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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预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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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颜宁而言,被仙家绑架走的这半个小时真是毕生未受过的苦楚。垃圾填埋场附近的房间当然不可能整洁到哪里去,他被制住了手脚后仰面扔到了稀烂潮湿的地面上,当场就叫臭气熏得元神出窍。好不容易从泥坑里滚出头脸来想喘一口气,迎面又让仙家吹了一股冷风,大夏天冻得他牙齿捉对厮杀。
原来妖物得道与人类不同,修仙练法是拜月参道,内丹元神炼的纯是太阴星的一口阴气,要炼到九转丹成炉火纯青,才阴极阳生,由妖胎而生道种,总不如凡人天生好阳,略窥门径就能拿纯阳演练道法。故而畜类成仙证道,总比人类而言更难百倍。仙家与刘洋合体,渐渐妖气侵染人性,张口说话呼吸之间那股阴冷之气,真是比极北数九寒冬的刮骨风还要利害。若不是颜宁和江罗待了些日子阳气茁壮,只怕这一下就要被喷个昏死。饶是如此妖物的阴气也不是常人可以受得,一口冷气后颜宁神智混茫大半,轻轻巧巧就中了仙家搜魂读心的秘法。
仙家学的搜魂法纯是几百年山上妖精鬼怪口口相传的野路子,自然不可能细致周到如现代公务部门例行盘查,还要考虑什么“人道”、“后遗症”。就算顾忌到江罗下手还算有点分寸,一番检索下来也够颜宁冷汗淋漓肌肉乱颤,险些就在神智混茫中直接人事不省。
——但他到底没有人事不省。颜宁与江罗相处了这几年,出于谨慎而做的某些准备还是发挥了效用。每当阴气逼迫元神,冰寒彻骨受苦难当的时候,贴心口放着的那个江罗手工课上用塑料绳编的平安结(仙家带走颜宁后曾经上下搜身,不过道术佛法广博精深,还实在没有拿硅胶塑料当法器的先例,于是一时不察小觑了江罗,居然就留了这个漏网之鱼)就会骤然发热暖住胸口,硬生生顶住了冷气不叫侵入心脉。心脏总司百脉,护住了心脉后冷气彻骨也总能咬牙忍受。颜宁闭紧了眼缩在泥里全当受刑,脸伏在地面连大气亦不敢出一声。那妖物把手掌贴在他后颈处缓缓摩挲,从脊椎灌入的冷气简直比冰水还要厉害,冻得连血管脏腑都要结冰皲裂。如此反复九次的冷入骨髓,那妖怪才终于将手松开,把颜宁又扔在了一滩泥泞中。
仙家以前试演法术,如若是凡人道根不深的,挨着妖类阴气就没有不昏厥僵死的。颜家少爷这么一个毫无根基的凡夫俗子,自然也就不会出于仙家掌握。于是施法完后它竟也不稍作检查,看到人已经瘫在地上一动不动,哼了一哼便挥袖一招,霎时间妖风大作门锁哐当一响,人已经驾风窜出几百米了。颜宁屏住呼吸瘫在泥巴里听着声响,好一阵终于张开眼睛,从眼缝里扫了一眼四周。
这间建在垃圾填埋场附近的屋子阴湿恶臭,各色有机质腐烂的气味中人欲呕。但这样闷热潮湿的夏天,这种与垃圾场相差无几的地方居然连苍蝇也不见一只。不光如此,颜宁趴在地上喘息一阵,还隐约觉得后背脊梁毛发耸立,好像有轻风吹过……抑或是有人在身后吐气。当然这种毛发耸立的感觉他算不得陌生,以过去几年的经验论,毛骨悚然就是机体示警的先兆,如果现在不急做打算,少说也要有几日的浮灾好受。显然此处决不可久留,颜宁再不敢耽搁,等冻僵的手指稍一有知觉,便赶紧去摸衣服内衬。
以仙家千年老妖的眼力见识,当然是严密搜索细细查访,把颜宁身上一切疑似符咒法器的玩意统统搜了个精光。只是到底是附身在了活人身上吃公家饭要在面子上守一守国家法度,还是没敢把人剥光了丢在房里。于是这就给了颜宁可趁之机——总的来说对方还是太小瞧了江罗的能力。也许严谨而传统的道家法术非要什么纸绢帛石的载体不可,但天马行空的异能却可以相当宽容大度紧随潮流,所谓的“载体”也就千变万化。颜宁在周身上下摸索了片刻,在后背处摸到了那个搜检下的漏网之鱼,费劲心思预备的翻盘绝招。
一片小而薄的,质地略微粗硬的布料。
自从数年前颜总与发妻分道扬镳之后,颜宁与父母的关系也随之大受动荡,亲子之间一度闹得非常难看。出于某种难以分明的愧疚,颜总对自己的这个独子也就渐渐放纵,对颜宁种种怪异的举止不能不视而不见。借着这个宽容默许的便利,颜宁也就能欺上瞒下,拿叛逆失常来掩饰他与江罗的那个勾当。譬如这几年要追求什么潮流,贴身衣物不是纯白,就是纯黄,看得颜总这样迷信的人心中犯恶,也无可如何。却不知道每件衣服都已经让颜宁动过了手脚,所谓纯黄纯白当然与流行无涉,倒大半是道术上的讲究。
原来颜宁江罗翻阅古书典籍,曾查到有“符印”一物。说是古代高人有弟子学艺不精的,怕他下山丢了自己脸面,便预先将符箓刻于玉石上,赠于弟子以防万一。若果真是事到临头没有佛脚可抱,就取符纸拿玉石沾朱砂往上一印,便宛然是尊师亲临画成的一张符咒了,也就是“符印”。颜宁展卷一见此法,欣然而大有所悟,便私下找来了玉石刻刀,让江罗勉强雕出了几道极厉害的符咒,统统印在了自己的衣服上。只不过思路上颜宁却另辟蹊径——画符箓用的朱砂雄黄当然不能往身上粘,应急措施也当然要隐蔽,于是便找了拿来变魔术的某种无色有机试剂,当印泥涂在了玉印上,印章也改做了阴印。这种东西能与血液反应使之褪色,于是只要衣服浸血,那么就只有做印文的符箓处染上血迹,等同于用人血画成的一道符咒。如果受伤无法自救,这就是极好的一道后手。
玉印不大,耗血不多,颜宁不过割破两只手指,已经拓印出所有隐藏的符咒。他将衣服撕做两半,找了根木杆挑着一半挂在门前,另一半裹在身上,缩到了屋角。
本来人被莫名其妙掳到这种地方,第一反应当然是赶快逃走,但颜宁冷静片刻后细细思索,却觉得实有不妥:自己被妖物折磨后体力实在已经透支,即使逃走也不过疲于奔命,精力衰竭后就是束手待毙,更何况在这里待了许久,外面居然一点动静没有,恐怕自己已经被带到了什么荒凉之极的地盘,脱困的希望就愈发渺茫。于是思来想去,唯有以逸待劳,好歹在这间屋子里养点精神,才能论及其他。
妖物的阴气对凡人刺激极大,哪怕有胸口的平安符缓缓驱逐凉气,颜宁仍觉得倦怠欲死,几次几乎垂头睡去。正在半混茫中苦苦挣扎百般苦恼,却忽听门口吱呀一声,霎时间如冷水浇头,激得颜宁浑身一个寒战,立即便沁了一声的冷汗。谁知这声动静之后,门口竟再无声响。颜宁缩在墙角屏住呼吸等了半日,几乎以为自己听错。半晌后昏暗中门板微微一震,又是一阵响声。不光如此,再这样极安静的环境下,颜宁还隐约听到门口嗡嗡作响,似有人在喃喃念诵。口音晦涩嗓音含糊,不像说话,倒像是早晨漱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