咽下了原本要拒绝的话语。
　　“若素，你还是不放弃吗？”
　　“再给我一次机会，只要这最后一次就可以了，如果……如果这次依旧失败了，我就真的放弃，我累了。”
　　第一次，若素在脸上略施了脂粉，只为了稍微遮掩住那明显的苍白脸色。
　　若素是一个美人胚子，略施脂粉之后，一身白色的旗袍，裙摆上是粉色碧叶的荷花，对着镜子莞尔一笑，眉眼之间透出了轻灵柔美。
　　若素很紧张，因为这是程家最后的机会，以后哪怕还有别的机会，她也无力支撑下去了，她却不知道严坤会不会答应自己，而待到她坐在严家的沙发上，她的心不知为何却定了下来。
　　严坤还是和原来那样，见到若素他很热情，笑声很大：“世侄女，你来啦。”
　　若素不由得抬头看了他一眼，她有一种感觉，他一直在等这个机会，等着自己，或者该说是程家来如此求他。
　　严坤在沙发上坐下：“世侄女今天来是准备告诉我你改变主意了，准备嫁给犬子了吗？”
　　“严伯伯，不是的，我今天来是为了……”
　　“当时振霆说你还小，说等你学校课程结束，这不，眼下你的学业结束了，应该考虑一下终身大事呢，呵呵，看来也该去挑个好日子，准备一下，儿女的事了，你说是不是？”
　　若素原本想要辩驳的话突然止住，她浑身僵硬冰冷，她想，她已经知道严坤的意思了，轻眨了一下眼睫：“这一切还要伯伯做主安排。”
　　严坤看着她的眼神满意而高兴，大手拍上她的：“那好，我就让我立刻去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