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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美人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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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商寓居京舍,舍与邻屋相连,中隔板壁,板有松节脱处穴如盏。忽女子探首入,挽凤髻,绝美;旋伸一臂,洁白如玉。众骇其妖,欲捉,已缩去。少顷,又至,但隔壁不见其身。奔之,则又去之。一商操刀伏壁下,俄首出,暴决之,应手而落,血溅尘土。众惊告主人,主人惧,以其首首焉。逮诸商鞫之,殊荒唐。淹系半年,迄无情词,亦未有一人送官者,乃释商,瘗女首。
皓月当空,夜色正浓。闵城繁华之所也逐渐归于宁静, “咚——咚!咚!咚!”,更夫悠长的声音远远传来:“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悦来客栈的小二懒懒地从柜台上抬起头看了看门外,打着哈欠,嘟囔着:“都四更天了……”睡眼惺忪地一路晃到大门前,将门叉叉上。还未回身,忽然一阵冷风自门外透门而过,呼啸的风声仿佛夹带着一阵女子格格的笑声。
小二打了个寒战,倏然间毛骨悚然,睡意全无,猛回头时,却只见身后空空如也。
入夜已深,客栈众人皆已入睡,只有客栈过道的灯笼发着微弱的光芒。仅有过道尽头一处小小的客房依旧明着灯,一个白衣书生正埋首苦读。
许久书生伸了个懒腰,起身走到窗前,推开窗子。一轮皓月便将幽幽的月光洒向窗内,只映的书生一身惨白,一张玉面更是不见血色。
书生对着月亮发了会儿呆,轻声吟道:“寒月摇清波,流光入窗来。”
正此时书生的肚子忽然不争气咕噜咕噜响起来,书生微微皱眉,低头道:“肚兄,晚上好歹也给了你一张烧饼,也太不争气了吧。”
肚子当然不听他的,越发大声地叫起来,竟有不肯善罢甘休之势。书生苦笑了一下,抬头望月,叹气道:“‘银盘亦如千层饼,难入吾腹枉自叹’…….”
忽然一声轻笑自身后传来。书生倏地回身,赫然见到一个美人,头挽凤髻,瑶鼻琼目______可惜仅有一个头,生生地镶在墙壁上,接合处丝丝吻合,仿佛本就与墙壁浑然一体。
书生惊得忘了呼叫,忽然双脚一软,向后便倒,跌坐在地上,犹自不忘将手指颤巍巍地向美人头。
美人失声而笑,忙伸出一只玉臂用衣袖轻轻掩住朱唇,但见书生仍然张皇失措,便一挺身,竟自从墙中走了出来。但见她身着黄衫,举步行进之间可见一双赤足皓白如雪,几个脚指甲化作淡淡金色,如此夜色中,亦妖亦仙,竟不能辨。
书生大惊,扯开喉咙只待大声呼叫,但见美人伸指隔空按来,书生便觉胸中陡然一窒,竟将声音生生噎来回去。
美人微微一笑,左手伸来,将一碟东西放到桌上,方才笑道:“夜深了,公子多要保重身体呢。”
书生犹自发呆中,美人已经上前将他扶起,书生虽欲逃开,怎奈双足像踏在棉花包上一般,疲然无力,只得人由她扶到椅子上,这才看清桌上银盘之中竟是一叠千层饼。
书生吃惊地望向美人,嗫嚅道:“这…这….”
美人抿嘴一笑,说道:“公子不是要吃千层饼吗?怎么?难道公子嫌弃小怜手艺太差?”
书生惊道:“怎敢怎敢,但是小姐出现实在匪夷所思,小生一时间实在不得要领,故此….”
小怜笑道:“无妨,小怜乃是邙山修道之人,方才这穿墙术不过是雕虫小技,小怜学艺有限,倒叫公子见笑了。”
书生虽然惊疑未定,但也露出也恍然大悟的表情,起身便是一揖,道:“原来是邙山派的高人。小生一介凡人,肉眼凡胎,不识高人真身,请高人不要见怪。”
其时虽为太平盛世,但不时也有妖魔出没,论起降妖除魔,邙山派便首屈一指。
邙山地处北域,毗邻夷邦。整座山脉自南而北,北至珠岭,南至赤霞峰,纵贯北陲,峰峦罗列、云雾缥缈,如接九霄,故又有九霄山之别称。邙山共五大主峰:五佛峰,猴子峰,祝融峰,九陇峰,七溪峰。五大主峰之间尚有五溪蜿蜒而下,最终于主峰九陇峰下汇成九陇溪。
天下闻名的邙山派便坐落在此山之中。
邙山派立派已近千年。但论其根源,却不过是邙山上一座小小道观。百余年前,道观之内来了个云游四方的修道之人,路过时竟看中了这里的钟灵奇秀,聚天地灵气,实在是修仙养道罕有的灵地。便留居下来,更将一身本领传给道观众人。这边是邙山派的起源。
但此后四百年间,邙山派一直不过是江湖中二三流的门派,未再有突破。直至六百年前邙山派忽然出来个谢长廷,实乃旷世奇才,不但将祖师的本领尽皆学会,更融会贯通,自创修仙之术,兼之励精图强,大力扶助同门,严格挑选传人,邙山派从此蒸蒸日上,五十年间竟使得原本三足鼎立的“金山寺”及“新月教”相形见绌,俨然为正道各门诸派领袖。高手如云,声望显赫,天下莫望其背。
只可惜谢长廷百岁之时在金荷山一战中与金荷女妖玉石俱焚,神形俱灭。方圆百里被妖火尽焚,百年之内寸草不生,荒无人烟。
邙山派至此一战元气大伤,不复当年盛况。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邙山派仍是雄霸一方,与金山寺与新月教形成三足鼎立之势。
邙山派大名赫赫,是以书生一介凡人也晓得。当下对这小怜肃然起敬,直呼高人。
小怜却忽然努嘴不喜道:“什么高人,不过就是一群茅山道士罢了。你再这般称呼我,我就不理你了。”
书生瞠目结舌,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小怜看得书生窘态,方才抿嘴一笑道:“罢了,真是呆子!叫我小怜好了。”
书生犹豫道:“这似乎与礼不合吧。”
小怜怒道:“啰嗦!”
书生吓得一声“小怜”冲口而出。
小怜笑得花枝乱颤,半晌才敛容道:“小怜不过来京办事,路过此处见公子正对月吟诗,情不自禁出来。叨扰公子读书啦,天色不早了,公子也早些安歇,小怜这就告辞了。”
书生吃惊道:“这就走?那…那何时能再见小姐?”
小怜歪着头,眼神流转间仿佛看得书生心里去,然而却只微微笑道:“公子保重,后会无期。”
话音刚落,小怜已经翩然隐入墙内,书生着急地起身冲了过去,却狠狠地撞到墙壁,直反弹回来跌倒在地。他捂着鼻子狼狈地爬起来,抬眼见时,已经不见了小怜。
次日清晨书生醒来,只觉得仿佛南柯一梦。他嘲讽地笑笑,恐怕是自己饿疯了,竟想着会有美人雪中送炭。
然而书生方一起身就知道自己错了。一只镂空雕花的银盘静静地摆在桌上,证明着昨夜并非做梦。
这一发现让书生很是兴奋,他跳将起来,将银盘抓在手中。翻来覆去看了又看,小巧的荷花图案沿着银盘周边重重叠叠,光滑的盘底有如镜面一般映出书生兴奋地略略发红的面孔。
书生随即叹了口气,即便真有小怜其人,小怜也说过了后会无期,他这当在此欣喜若狂,到头来不过是竹篮打水。邙山修道人,在当时百姓眼中近乎神仙,他一介落魄书生怎敢痴心妄想?
书生正长嘘短叹,唏嘘不已的时候,房门忽然吱呀一声打开。一个店小二赫然立在门口。
书生一惊,触电似的将银盘藏到身后。但那伙计何等眼尖,早已瞧见,大叫了一声:“你这穷酸书生,一直叫嚷没钱,却偷藏着这等宝贝。还不赶快拿出来?”
说着话,小二已经跳过来,劈手就夺。
书生一面挣扎,一面嚷道:“这非是小生之物,乃是他人暂时寄放我这里的,将来还是要还的。小二哥你且通融一番吧。”
小二全不理睬,仍用力抢夺,口中尚骂道:“我通融你,谁通融我?你欠了店里多少银子?这盘子还不一定够呢,你到有理呢?”
两人争执不下,小二便急躁起来,平日这书生手无缚鸡之力,甚为老实,便是有时挨了打,也不还手,今日却怎地力大如牛,这半晌竟夺不下来。
小二怒气直冲,劈手扇了书生一个耳光,书生“哎呦”了一声,身形一晃,这手里便松了,小二乘机用力一拉,将银盘夺了下来。还未来得及细看,书生已经又冲了过来厮打,小二一怒,抬腿大力地将书生一踹。但听“哐啷”一声,书生迎头撞上八仙桌,连人带桌一同掀翻在地,便一动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