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商佚有个故事01 ...
-
商佚三十四天之前意识到,她每隔一天会和人灵魂交换。
交换这个词不准确,因为另一个灵魂并不钻进她的身体里为非作歹。
比如星期一,她的灵魂飘出去,醒来,在陌生的地方过了一天,星期二回到自己身体,发现自己只是沉沉睡了一天。
所以她定义为半魂穿,简称魂穿,就像副局长,一般也简称局长。
魂穿对象是个十五岁大龄小学女生,留守儿童,父母双亡,舅舅抚养,目前一个人住,周六日会去理发店学习洗头。
商佚运用多方手段调查后,排除阴谋论可能,认为只是自己倒霉,每隔一天都要下乡体验生活。
她入乡随俗,回忆童年。
翻开不堪入目的作业本,看原主鸡兔同笼都算不对倒是其次,大清早就开始做广播体操,还要和一群小姑娘跳皮筋她也忍了。
就是每次去理发店给人洗头,对着好几颗油腻腻的脑袋和油得反光的脸,她伸不出自己的纤纤玉手,她只想把那颗脑袋从肩膀上搓洗下来。
这些她也忍了。
直到期中考试,她在数学试卷上写上了250这个考号之后,感到一阵头晕。
天旋地转,像被人摁进马桶里冲进下水道。
一阵天黑后,她给冲回了自己的身体。
睁开眼,丑男孩猫在阳台抽烟,听见响动匆匆小跑过来:“姐。”
她还回不过神,双手打太极一样抡一圈,把自己盘回现实。一敲脑袋,环顾四周:“已知有鸡兔同笼,脚24只,兔子比鸡多——”
“啊?”
“哦。”商佚终于魂归故里,从床上下来,摸过手机看了时间,“这次只有小半天。”
“十个小时。”
“哦对。”商佚迅速思索,“我要到平都看看什么情况。”
“可能以后不用穿过去了。”丑男孩长得丑,想得美,话一出来就被眼神盯回去,嗫嚅着什么吐槽跟在后头。
门外站着老女孩,拄了一根棒球棍站着,看见商佚像看见活鬼,眼珠子溜圆,目送丑男孩和商佚出门。
“订最早的去平都的机票。”丑男孩叮嘱。
“那是个什么山沟沟?”
从香港直飞山沟沟不可能,倒腾一天,到平都已经是深夜十一点多。
商佚不堪身边两个人的聒噪,走到酒店外接了个电话。
丑男孩和老女孩激烈争论,脸红脖子粗地下注,赌这次商佚还会不会魂穿到小女孩身上。
丑男孩不丑,是助理,老女孩也不老,是保镖,两人对坐在酒店大厅,对着杵拳头。
商佚透过玻璃看了一眼里面的两个人,继续对电话那头说:“对,弄不出来没关系,先放着,不急。”
这通电话打了半个小时,商佚推门,丑男孩迎面而来。
也不知道是丑男孩丑到她了,还是某股邪气,她突然脚步一错,左脚绊右脚地踉跄一下,脑袋发晕,被扶着缓了一阵。
“叫医生?”丑男孩提议。
商佚抬手一撑:“别,不用,难免撞邪。”
“叫和尚?”老女孩发言。
“道士更好。”丑男孩驳回。
两人争执得像鹦鹉吵架,只吵吵不动手,动起手来就飞出一地鸡毛。
丑男孩和老女孩的赌注是一个外国人送商佚的一箱酒,一人一半,各自盯着对方的另一半。
丑男孩天真地认为从此商佚就不会再工作一天休一天,老女孩则相反。
第三天,老女孩快乐地打电话叫人把丑男孩的酒搬回自己家去。
商佚再一次一睡不醒,一想到她的灵魂还在村里受苦,丑男孩就觉得老女孩这样快乐得恨不能放鞭炮是一种罪。
村里黄土漫天,商佚掀开窗帘眺望院门外慢吞吞走路的牛羊边走边拉屎,忍住了呼之欲出的愤怒大开大合叠被子,抖落出一张纸条。
字丑得很明显,是张绪这个小丫头片子的。
你怎么了。
商佚自认没问题。
没事。
背起书包,从村里走两条街到镇上的小学,摊开本子查看前一天作业,再替小丫头补作业,兢兢业业像她妈似的操持一切事物。
为了让生活维持秩序,她每天都去黑板旁边的公告板边看值日表。
今天她是值日生。
人们都怀念小学时代,但小学对商佚来说并不好玩。比如要值日,比如上课必须双手背后坐得笔直,举手要恨不能把天捅个窟窿一样伸得高高的,朗读课文音调拉得很长,她和一群小屁孩没有任何共同语言。
像进入幼儿园装可爱,商佚苍老的灵魂不能挤出天真活泼的笑容,她把脸一搓,浑噩度日。
她正在擦黑板,拿红领巾挡了口鼻,挡住漫天的粉尘。
突然,语文课代表兼班长兼少先队中队长兼六一儿童节红旗手兼六年级年级第一名,那个脸蛋红扑扑的姑娘骄傲得像只大公鸡一样昂首挺胸地走过来:“班主任要你去他办公室。”
“办公室在哪儿?”
小姑娘把头一扬:“这你都不知道,就我们后面这排房子左手边第三个进门右转第二个办公桌坐北朝南上面放着一本《爱的教育》的就是。”
《爱的教育》旁边其实是《唐诗三百首》,班主任摩挲这本书的封皮,把脑袋往前一伸:“张绪啊,听说你最近喜欢古诗词。你呢,把这本读透了就好了,再一个,你是到了青春期,不要看些不三不四的古风言情小说,说话怪怪的。”
除了张绪发神经,没有别的可能。
商佚点点头,接受了这首诗,回到教室。
上午,临近十点左右,她正在上体育课,因为长得高,被女生们拽去撑皮筋。
翻飞的蝴蝶结和校服青春洋溢地和着“小皮球”的调子一二三四地哼着,她漫不经心地站着,突然,又一阵天旋地转。
再一睁眼,老女孩蹲在床边嗑瓜子,咯嘣咯嘣声音脆脆的,瓜子皮扔了一地。
“姐,什么情况?”
“十个小时。”丑男孩端着平板走过来,仿佛这样显示出他的专业,低头划拉两下,“你每次醒来的时间我都记录下来,我们再看看后天的情况。你睡着的时候,有四个未接电话,我对达木传媒的库尔班老板说你正在洗澡,打网球,出外约会,参加一个午宴这三个理由分别用来应付——”
“停。”商佚脑子里还是跳皮筋的童谣,稍微将脑袋一晃,才继续听丑男孩汇报,继续处理私人的事情。
十个小时,从二十四小时缩短,看起来是好事,至少不会过多耽误正常生活。
没有任何契机,突然变化,在商佚看来就像媒体突然静寂无声,实际上早早地猫在她家大门口等着拍她那张不好好保养就立马蹉跎的脸一样惊吓。
商佚这一天过得心惊胆颤。
熬到该去乡下的这天之前,她拉了老女孩一起去按摩,身心舒畅后,像是要奔赴刑场一样做好准备,往床上一躺。
丑男孩和老女孩左右护卫,她感觉自己像垂死的国王,枕着枕头对着满朝文武宣布自己的继承人。
十二点的指针刚刚重合,丑男孩就翻出了烟,老女孩摸出一袋瓜子。
商佚看着天花板。
“你们在干嘛?”
“你怎么没走?”
商佚闭上眼。
没有魂穿。
丑男孩也没敢抽烟,老女孩也没拆开瓜子。
“所以我以前睡着之后你们就肆无忌惮——”商佚深吸一口气,躺了半个小时。
睡着了。
一觉醒来,是丑男孩喊起来的,早上六点半起来,该干什么干什么。
如果不再三确认日历,商佚都要以为今天只是平常的一天。
今天是该下乡的日子,丑男孩为她准备的行程记录里,挪得只剩“睡觉”一项。
难道真如丑男孩所言,从此之后不必穿越?
老女孩说,不可以,不行。
丑男孩正在打电话把酒抢回来。
等他俩激烈争论尘埃落定后,回过头,正午十二点刚过,商佚无声无息地睡倒在餐桌上,热汤流了一地,烫伤了一只手。
两个人像两只尖叫鸡一样,喊得此起彼伏。
商佚从餐桌上爬起来。
打量四周,学校的食堂每天中午不变的米饭和烩菜摆在面前,语文课代表兼……总之那个她想不起名字的女孩在对面吃饭,吃得津津有味。
看自己面前,一杯白开水。
“你要的笔墨我明天给你带过来,十块钱,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女孩突然压低声音,惹得商佚也跟着点头。
笔墨?
商佚回教室,照例翻开作业本,昨天的作业没有做。
拉过张绪的姨妈期记录本来预备叮嘱一下,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但突然发现一本《唐诗三百首》被夹在英语练习册里,她翻开看,从未翻过的这本书里,用陌生的字迹写了注解。
写了一堆繁体字。
张绪简体字都写不清楚,写繁体字怕是要抽了她的筋,商佚略一思索,想到一个可怕的可能。
这具身体里,还有第三个灵魂。
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