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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阴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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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意天资不如谢寻云有限,修行时间却多上数年。
几年时光,在修仙者的人生中本不值一提,但在少年时期却很容易拉开差距。
战斗是最刺激人奋进的,谢寻云此时五命修境界已稳,裴意甚至隐隐摸到了六命修的门槛,只等大比结束,闭关晋级。所以现在大体看来,谢寻云和裴意是在同一个大境界上,只是境界之间水平也分高低,裴意略胜一筹。
裴意手上一把扇子随心而动,恨不得甩出一朵花来。他身形颀长飘逸,悠然自得,引得台下师妹们一阵尖叫。
章文炳对这个总是来找映寒的登徒子颇为不满,冷哼一声:“好好一场比斗,弄得像跳舞一样。”
映寒却不知道章文炳在争风吃醋,微微摇头道:“他的招式就是这样,讲究的是行云流水,融会贯通,师弟不要以貌取人。”
而谢寻云每一个动作都爆发力十足,长枪起落间隐有破空之声,劲瘦的躯干充满力量,动如奔雷,静如伏虎,干脆利落,风姿潇洒。
他手握长枪快速移动时,枪身煞白,竟似握着一道雷电,整个人恍如从雷泽中生,向人世间来。
裴意和谢寻云对彼此实力心知肚明,那些细碎招术压根就没打算使出来,出手致命。
谢寻云用的《腥风枪》第一招断头幡,一幡接一幡,不容对手喘息。阴雾之中低雷阵阵,仿佛九幽炼狱。而裴意依旧笑意盈面,扇子一挥一收之间风声大作,把夺命枪都挡在外头。
适合裴意的武技极少,他现在使用的法技是自己根据宗门的一套刀法修改而成,叫作《扇影风》。谢寻云的枪法叫腥风枪,取的是腥风血雨的狠厉,裴意的扇子却着实是借风起势,以风为凭。
断头幡在这次大比中不知打败了多少人,裴意抵挡时却还大有余力,除了防御,扇面如斧直切下去,还能甩出一道道风刀。
此刻裴意身边全是谢寻云的残影,他假作分辨不出,实则已在道道幻象中看到谢寻云的位置,风刀直取他胸口。谢寻云被他一诈,大惊之下匆忙闪躲,枪势已乱,断头幡露出了一线破绽。
裴意趁势追击,谢寻云只看见身前漫天刀片朝他飞来。他长枪点地,撑起整个躯干,悬在空中,柔韧的身体扭成难以想象的角度,险险躲过这一阵风刀。而撑地的枪身却被几道风刃削过,虽然没有留下痕迹,却让与本命灵心魂相连的谢寻云疼得直打哆嗦。
我让你不要放水,我让你打他了吗!许之弃勃然大怒,但四周有人看着,只能咬紧牙关生闷气。
不能再让本命灵受伤了,他的枪又不是盾牌!谢寻云一个挺身,连人带枪贴地趴下,风刃在他衣背上开了几道口子,所幸没有伤到身体。
裴意的元力也不是无尽的,他力有不逮时谢寻云赶紧抓住机会绕到他身后,几招断头幡又向他打过去,不为伤人,只为赚取喘息之机。
那扇子看着像是普通折扇,却能抵御谢寻云的长枪,两人你来我往,一进一退。
谢寻云的额发被汗黏在皮肤上,裴意的笑也挂不住了,抿嘴敛目。他浑身元力暴涨,扇子在空中兜了一圈,谢寻云只觉得身周空气无比粘稠,被夺去一切元力,行动迟缓,成了瓮中之鳖。
“师弟,再打下去就不太好看了,我们还是赶紧结束吧。”裴意笑道。
“你这是什么招数!”谢寻云拼命挣扎,但仍然像被禁锢一般。
台下的人只看见两人动作忽然缓下来,不明所以,却不知裴意是为了装逼自己慢下来,而谢寻云是真的动得艰难。
“我劝师弟不要强行出招。”裴意说。
谢寻云不听他的,不断尝试调动四肢,却震惊地发现他的经脉像被冻住一样,一寸寸僵化。
不过刹那他就明白这行不通,既然动不了,他干脆停下来,在裴意装模作样的时候抓紧时间逼出体内剩余的元力,往握枪的右手灌去。
一部分元力在经脉内按既定的路线游走,他的仙人恨已经蓄势得差不多了,只等足够的元力聚集在右手就能施展。
裴意走了两步,忽然想起这事,暗叫不好,一改平稳的脚步飞身朝谢寻云掠去,扇面展开,随时准备出击。
他的扇子靠近谢寻云,比斗台即将判他胜利时,忽然谢寻云动了!
他右手微抬,台下只有眼尖的弟子发现。
还是对战武锐文的那招仙人恨!
长枪从下至上,从上而下,划出一个圆弧,一道白光亮起。光芒抵达身前裴意才知道武锐文当时的绝望,因为这是根本躲不过的一招,它断了你所有生路。
本来要出手的扇子收回,裴意放空心神,闭上双眼,竟像母体中的胎儿一般放松。
仙人恨,仙人恨。他无辜被仙雷打死,恨不恨?宗门被灭,师尊被杀,恨不恨?他自愿离开家乡,到了这里,进了衔烛派,却落入无法掌控自己生死的境地,恨不恨!
他想起第一次进宗门时,他只是注意到了许之弃,却没发现这个师弟的异常;他想起师父殷殷教诲,望他以后一肩担起衔烛派,他却没有告诉师父,这个誓言永远实现不了;他想起树下一男一女,想起他扇子上的古树孤屋……哪一天才能再见?
无尽的根茎向他袭来,无尽的死亡向他袭来,恨不恨!然后是无尽光芒。
他悠悠叹了口气,眼还合着,手仿佛被人牵动,扇面转圜,在地上勾出一个影子。那影子在地面自行扭动,看轮廓似乎是个中年男人,虽然没有实体,气势却如山如海。
影子张开双臂,向谢寻云的方向一震,一声怒喝响在谢寻云耳边:“你是何人!”
谢寻云此刻正在体味仙人恨这招,他使出这招的机会不多,每一次都沉浸其中。突然喝问入耳,流动自如的元力被其中的怒意和气势喝断,倒冲回体内,元力混乱,互相冲击,谢寻云骤然睁眼,喉口一甜,一口鲜血吐在地上。
谢寻云吐血时那影子还要逼近,他终于感到从未有过的恐惧。他深信不疑,这影子单凭气势就能置他于死地!
就在他觉得自己今天活不成了的时候,影子却忽然停下,迟疑着自言自语道:“谢家?”
这一犹豫,气势一泄,谢寻云就拖着烂泥似的胳膊提枪扎向了它,也不管一道影子是否能被扎死。
然后他彻底失去了气力。
无论是许之弃还是封雪安,此时都只能看见台上一阵耀眼白光。
“谢师兄又用那一招了吧?”
“应是,裴师兄能破吗?”
“庆长老说那一招无人能破。”
高台上长老们也都屏息凝神,等着光芒散去后的结果。
白光一灭,飞灰一散,台上的景象让他们震撼不已。
裴意孤零零地杵在一堆碎石残骸之中,头发散乱,身上染着一块黑一块灰的尘泥,除此外并无异样;谢寻云却一手撑着枪,一手捂着胸口,单膝跪地垂着头,唇色殷红,身前还有一滩血迹。
那是谁?那影子绝不是大师兄,到底是谁?!谢寻云努力睁着眼朝四周看,却只看到师弟和师父又心疼又焦急地看着自己,弟子们和长老们不明所以地望着台上。
他抬头,裴意一脸茫然,似乎想起了什么,又似乎拿不定主意。
但谢寻云已经倒下,战斗还没分出胜负。
裴意甩甩脑袋,还不甚清醒,只记得要赢,他手臂下意识地抬起,又是几道风刃发出。
谢寻云咬着嘴唇,撑枪站起,勉强抵挡住。他眼里满是倔强和不甘,一个来历不明,不知所以的东西,也敢来打断他!他难道要就这么败得不明不白吗!
裴意不在状态,谢寻云身周的禁锢早已解除。他虽然伤及肺腑吐了口血,筋骨却还完好,怎能甘心就此认输。
腥风枪七式,他学会了五式,对第六式还有些拿不准。师父也说后两式伤人伤己,不可轻易动用。
为了一场宗门内的比斗,值不值得?
可他既为修士,便没有值不值得!只有胜利!
谢寻云凝住心神,不再去想那个古怪的人影,他一手在左,一手在右,两掌平直将长枪置于其中。长枪一线,从他的额头划过鼻梁划过唇峰划过咽喉,似乎将他割成两半。
庆绮文嚯的一下站起来,眉心紧皱,双手握拳。
不知是云动了还是天色将晚,台下弟子竟都觉得谢寻云半边脸遮进了阴影中,俊秀容颜半明半暗,交界处便是那把长枪。
又是一道光朝裴意涌去,不,与其说是光芒朝他涌去,不如说是比斗台上有一半空间被纳入黑暗。
腥风枪,第六式,阴阳两隔。
裴意只觉自己陷入了生与死的挣扎,生的一边大放光明,死的一边不见五指,却偏偏是死亡让他觉得熟悉,觉得亲密,不禁想放弃生命投入黑暗。
他挪了挪步子,发现无法移动,于是不闪不避待在原地,脸上竟露出了释然的微笑。
死亡以不可逆转之势开始吞没他,再无挽回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