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染经年》灵夭厌途

25、生活无情我自游乐

　　沈望是无法想象一个人会对着一个刚认识不到两天的人说出这番话，显得太假，不真实，又或者是一句玩笑话，亦或是一句安慰。

　　但是这句话从十页口中说出来，虽然听起来很拼经，却有着比不了的真诚，或者更应该说，是一种渴求。

　　他渴望家人。

　　看十页这个样子，应该是很少和人有一般意义上的正常接触。

　　也不知道什么原因，反正不是因为可怜，毕竟他没有资格去可怜一个努力生活的人，。

　　他沉默半响，说：“好。”

　　十页对着他笑了笑，伸出手想握住他的手，却不知想到了什么又放了下去。

　　沈望第一次觉得自己眼疾手快，在半路截住了这只快要垂下去的手。

　　好像有点凉。

　　刚下过雨，空气中弥漫着一丝潮气，也许正是这个万物伊始的季节，才最适合温馨的片段。

　　十页的手并没有用力，只是让沈望抓着，他的表情有一丝惊讶，有一丝无所适从，但很快又归于平静。

　　他对着沈望露出了更加灿烂的笑容。

　　沈望觉得，他这一生，可能再也见不到比这更加干净的笑容了，即使在污泥中挣扎，即使最后依旧被污泥包裹着，但从不曾近身，永远是那个干净的样子。

　　十页说：“小叶子是吧，不要以为你的那点谎话能骗到我，无论你说的话有几句真，几句假，从今以后，我们就是家人了，记住，以后没事离我远点。”

　　沈望：“什么？”

　　离他远点？这是什么操作，他有点看不懂，家人不是就应该在一起的么？

　　十页看懂了沈望眼中的疑惑，解释道：“我说了我是个倒霉的人，而且我身边的人一般都会被我带得倒霉了，所以为了你的安全，离我远点。”

　　虽说这个逻辑没有什么问题，但是沈望莫名对这个“离我远点”非常反感。

　　他第一次主动找人当家人，然后得到的第一句关心是“离我远点”。怎么想怎么不爽。

　　不过他当时自己呆在破屋子里的时候的倒霉事儿总不会是因为这个吧。

　　不管是不是，反正他决定了，离远点不可能，不仅如此，他还要往上蹭。

　　不是都说他是上天的亲儿子，难道上天现在不管他这个亲儿子了！

　　口是心非答了一句：“好吧。”

　　·

　　沈望觉得，就算是当个乞丐相依为命，他都是享福的那一个。

　　如果不是条件不允许，他感觉十页比那些宫里的下人还会伺候人。

　　哦……

　　现在十页是他的家人，不能和下人相提并论。

　　所以，他有个哥哥？还是弟弟？

　　这么操劳，暂时先叫哥吧。

　　他哥首先是将晾干的布收了起来，然后又打算出去。

　　也幸亏是他自己脑子精明，发现了他哥要偷偷溜出去继续乞讨，果断拦下了，不然他哥出去万一又倒霉碰到不讲理的那些乞丐又被打了怎么办。

　　也不是不讲理，他哥说了，这些都是有原因的。

　　他就……唉……

　　咱们两个孩子有必要这么理智吗？年少不轻狂何时轻狂。

　　结果他哥挑了挑眉，回答：“你离年少还差那么几年。”

　　这不是变相地说他小么？

　　总之，最后在沈望的强烈要求下，他拿着自己的钱出去给两人买了顿晚饭。

　　说是害怕他哥在外面被人打，还是他自己出去放心。

　　成功获得了他哥的一个白眼。

　　初春的天气还有些微凉，晚上的气温还有一丝残冬的模样，十页将两块布盖到沈望身上，好歹能存留一丝温度。

　　“哥，你不冷吗？”

　　这个破屋子里哪来的床，他们都是找了一块没水的地方，直接躺在地上睡，而他哥身上连块盖的东西都没有。

　　他可记得他白天摸到他哥的手都是凉的。

　　十页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问了一句：“哥？”

　　沈望：“……”

　　额……一时嘴快，说去出了，本来在自己脑子里想想就可以了。

　　“你为什么觉得我比你大？你多会儿生日？”

　　“六月初三。”

　　他只是平静地报了自己的生日，然后惊讶地看见十页坐了起来。

　　表达了他自见十页以来此人最生动的一个表情，以至于他非常确定他看懂了。

　　——真巧。

　　沈望也做了起来，还来不及想十页这真巧的含义，就听见十页说：“我也是六月初三。你今年几岁？”

　　“过完生日十二。”

　　“我也是。”

　　沈望顿时觉得自己刚才那声哥叫地非常不合适，他和十页是彻彻底底的同龄。

　　不过，不安分的沈望思维向来很活跃。

　　“要不这样，你是我哥，我也是你哥。”

　　“也可以。”

　　十页思索了一下，答应了，然后又趟了下去。

　　沈望看着十页那单薄躺在地上的身影，总觉得他自己身上盖着两块不很不合适。

　　好歹他自己现在也算个哥。

　　“哥，你也盖一个。”

　　沈望推了推十页，从自己身上拿走一块布放到十页身上。

　　“不用了，我都习惯了。你不习惯。”

　　沈望：“……”

　　虽然他确实是不习惯吧，但是会习惯这些事儿本身就是个问题，他哥怎么能习惯这些事情。

　　不行，这块布拒不收回。

　　但想让十页接受也是个工程。

　　十页：“哥，听话。”

　　额，他哥让他听话，他可以勉强听话，不过被人叫哥的感觉还真是很奇妙。

　　莫名有点兴奋的沈望思维更加地活跃。

　　自认为自己相处了一个绝美的方法。

　　“哥，这样，我们睡一起，都盖。”

　　让沈望受挫的是，他收到了他哥怀疑的眼神。

　　这是什么意思？

　　怀疑他的真诚吗？

　　“哥，你确定你不嫌弃我？”

　　十页的目光看着沈望，有一丝探究。

　　“我怎么会嫌弃我哥，来。”

　　总之最后，两人躺在地上，躺在两块布下，相依而眠。

　　“哥，如果以后有钱了，我一定要先在这个小破屋里摆张正经的床。”

　　“哥，想什么呢？如果你有钱了，你的第一个想法一定是从这个小破屋里搬出去，还望里面放床，天真。”

　　“哥，我说的是真的，你不觉得咱么躺在地上很难受么？我不习惯。”

　　“哥，你要知道，这一直是我的习惯。”

　　“哥，不行，这种破事儿怎么能成为习惯，就算不是张好床，也要先买张床。”

　　“哥，你要是想要个床，我明天找点木头给你造一个，至少能躺。”

　　·

　　总之这些事儿十页说干就干。

　　毕竟他现在被沈望勒令不准出门。

　　原因是身上的伤没好，这么倒霉出去万一在被打怎么办？

　　在沈望的强行逼迫下给伤口伤了药，也不知道摸的对不对，反正总算是抹了。

　　然后，光荣的被拦在门口了。

　　沈望靠在那个没有门的门旁，拦住了十页的去路。

　　“不能出去就是不能出去，想干啥都不行。我真好奇你昨天被打成那样真的一点事儿都没有吗？”

　　总不可能所有人都和他一样对痛觉这么不敏感，他可记得他二皇兄手被扎一下都要休养生息好几天。

　　“还好，习惯了。”

　　十页用手推了推沈望的肩膀，示意他让开，然而面前的人纹丝不动。

　　“以后这些事就不要习惯了，我没和你说清楚吗？”

　　沈望低着头，不去看十页，反正今天无论出啥事儿他都不会让十页出去。

　　习惯被打，习惯受伤，还是习惯痛这个感觉了？难道再痛都可以当感觉不到的吗？

　　这说地好听了是习惯，说的不好听就是麻木。

　　在沈望的强烈要求下，十页出门变成了一件不可能的事。

　　“我那倒霉运气不是出去才有效的，在这儿也一样。”

　　十页叹了口气，依他去了。

　　然后就出现了非常神奇的一幕。

　　沈望坐在地上，十页坐在他对面，然后此人眼睛一直盯着他看，看得他都不知道眼神该往哪儿放。

　　止不住地往旁边飘。

　　“你想干啥？”

　　十页那直勾勾的眼神把他看地害怕了，总感觉此人下一秒就能把他生吞活吃了。

　　听见沈望的话，十页收回眼神。

　　“我只是突然很好奇，我们两个是怎么发展成现在这个关系的。我承认昨天我有一点冲动，但是你为什么就那么……”

　　配合下去了……

　　沈望在心中给十页补全这句话。

　　他也是疯了才会来体验乞丐的生活。

　　但问题是上天也没给他能回京城的机会啊，没有认识的人捡到他把他送回去。

　　不得不说，当一切不能想要就有的时候他确实不知道该怎么办。

　　所以，自然是配合着发展走下起了。

　　“……我也有点冲动。”

　　十页：“……冲动，后悔了你可以走的。”

　　沈望不知道此人是怎么说出这句话的，以他的阅历不足以看懂眼前这人的内心，也听不懂这句话的含义。

　　他只明白了一件事，十页从未相信过他没有亲人，没有家。

　　大概是这个意思。

　　虽然他并不懂家是什么。

　　“为什么要后悔，我做的事从来就没有后悔过。”

　　有些事情来得太快，太神奇。

　　以至于人们以为自己还在命运的外围犹豫，其实早已深陷命运中心，无法出逃。

　　如果再来一次，依旧如此。

　　只不过有人很清楚地走完了全程，有人走完了全程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