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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第 4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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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宁洛这个人,你永远没办法用一个词来形容他。说他懒散吧,教导凌柔他哪日都没落下,说他勤快吧,整天窝在床上像没骨头似的。平日里缩在房间里不出来,去个议事厅都得抱着暖炉沏着热茶,比谁都不爱动弹。可偏偏这次说要主动出击的,也是他。
“凭什么总是他们追我们逃,这次我倒是想看看,他狼族是有多大的能耐,敢把虎狐两族围困后山。”他说这话的时候,旁人是看不见他的表情的,只有露在外面的那双眼睛,透着寒光。
此时距离月末还有些日子,宁洛把话放了出去,要族中兽人自己抉择谁去谁留。用他的原话说就是,“我都不能保证他们死活,又怎么替他们做决定?”
可族中上上下下最吃的就是宁洛这一套。他从不天真的给你一个美好的期许,他只会把现实摆在你面前,然你直视它,看清它。
然后你就会发现,不过如此。
去又如何?不过如此。
索克尔无疑是要去的。程远很清楚这一点,而这也不是索克尔第一次以身犯险,在曾经的无数次,不论是他来之前还是来之后,索克尔一定都经历过了各种各样的危险,并最终以胜利者的姿态活了下来。但这一次,程远格外的害怕。
那次月夜的战斗,至今还留存在他的脑海中。他没有亲眼见证战斗的过程,却目睹了战斗的结果。
只要战争,必有伤亡。也许对于虎族来说,如果这一次深入敌后能够杀尽狼族,哪怕是损失一两个兽人,也是大获全胜。
然而如果那个人是索克尔,那么对于程远而言,就是满盘皆输。
程远不知道宁洛的计划,甚至不知道宁洛到底有没有计划。他没有问,并且他也清楚,问了宁洛也不回答他,即使回答了他也不敢确定答案的真假。这个“老乡”有时的言行实在让人捉摸不清,包括对他的态度都是若即若离,一面有着非同一般的亲近和青睐,一面又保持距离,从不谈论关于他自己的事情。
直到现在,程远都不知道,在来到这个世界之前,宁洛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所以,程远有点慌。
他知道索克尔很厉害,非常厉害,但他也只是“厉害”而已,不是刀枪不入,也不是长生不死。如果真的有什么不测,那他……
程远的心猛地一颤,掩饰似的展开床边的一卷书,哪怕他的身边并没有人、
他在想什么呢?
他在想,如果索克尔死了,他怎么办。
程远都没有想到,自己居然会这么冷血。他难道不应该悲伤么?不应该难过么?这些也是有的,然而他第一时间想到的却还是他自己。一种自我唾弃和鄙夷充斥了他的内心,他想给自己找些理由,来给自己“脱罪”,然而他从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一时之间无从下手。
索克尔感觉到程远最近不对劲,就从那天告诉他,自己要参加行动开始。
索克尔并不明白程远这种不对劲的原因是什么,他也不是那种喜欢窥探别人隐私的人,但是程远的反应真的太大了,他这几天都不爱吃东西,平日里温和如水的人如今也偶尔会不耐烦,甚至拒绝了所有自己想要和他独处一会儿的请求,这在以前都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
索克尔很担心程远是不是生病了,他偷偷找过凌柔,拜托他带程远去巫医那里看看。
“看什么?”凌柔平日里对索克尔都很尊敬,只有在有关程远的问题上时,总是要蹦起来和他用同辈人的语气说话。
“我担心他生病。”索克尔皱着眉头道。
“生什么病?”凌柔叹了口气,竟有股子恨铁不成钢的意思在里面,“他不是生病,他那是担心你。”
“担心?我?”索克尔那两条眉毛几乎都要拧在一起。他从来没想到这个词能个他连在一起。
“不然呢?担心我么?我又不去行动。”凌柔摇摇头径直走了。
于是这夜,索克尔推开了程远的门,果不其然看见程远的身子抖了一下,然后装作没看见他似的接着看书。
他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不说话,就只看着程远的侧脸。
好一会儿,程远才像是从书中如梦方醒般看了他一眼,“哦,你来了,有什么事么?”
好像发现自己的语气太生硬,于是程远又向他露了一个笑。
那个笑容不是发自内心的,索克尔分辨的出来。
因为他见过程远真心笑起来的样子。
“嗯。”
“什么事,说吧。”程远说着,目光取又落回了书上。
“你这页已经看很久了。”索克尔道。
“咳,”程远咳了一下,面色有些泛红。“嗯,有点难懂,多看几遍。”
“你在担心我么?”
“嗯?”这个转折有点快,程远一时没转过来。
“凌柔说……”索克尔又皱起眉头了,仿佛他接下来要说的话很陌生拗口,“他说,你在担心我。”
“我……”程远不知怎么回答。
不担心么?怎么可能不担心。他是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上之后第一个给了自己家的人,如果没有索克尔,自己“这么大年纪”的“雌性”怕是很难在部落中有容身之处。两人又朝夕相处了半年之久,还做过那么多亲昵的事情,说不担心那得是多么的铁石心肠。
说担心?可自己第一时间就为自己的未来打算,又是什么居心?
程远没有立即作答,然而他的这种沉默与略带着雾气的眼神和泛红的面颊,却让索克尔当成了肯定回答。
“谢谢你。”索克尔起身,认真的看了看他的眼睛,然而在他的额头上落下一个吻。“我从来没有被人担心过。”
程远的心脏蓦地一紧,像是被人浸湿,又拎出来攥紧了挤出水来。他不敢直视青年的眼睛,那眼神是那么的干净而认真,装了一个人,就再容纳不下其他。
“索克尔,我……”程远面对着这样的一双眼睛,突然想把一切都和盘托出,连同他心里所有的龌龊。
可是他不敢,于是,他又停下了。
“你是不想让我去么?”索克尔微微歪了歪头,那张脸上竟带了一点笑意,如同冰封已久的山脉突然被阳光化开了一道雪水,沿着沟壑蜿蜒留下,在太阳映射下闪着金色的光。“我必须要去的,但我会加倍小心。”
“不是!”程远几乎是喊了出来,而后,连他也没有想到,自己居然会一下子哭了起来,泪水从眼眶中流出,像是坏了的水龙头止都止不住。“对不起,我……”程远慌忙用袖子擦脸,一边的索克尔却是起身取了巾帕,小心的在他脸上擦拭着,克制着力道像是怕弄疼了他。
“不哭。”索克尔从来没哄过人,更没哄过哭泣的雌性,更何况,程远从来都没有哭过,这让他不知如何是好。
“对不起…”程远只说到这里,鼻涕就流到了嘴边,他连忙想要接过巾帕擦拭,然而索克尔已经先一步动作了。
青年毫不嫌弃的给他擦着鼻涕,又换了个面拭去他脸上的泪水。他的动作显然很生疏,但是做的又很认真。
“索克尔,我一定要和你坦白一件事情。”程远还带着抽噎,目光倒是从来有的坚定。
“你说。”索克尔点了点头,甚至还拍了拍他的背——他记得族里的雌性哄哭得厉害的幼崽时都是这么做的。
“我这次……我这次听到你要去的时候,我第一时间到的是我自己……我想的是,没有你的话我怎么办……”说到这里,程远又泪如泉涌,抽噎着说不一个完整的句子来。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索克尔只是接着给他擦了脸,顺着他的背,待他重新平稳了下来淡淡道,“然后呢?”
程远有些懵的看着他。
还要什么然后,这些还不够么?
索克尔见他看着自己,十分不解,“你就是因为这个,才不高兴的么?”
不是自己不高兴,是自己怕他不高兴!
程远内心这样咆哮着,嘴上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放心,”索克尔揉了揉雌性已经落肩了的头发,“我很早之前就向族长提过保证了,如果我死了你可以自由和别人结对,当然,你也可以拒绝结对。”好像很不适应一次说这么长的句子,索克尔顿了顿,接着道,“所有的东西都会留给你,部落不会收回。如果你愿意,你还可以做数学老师。”
“就……这样?”程远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还有?”索克尔仔细想了想,“嗯,部落有分地给我,但是你这么娇弱,是耕种不了的。我把它返还给了部落,部落会每年按照一定比例把收成给你。”
程远已经没有心思去纠结“娇弱”这个奇怪的用词,他现在只想着一个问题,“你不生气么?”
不应该很生气,很失望,觉得自己是个冷酷无情的白眼狼么?
“为什么要生气?”索克尔又露出了那种很疑惑的表情,“安排好雌性的一切,是兽人伴侣的义务,包括在兽人死后。”
程远忽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他一下子想起了中学时学的鲁迅的那篇《风筝》,那里面的鲁迅是多么想要一句原谅,一句“我从来没有怪你呵”,然而他的小叔叔却把那些都忘了。
就像索克尔,他根本没有在意这一点。
然而这一样么?
程远像是猛地醒悟过来。
不对,这根本不一样。
前者是根本忘记了,而后者…
索克尔明明,是把他摆在了更重要的位置。
这种“义务”的重视让当下的程远感动不已,然而他从未想过,也是这种“义务”,会在未来的某一天,成为两人最大的隔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