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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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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若较其中是与非,且看各人因与果。旁人只当癞头和尚说的是疯言疯语,不往心上去。独独瑾玉将癞头和尚似是而非的言论记在心中,演算于脑海,自有一些了悟。
因林家母子三人俱是病弱之体,尤其是贾敏在瑾玉病危之时,过于悲恸,不眠不休彻夜守在瑾玉床前,伤神又伤身,已在暗处伤了根基,只是一时半会未显露出什么大的症状。即便如此,母子三人亦是每日喝着药,或是辅以药膳,都不是些什么味道好的东西。瑾玉惦记着梦境所示,百般思索如何能让母亲与姐姐身子强健起来,并不贪心苛求,至少能不被小病所扰。他想到光吃药也不是个办法,药是对症而下,此外需得有个强身健体的正经法子。他询问府中大夫,征集意见,又去问了林如海,亲身试验后,终是选定了套名为八段锦的健身功法。
第一段:两手托天理三焦。瑾玉足踩做工精致的虎头鞋,两脚平行开立,与肩同宽,将八段锦的预备式一板一眼做来。他身着斑斓碎布缝接而成的百家衣,伸展着小胳膊小腿,而后两臂徐徐分别自左右身侧向上高举过头,圆溜溜的十根短指交叉在一起,翻转掌心极力向上托,像是在伸懒腰,同时缓缓昂首上观,微微抿起的樱桃小嘴放松了些,缓缓吸气,粉雕玉琢的小脸上,神情不可谓不认真。可他动作才做到半截,被他强拉来旁观的黛玉到底憋不住笑,扑哧一声笑倒在贾敏身上,笑语连连,“哎哟,妈妈,我不行了,憨奴怎这般喜人。”
瑾玉立在软被铺陈的红木雕云纹嵌理石罗汉床上,仍保持着翻转掌心双臂上托的姿势,偏头懵懂看来,不知黛玉为何发笑。他按着图册所绘,又经府中大夫纠正动作,将八段锦完完整整地学了,再亲身示范,想以此勾起贾敏和黛玉的兴致来,缠着她二人与自己每天练这健身功法,日积月累的,应有强健体魄的好处。
却不知他人小小一个,又生的玉雪可爱,去了病容,光是轻轻眨眼间的娇态就酥了人的心。这回摆动着小胳膊小腿比来划去,绷着小脸严肃认真,奈何身量未开,一举一动皆显现孩童天然的稚拙之态,画面颇是喜乐。贾敏早以帕掩笑,辛苦憋着,毕竟小瑾玉那么认真地在练八段锦。此时见瑾玉疑惑里又有点委屈地望过来,嘴角略瘪,忙边给黛玉揉肚子,努力收了收笑,正色安慰,“是憨奴做得太好,我们看了只觉欢喜。”
黛玉笑眼迷星,跟着道,“对,对,妈妈说的是。以往见惯了你老学究似地看书写字,头一回见你如此活泼,可爱得让姐姐真想揉一揉你的小脸蛋。”若不是她此时笑疼了肚子,已是走近前上了手。
瑾玉还以为是自己练得不到家,动作太滑稽。听完安了心,笑言,“那我可不依。母亲、姐姐若是见我做得好,也不用找话来夸我,不如随我一起练这健身功法。如今天气渐冷,终日坐卧懒动弹的,对身体不好。活动活动身子,发发汗,说不定能百病皆消呢。”
经他这么说,贾敏和黛玉自明他话里真意,被他秋水莹润的眸子殷勤望来,岂有不应的道理。此后早膳之前,晚休之间,母子三人同练八段锦,忙于公务的林如海偶得了闲,要么为他们亲念动作,要么加入其中,成就一桩家庭乐事。
却说这林如海,祖上袭了三代列侯,后因当今盛德隆恩,迈及前代,额外加恩,至林如海之父,加袭一代。不过爵位终是虚职,握不到实权,仅在经济、名望上添些好处。林家家风清正,敦促后人不得坐享国俸而不思进取,为那纨绔无能之徒。到了林如海这一代,虽不能承爵,然林如海勤学苦读,从科第出身,乃是前科探花,赐进士及第,今已升至兰台寺大夫,得圣上重用,钦点为巡盐御史。到任不过月余,林如海眼观耳听,只感这鹾政水深且浑,自己行事间缚手缚脚,不敢妄举。然心有忧思,如何能瞒过枕边之人?某日夜深,两夫妻俱未入眠。贾敏翻了个身,面对林如海,以指轻点上他眉间,果然是皱着的。并上两指轻轻揉开,贾敏轻语,“你究竟是有何烦心事,连日里睡眠不稳的?”
问是如此问,贾敏心知林如海定是为那官场上的事烦心。她虽是闺中妇人,但出身公侯之家,些许见识自是有的。林如海现任着巡盐御史,虽不过一个从五品的小官,但管的却是事关国家财政的最最要紧之处。国库收入,大半从盐税上来。今朝设有都转盐运使司共有六处,即两淮,两浙,长芦,河东,山海,福南,其中论起来,又以两淮为大。明眼人都清楚,两淮巡盐御史这个职务意味着什么。
未有言说,林如海先长长吐出口浊气来,握了贾敏的手,道,“我思及瑾玉之前那场大病,许是因为生于京城长于京城,初来犯了地煞的缘故。淮扬虽美,却不是你们母子三人久居京城能习惯的,加之你们三人身子骨弱,我愁着如何能将你们送回京去。就算我不在身边,有贾府史老太君照看你们,想是比在这根基浅薄处好的。”
贾敏强露出笑来,夜色黑沉,明灯已灭,照不出她笑里凄惶。哑着嗓子道,“这差事竟如此难办吗?不若我写信去求求。。。”求谁呢,她话忽就停了,她的两个亲生哥哥,大哥贾赦虽袭了一等将军的爵位,不过是表面上的光鲜,哪里有那一等将军的威势。二哥贾政仅仅是个员外郎。细究起来,尽是享祖先荫蔽。当初家里做主将她许给林如海,不正是图个互相裨益。恰如数九寒冬一盆冰井水照头浇下,浇醒她平日里不敢深想之事。贾敏靠近了林如海,在被下紧挽他手臂。“是我昏了头了,不懂还乱讲些胡话。凡事若你心里有了章法,我自是听你的办。”
林如海轻拍了拍贾敏的背,两夫妻再无别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