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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 13 章 ...

  •   顾循之向外望去,只见晋王爷正站在门口,微笑着面向任鲥。

      顾循之一愣:他怎么来了?

      平心而论,顾循之没有挽留任鲥,最重要的原因就是担心王爷要来罗唣。他心知师兄没兴趣和王爷这样的人打交道,也不会想要掺和进王爷捉龙的计划里,因此压根没跟师兄提王爷的事,想不到王爷的消息竟是这么灵通,师兄刚来了这么一会儿,他就已经知道了。

      这下两厢朝了面,顾循之也就没法再跟王爷推脱,只得上前向王爷行了个礼,又为两人做介绍:

      “王爷,这位确是我的师兄,任鲥。”

      “师兄,这位是晋王爷。”

      任鲥并不行礼,只是向晋王点点头,算是致意。王爷不以为忤,笑道:

      “早就听顾先生说他有个师兄,今日一见,果然不凡。本王平时最钦佩您这样的有能之人,您可一定要在这里多留几天。”

      任鲥到这里来,只是为了给师弟送南溟珠,原本准备送了就走,没兴趣和这人啰嗦,只是摇头:

      “还是不了。”

      晋王的脾气算不上好,他是当今圣上的亲兄弟,平常哪有人敢这么和他说话。倘若换个情形,晋王定然要发怒,然而此时他有求于人,不能轻易发作,也就摆出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只是宽容地笑着,又道:

      “任公子若无要务,就留几日又何妨?您若是怕王府里拘束,就住在顾先生这院子里,也方便你们师兄弟叙旧。本王平时常听顾先生说起,他对您可是想念得紧。”

      晋王向来管顾循之叫先生,却对任鲥以“公子”二字称之。一方面因为任鲥并非他府中的幕僚,另一方面,任鲥虽然衣着朴素,举手投足之间,却有难得的气度,晋王猜测他出身不凡,又看他面容显得年轻,故而这般称呼。

      任鲥听了这话,倒是有些动容,转头去看顾循之。顾循之其实从未在晋王面前流露过对师兄的思念之意,但晋王这话说得没错,他竟无法否认。更何况晋王在一边看着,他更不能表现出反对的意思,只好对着任鲥笑笑。

      晋王此前从未见过任鲥,也没听顾先生提过几次有关他师兄的事,但他这会儿看着顾先生手上多出来的那串少见的明珠,便多少能觉察到这任鲥对师弟一片关切之情。这会儿他见任鲥态度微有松动,便继续添油加醋道:

      “顾先生可是,您以来,转眼就要走,岂不要让顾先生难过?”

      说者无心,顾循之却是被人戳中了心事。他在王府日久,早已练就了一副铁面皮,还算侥幸能遮掩得住脸红,却到底露出些许神态,教任鲥慧眼查知。任鲥看他这般,到底改了口:

      “既然如此,我就权且多留几日。”

      晋王抚掌道:

      “如此甚好,一会儿本王就叫人为二位送上佳肴美酒,庆贺您二位相聚,明日在府内设宴,款待贤昆仲,请一定赏光。”

      任鲥不耐烦跟晋王客套,还是顾循之上前,满面堆欢,口中说着一定一定,这才将晋王送走了。

      待得晋王走后,顾循之脸上立即换了一副神情,对任鲥叹道:

      “王爷执意留你,不过是想请你替他办事。你若走了,他也没什么好说,如今留下,怎么推脱得过?”

      任鲥却并不在意:

      “之前你跟我说过,他有意想要缚龙?我虽然不爱管这些闲事,不过此时我既然碰巧见了他,此事合该与我有瓜葛,去看看倒也不妨。不过我看他脸上气象,只怕他心中计量着的事,到底要一场空忙。”

      顾循之知道师兄向来有相人之术,怕是从晋王脸上看出了什么,只是这里到底不是说这种话的地方,顾循之连忙上前掩住了他的口:

      “隔墙有耳,师兄可别再多说了。”

      任鲥看着顾循之一副心惊胆战的模样,心中有些失望。

      他这师弟这些年来到底是经历了什么,才变成这么一副胆小如鼠的模样?说来他小时被师父挑中在山上修行,原本前程似锦,却自己偷跑出山,再没回来。任鲥闹不明白他脑子里的想法,只能囫囵在心里叹一声:毕竟是凡人出身,摆不脱红尘俗世侵扰,入道真难啊。

      他伸手去格顾循之的手,却见小翠恰好回来,用有点怪异的眼神看了他俩一眼。顾循之这才觉出自己捂着任鲥嘴的动作有些不妥,赶紧松了手。清了两下嗓子,颇具威严地问她:

      “你方才上哪玩了?”

      “没去哪,就在门口,买了一串糖葫芦。”小翠说着,举起手里吃剩一半的糖葫芦给他看。

      “你可见了王爷?”

      “见着啦!”小翠点点头,“王爷问我怎么躲懒跑出来吃零食,我说顾爷的师兄到了,不叫我在屋里,我才出来的。”

      顾循之苦笑,原来竟是这么走漏了风声。

      小翠这孩子不怎么机灵,她是王爷买来的,王爷问她话,她当然知无不言。顾循之明白这些,没打算怪她。这会儿天色有些晚了,也不好再把她打发出去,顾循之只好对她说:

      “王爷一会儿要派人送酒菜来,你到院门口去望一望。”

      小翠听他这么说,知道晚上有好吃的,欢欢喜喜拿着糖葫芦往门口去。顾循之看她出去,这才又细细地对任鲥说道:

      “师兄是方外之人,闹不明白这些也算寻常。此处是京城,天子脚下,王府隔壁,总有许多说得说不得的话。我知道师兄自然无所畏惧,不过真要叫人抓住什么把柄,到底还是麻烦。”

      他声音很轻,小心翼翼地将原委一一道来,似乎怕他不高兴。任鲥确实有些不耐烦,然而他看顾循之那认真的模样,知道他是很在乎这些,也就耐下性子,沉着脸站着听。

      忽然听见外面一声惊叫,两人一起往外望去,好像是小翠招惹任鲥带来的鸭子,被扁嘴钳了一下。

      任鲥皱了眉:

      “白练橘实,进来,别跟那小姑娘瞎闹。”

      两只鸭子叫了两声,从院门口那边走回来。顾循之有些好奇地看着,任鲥露出些腻烦的样子:

      “他俩当初信誓旦旦说会化形,我才带上的。没想到只会变鸭子,累赘得很。干脆放在你这儿,你要是嫌麻烦就一刀杀了,做两只烤鸭也好。”

      两只鸭子一听这话就急了,奋力扑扇起翅膀来,却不敢像对待小翠那么对待任鲥,只能绕着他嘎嘎叫。

      顾循之见状笑道:

      “这两天师兄住在我这儿,姑且让小翠照料着,等师兄要回去了,把他俩放在后山的寒潭里,岂不是好?”

      任鲥对这个话题没什么兴趣:

      “就按你说的办吧。”

      两只鸭如蒙大赦,也不敢再叫,悄咪咪躲到任鲥看不见的地方去了。

      顾循之又干笑了两声,没再说别的。任鲥也闭着口一言不发,气氛顿时冷下来。

      说来这师兄弟两个,没见面时往往要互相牵挂,等到真见了面,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两人多年未见,上次匆匆一唔又不很愉快,此时相对而立,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虽说顾循之心里装了一肚子话,可他的那些心思连写在信里都不敢,就更别提当面和师兄讲了。

      任鲥不觉得怎样,顾循之却尴尬到不行。搜尽枯肠,也想不出一个可以让师兄弟两个轻松畅谈的话题。

      幸好此时,送酒菜的人到了。

      送酒菜的不是王府里的人,似乎是王爷叫人在杏花楼里订了菜,让他们送来。杏花楼的人拿来一个四层的方食盒,里面有鸡有鱼,还有两样热菜、四样下酒的冷盘。可以称得上丰盛。任鲥虽说平时不进凡人饮食,但如今既然到了俗世之中,倒也没什么禁忌。

      于是两人一起在桌前坐定,此时天色已然昏暗,小翠点上灯,又帮他俩将菜肴摆好。顾循之说菜这么多吃不完,就扯了半只鸡,又捡了些菜,让小翠出去找个别的什么小丫鬟一块吃,只留下他们师兄弟两个在这里。

      顾循之先替师兄倒了酒,然后再给自己满上,师兄弟两个举起酒杯共饮一回。

      酒是好酒,杏花楼有名的杏花酿,滋味微甜,略带花香,劲儿却大,让人不知不觉就要醉。酒过三巡,顾循之脸上微红,筋骨酸麻,心思也飘起来,他饧着醉眼去看任鲥,却见任鲥面上颜色丝毫未变,稳稳地坐着,岿然不动。风姿特秀,令人艳羡不已。

      师兄一切都比他强,就连酒量他也比不过。

      顾循之向来对师兄并无嫉妒之心,只有孺慕之意。当初他只以为自己会永远和师兄一起在山中修行,不问尘世间事,然而后来他心中生出异样心思,不敢再在师兄面前停留,只得像做贼一般逃下山来。后来经历种种磨难,机缘巧合之下竟成了王府幕僚。他每月拿到手的钱不算少,又独自有个小院,平时常与达官贵人往来,在寻常人看来,已经很有些体面,足以自傲了。数年之前,顾循之以人世间的标准衡量自己时,偶尔也会觉得满意。

      但此时他坐在任鲥面前,虽然是彼此仍是以师兄弟相称,却已然有了云泥之别。此时此刻,“体面”这词突然变得好笑起来。

      顾循之心中动摇,想起当年未能说清楚的话。

      今日时机正好,他喝得醉了,借着酒意说出,也算是了却一份心意,到了第二天一早,说过的话又都可以当做醉话不算。顾循之是这样地谨小慎微,做事之前,总要先给自己想好了七八条退路,他用他那已经浸满了酒的脑子琢磨了几遍,觉得万无一失,这才颤悠悠开了口:

      “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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