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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二十章 ...

  •   那夜之后,他们只燃一堆篝火,夜月抱着木清婉在篝火前入睡。他会将脸整个埋进她的头发里,轻嗅她发间的香气,那是桂花油的味道。

      发于情止于礼,他们之间的亲密只达拥抱,再未有进一步的深入,哪怕是双唇的亲密纠缠,也未曾有过。

      杀手必须让炽热的心变得冰凉,如此才能出色地完成任务,身边有了木清婉之后,夜月那颗心再度恢复炽热。
      英雄难过美人关,更何况,他本不是英雌,只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刺客。

      他们俩过了一段无人打扰的悠闲日子,甚至,甚至夜月萌生了一个念头,他想在没有人的深山中建造一间屋舍,庭前屋后种满木槿花,再开辟一片荒地种菜,彻底摆脱当前这种刀尖上舔血的生活。
      没等他把这个念头付诸实际,之前花钱请他办事的人寻到了他的踪迹。

      或许说,天下没有他们找不到的人。

      “呦呦呦,我说夜月,你不会真的动心了吧。”之前的蒙面人仍旧带着斗篷,双眼中露出嘲讽的笑,“你需得清楚你的身份,纵然你想安安稳稳的过日子,可你的那些仇家们,他们会善罢甘休吗?这位姑娘跟着你只会吃尽苦头,没准最后连命都保不住,你何苦拉良家女子下水呢?”
      夜月望着熟睡的木清婉,一时无话。

      蒙面人又叹息道:“得了,你喜欢谁是你的事情,我管不着。主子让我来告诉你,只要你肯再帮他做一件事,他便想办法让你从江湖上抽身,你知道,我们有这个能力。当然,前提是你有命回来。”
      他只低头思忖一瞬,便脱口而出道:“什么事。”

      蒙面人诧异于夜月回答得这样快速,顿一顿,他倏然又长笑道:“夜月,你就这么想从江湖上脱身吗?”笑罢,他从兜里掏出一张画像,展平了给夜月看,“喏,刺杀二王爷。”
      画像上,中年男子目不斜视,双目中射出精明之光,一看便不好对付。
      正是当朝最受皇帝器重的二王爷。
      夜月没有多言,他接过画像,放在柴火上烧了,意为接下此单。

      蒙面人离去后,他抱着熟睡的木清婉,就着漫天璀璨的星光思索良久。
      刺杀二王爷有多么困难,他是清楚的,若被官兵抓住,他定无活路可走。可,只要完成这一单,那些人便会想办法让他从江湖上脱身——他低下头,轻吻木清婉洒满星光的脸颊——富贵险中求,怀里这个人值得他身涉险境。

      他不知此行能否安然无恙归来,是以,他需要把木清婉先送回安全的地方——凌云城,木家。等到任务顺利完成,他会回来带她走。
      他没有告诉木清婉实情,而是用欺骗的方式,违背了自己的真心,说出许多伤人的话。

      他不敢告诉她实情,他怕她所抱的希望太大,万一他回不来了,届时她的难过一定比现在深重百倍千倍。
      现在伤心,好过抱着落空的希望伤心。

      他是刺客,本不该拥有这样细致为他人思虑的心思,因为遇见了木清婉,他那颗被鲜血浸透的心变得纯净许多。

      送木清婉回到凌云城那日,天色有些暗沉,像随时会落雨似的。到达城门口,他伴着凌晨的风低声道:“到了。”
      离家将近两个月,木清婉在城门口辨认良久,才认出这是哪里,“这里是……凌云城?”
      夜月握紧腰间的佩剑,面若寒霜道:“嗯。回家吧。”
      木清婉突然明白他要做什么。
      她轻轻抓着他的衣裳,凑近他身边小声祈求道:“我不要回去!夜月,你带我继续走好不好?”

      夜月拽下她的手,“我不能再继续带着你了。你成了我身边的累赘,带着你,我什么事情都做不成。”

      与夜月两情相悦之后,木清婉从未提起过回家的事情,也没有再哭过,这一日她却哭得泪眼婆娑,“什么累赘,你就是怕我吃苦头。”她仰起带泪的脸庞,呓语一般,啜泣不止道:“你让我陪在你身边好不好?只要在你身边,哪怕……哪怕前路再坎坷我也不怕,我会学着坚强的,也会努力不再哭泣,你别送我回家行不行?”

      夜月低下头,一如在后山见到她那日一般,静静凝望着她垂泪的美人面庞,“我不喜欢温室里的娇花,”他平静道:“我喜欢的,是盛放于悬崖峭壁的野花野草,平凡,孤傲。” 他背过身,不忍再看她,只是抚摸着腰间陪伴他许多个年头的长剑,“你走吧,别跟着我了,我只送你到城门口。”
      木清婉仍旧啜泣不止,她望着夜月颤抖的背影,哭着道:“我能猜到你要去做什么。”她奔跑到他身边,从后面抱住他,轻声哭泣道:“我在府中等你,你若活着,我们一起去深山隐居,你若死了,我会为你收敛尸骨。我等你,等你回来找我。哪怕前路是亡命天涯,是刀山火海,我亦陪你一起。”

      夜月活在世上二十五载,二十五年寒霜降,他头一次湿了眼眶。

      几乎就要转身拥抱她,就要将一切全部告诉她了。末了,他忍住这种冲动,立在原地不言不语。

      他与木清婉在城门口分别。

      回家的这一条路,木清婉走得磕磕绊绊,她心里还存着一线希望,觉得夜月会回来找她的。她头一次完全无条件的相信一个人,相信一个取人性命于无形中的杀手,她想,夜月一定有苦衷,她应该理解他。
      就当她揣着一颗逐渐冰冷的心走到木府附近时,一道人影突然从黑洞洞的巷子中窜出来。木清婉认得这道人影,他是木府的帮工,名唤周升,每逢春种秋收,他都会前来帮忙。
      许是喝多了酒,周升看向木清婉的眼神很不正经,他打上一个酒嗝,醉醺醺道:“小……小姐,你回家了啊。”说着,他突然古怪地笑了一声,环顾四周,见没有人在,他借着酒劲道:“小姐,你这段时间去哪儿了,我进木府帮工就是为了看到你,这段时日你不在,我心里怪难受的,似缺了魂儿一般。”

      木清婉受不了他身上的酒味儿,眉心微蹙,她往后退着道:“你喝酒了。”

      周升本就自卑,木清婉后退的动作霎时刺激到了他,平日里压抑太久,借着酒劲,人很容易做出癫狂的事情。

      这个早上太过安静,安静到可以纵容罪恶肆意滋生,周升拽住木清婉的手臂,眼神轻蔑而邪恶,“装什么冰清玉洁的白莲花!”他嗤笑道:“瞧瞧你的模样。这段时日一定让野汉子占足了便宜吧?得了,便宜别人也是便宜,便宜我也是便宜,媚香楼的姑娘嫌我穷,不愿接我这单生意,木小姐你便发发善心,解了我心中的这份饥渴吧。”
      他不顾木清婉的哀婉请求和痛苦叱骂,在这个阴暗的早上,强行占有了她。

      明媚的日光即将洒满天地,洒满它所钟爱的这片肮脏土地。

      而后,当木府的人发现木小姐身怀有孕,并找到周升前来质问时,他装出一副冤枉的模样,信誓旦旦说木小姐身怀有孕之事与他无关。
      再而后,木老爷恼羞成怒,为了莫须有的面子和书香世家的好名声,将一包毒·药分几次投入木清婉的饭食中,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女儿毒发身亡。

      木清婉不是蠢笨至极之人,当第一次吃到投毒的饭菜时,她便察觉到了。她对着天边的云哭了许久,待眼泪淌干,她把剩下的带毒的饭菜全部吃完。

      那会儿她已没了对“活”这个字的向往,身子不干不净,腹中还怀了这世上最肮脏之人的孩子,她由温室的娇花堕为树下的野草。

      就连她的亲生弟弟也对她冷眼相待:“你不配做我姐姐,有你这样败坏家风的姐姐,我将来如何在凌云城中立足?木家的名声不能因你一人而毁坏,姐姐,你心里要有数。”

      夜月杳无音讯,家中的亲人又咄咄相逼,一心想让她死,她当真已走到穷途末路。
      死是最好的解脱了。
      木清婉受毒·药戕害,身子一日比一日虚弱,头发大把大把脱落,常常会呕出鲜血。她知道,那是她的内脏在腐烂。

      而在距离她上百里远的京城,夜月盯了二王爷数日,终于找到下手的机会。没等他将长剑刺向二王爷的脖颈,却被埋伏在附近的六扇门捕快所擒获。

      她在阳光普照的庭院中静看闲云流走,他在天牢中受尽酷刑审讯。

      她呕出最后一口鲜血,剖出腹中的孩子,在迎风绽放的桃花树下失去生机,他咬紧牙关,在心中暗暗思念那个在远方的姑娘,咬死口不提谁是幕后指使。

      她的坟茔落地在叵阳坡,他终于得知她的死讯。

      有双在暗处的眼睛看到了这一切,眼睛的主人没有出面阻止,所有惨剧发生的时刻,他都在,他都没有出面。
      等到木清婉身死,那双眼睛的主人对手下的人耳语一番,手下的人带着他的耳语,奔赴京城的天牢,将发生在木清婉身上的所有事情尽数告知与夜月。

      那个闻名江湖的杀手恸哭良久,天牢中充斥着他的嘶吼声,他发疯一般杀光所有前来阻止他的狱卒,带着满身骇人的戾气,杀回凌云城,用自己的长剑斩杀所有与木清婉身死有关联的人。
      他找到她的坟茔,在坟茔旁边挖了一个洞,躺在她的棺材旁边,夜夜与她轻声絮语。

      她再未回应过他。
      他在无边的黑暗和泥土的腥气中终于明白,生和死的距离是那么遥远,遥远到他只要想一想,便忍不住泪流满面。

      二十五载云和月,抵不过这几个月的时间,他所有的追悔莫及都已太迟。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第二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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