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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第八十五章 似水华年留不住 ...

  •   宝庆五年三月,蜀王慕容捷率领铁甲军一路东行,穿过八百里魏中之后,在辽阳京西南一个名叫浮山的地方遭到帝军的拦截。帝军主力来自奚仲亲手训练出的神龙军,担任主帅的是新近升为少将的左神威军都指挥使李乃安。

      因为军队和将领都是新的,因此蜀军一时之间完全不了解神龙军的战术和装备,浮山此地又多是山谷丘陵地带 ,李乃安将兵力分散,引诱不熟悉地形的蜀军进入谷地逐一击破,收效甚大,接连打了好几场胜仗。

      三月中旬,蜀军暂时停止了攻击,与李乃安的神龙军在浮山附近相持。

      不久,远在颐州的蜀王妃朱丽产下一子,取名慕容千里。因为是长子,慕容捷十分喜爱,下令百日之内,忌血光之灾。

      又是一年的春天,渐渐的近了。

      ×××××

      辽阳京比起西南来,还有些冷,万物依旧沉睡,却也有小小的春意偷偷的散播,风变得有些暖了,雨也一直的下不停。

      慕容苏打开窗子,轻轻的吸了一口气,一只浑身灰扑扑的鸟儿扇着翅膀落在他的指尖,他熟练的取下鸟爪上绑着的小竹筒,顺手抚了一下沾满灰尘的羽毛,手指立刻沾上了西北地区特有的细小石屑,他看着那些灰尘,唇角露出淡淡的笑意。

      展开竹筒内的纸卷,她的信还是一样简洁潦草,无非是最近到了某处,见到什么人。词句之间没有任何修饰,没有风花雪月,更没有倾诉相思之情。不过这次,她在信的末尾提到,因为发生了一些事所以要提早回京,寻找天极丸用药的事情已经有了眉目,只要再找到一味药草,就可以找曾经替她看过病的“销金妙手”萧漠来配制解药。

      慕容苏写给她的信,要比这华丽多了,但即使只是寥寥数语,他看得也很用心,尤其是看到她说要回来——他不明白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让她不得不提早回来,可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要回来了!

      她要回来了!多好,这一次回来,他绝对不会让再她像脱缰的野马一样到处跑。以后不管去哪里,都要是两个人!

      他愉悦的想着,折起信纸小心的收进怀里,打开门,沿着狭窄偏僻的小巷朝街上走去。

      他没有骑马,也没有雇车,慢悠悠的散步,走了将近一个时辰才走到东胜门不远处的大街上。将近晌午时分,此地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宫中的神威军将街道层层封住,街道边的树枝上扯起上好的绢帛,挂满素色缎面扎出的祭灯。百姓争相踮着脚尖观望,四周挤的水泄不通。

      慕容苏找了一个地势较高的地方,懒洋洋的倚在墙上静静的看,眼神若有所思却又百无聊赖。

      不久之后,一队身穿银白色盔甲的士兵整齐的走过大街,身后跟着六十名捧花焚香的宫女,宫女之后又是一队士兵,随后是六十名提着各色祭礼的内监宫人,数十名大汉抬着三牲五畜,美酒佳酿。一队一队依仗过去之后是身穿大礼服的钦天监官员,衣饰背后垂着长长的流苏,僧人吟诵之声传遍街巷,香烟袅绕,尽是一派庄严肃穆。

      百姓之中的善男信女,早已拖儿带女举家跪地,只求能沾得一星半点天家福祉。

      这是先皇的冥寿,也是慕容氏祭祖祭天的日子。

      因为天家将自己誉为天龙转世,因此祭祖便是祭天。而先皇的冥寿与这一天又相距不远,这些日子以来内乱不断,国库并不充盈,裕德帝为了减省,将这两个日子合成了一天。

      僧侣之后,一长溜的华盖亭亭,那是王孙公子的队列。可如今的京城里,除了裕德帝和两个刚刚成年的弟弟豫王和湘王,已没有别的皇族嫡系。又因为新后未立,雅公主出嫁,因此女眷除了太后之后,有资格参加祭祖的,只有豫王慕容昊的正妃上官浣星。

      慕容苏远远的望着,眼中星光闪烁,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曾经也在这支队伍中,骑着京城里最好的马,穿着最柔软最华丽的丝缎,真正是鲜衣怒马,少年得意。

      可如今,这一切不过是一个虚渺的记忆,他隔着人群看着,就像在看一场热闹的杂耍,不是不怀念的,却一点也不羡慕。

      真的一点也不羡慕。他知道皇上此刻心里一定不痛快,爱玩爱闹的慕容昊也未必快活,走在最后的慕容歆显然脸色不好——白皙俊美的脸上挂着深重的忧虑,心事重重,魂不守舍,把本该有的一丝稚气都掩盖了。

      他们未必都有他过的好吧?

      他正想着,眼角却看见不远处的人群中,有一个绿色的影子一闪,转瞬便消失在街角。他愣了愣,略一思忖,便辨明了方向追了过去。

      那个背影很熟悉,是苏襄襄吗?

      她居然还在京城……信王府被抄检之后,他没有得到她的任何消息,原本以为她早已经远远的逃走了。

      虽然对方不会武功,但要在这千万条巷子里面寻找,倒也颇为费劲。慕容苏追了很久,才在一条狭窄的小河边看到了那抹绿影,急忙喊道:“襄襄,等一等。”

      穿着暗绿色衣服的少年一愣,在桥头站住,转过身来,满脸的清泪还来不及拭去,就这么呆呆的看着他,似乎不相信眼前所见。直到他走近了,这才回过神来,低呼道:“哥……”

      但那再熟悉不过的称谓却只是说出了一半,便哽在了喉中。她抬起手背,慢慢的擦掉了未干的泪痕,虽然手指依然因为激动而颤抖,声音却已经平静下来,微微行礼,低声道:“信王殿下,有礼了。”

      这一声“信王殿下”,让慕容苏倏然间恍惚。

      他从来没有在苏襄襄口中,听到那么优雅礼貌,熟悉又遥远的称呼。

      “襄襄你怎么了?”他皱了皱眉,看着她一身的少年打扮,微微有些瘦削的脸庞已经不再是从前那副圆圆的,粉嫩嫩的模样,清澈的眼睛里多了些什么他看不明白的东西,双唇紧闭。是苏襄襄,却又不全是。

      至少,已经不是信王府中那个笑的天真无邪的少女了。

      苏襄襄低着头,缓缓的道:“信王殿下,我的名字叫做‘姬妤’,是燮羽的帝姬。做‘苏襄襄’的时候已经过去,以后请不要再提起了。”

      他看着她低垂的眉眼,片刻之后,幽微一笑:“我已不是信王殿下,你也可以不用做苏襄襄。不过,姬妤这个名字实在是不怎么好听……”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一个清冽如泉的声音突然打断道:“殿下,这个名字是我朝先代君主赐下的,你可不要乱改喔。”

      顺着声音望去,一艘小船正从桥下缓缓驶出,船头站着一个白衣女子,连背上的一条缨枪都是银白色,只一丛红缨似火,十分触目。

      她看着慕容苏笑起来,笑容清雅高贵,却又有种说不出的得意:
      “信王殿下,我们终于又见面了。”

      慕容苏看到白衣女子,似乎并不意外,微微点头做礼,笑道:“葵姑娘,好久不见,”

      那位白衣女子,正是燮羽的林七葵将军。

      她轻轻一纵跳上岸来,船上执桨的是一个中年男子,一双鹰隼般的眼睛上下打量了慕容苏一番,林七葵介绍道:“这位是人称‘荆将军’的钟舒礼,钟大哥。”

      慕容苏在此从未见过这位荆将军,却也知道他在燮羽余部的地位仅次于林七葵。只是此地说话甚为不便,一行人便移步前往林七葵落脚的地方深谈。

      林七葵三人住在一个酒坊的客舍里,慕容苏认得这是何家名下的产业之一,心中明白这必定是何倥偬的安排。既然有此安排,那他们之间的合作,显然并没有因为苏襄襄的离去而宣告破裂。

      相通了这一节,他也放了一半心,趁着林七葵和钟舒礼在外头交代事情的功夫,朝苏襄襄看去。

      少女还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大眼睛中又浮出盈盈泪光,偏又倔强的咬着唇一言不发。他忍不住想起往日的朝夕相伴,情同兄妹,忍不住心生怜惜。

      这十年里,他的关心和宠溺,并不全是出于利用和笼络,总有一些感情是真实的。

      他伸出手,替她擦去眼角的泪珠儿。苏襄襄一惊,方才从自己的冥想中回神,才叫了一声“信王殿下”,慕容苏已经蹙起眉,道:“我不喜欢这个称呼,而且我现在也已经不是了。我还是喜欢听你叫我哥哥。”

      “殿下,这是不合礼数的。”

      “你是燮羽的帝姬,他们都要听你的话,你连说什么话都不可以自己决定吗?”

      苏襄襄看着他,看了很久,记忆中那个渐渐远去的温柔少年,倏忽间又和眼前笑意温润的男子重合了起来。她活了十六年,有十年是苏襄襄,苏襄襄已经是她生命的一部分,割舍不去。

      苏襄襄,有一个很疼她很宠她的哥哥……

      可她现在已经不是了!那个时候,世上所有人都舍弃了苏襄襄,包括她自己。她做了姬妤,她已经回不去了!姬妤心里很明白,大酉的信王殿下当初收留她,只是因为她是燮羽的帝姬。

      她定了定神,故作镇定:“与他们无关,这是我自己决定的。”

      慕容苏却并没有等她说完,问道:“你在为阿歆伤心吗?你还在想他?”

      她一愣,然后咬着牙,摇头否定:“我没有。此事不需要殿下操心。”

      “襄襄!”

      “殿下,世间已经没有苏襄襄这个人了。你对我的养育之恩,我会尽数报答于你,以燮羽帝姬的身份!”

      尽管有些勉强,但她的话已经说明白了。慕容苏突然觉得有些茫然,现在的他,要怎么告诉这个铁了心的小姑娘,其实自己更希望她是苏襄襄,他不要姬妤,不要燮羽的帝姬。他连皇位都不要了,认识姬妤有什么用呢?

      但这一切的原罪,毕竟还是自己……眼下,他还说不出口。

      沉默间,林七葵已经回来了,亲自奉茶,道:“信王殿下,七葵本想去巨泽找你,没想到你竟回来了。既然回来了却又躲起来,可教人好找啊。”

      慕容苏微微笑道:“我如今是戴罪之身,当然不能太过招摇。只需慢慢等着葵姑娘找到我就好了。”

      “你知道我会来找你?”

      “难道姑娘不想找我么?”

      似是而非的回答,让林七葵笑了起来,笑声如银铃散播。她不再同他打哑谜,正色道:“自上一役松将军战死之后,不久前,燮羽的芦将军也在蜀地死于蜀王的五重衣手下。燮羽实力大伤,我们依势而度,还是决定继续和大叔合作,这样一来,对你我都有好处。”

      “大叔?”

      林七葵自觉失言,略有尴尬的掩饰道:“殿下的舅舅何将军,既然甘愿被皇帝打入天牢,心中自然早就有打算。只等殿下回京,一切便可重新来过。”

      慕容苏点了点头:“我和舅舅已经联系上了,分散宫外的黑骢军也已经陆续回京,慢慢整合。只等一个合适的时机,救他出宫……”

      “为什么非要出宫才有合适的时机?”

      看着她有些得意又有些狡猾的眼神,慕容苏心中一动,突然觉得,自己和何倥偬之间的距离竟然变得遥远起来。

      “葵姑娘的意思是?”

      “殿下难道不想亲自和何将军见上一面吗?”

      ……

      林七葵竟然说到做到。第二天,就安排了入宫。

      来迎接他的人是叶逢苏。曾为主从却更是朋友的两个人并没有过多的寒暄别来之情,叶逢苏带了一套太医院管事的衣服和腰牌,道:“将军最近有些身体不适,皇上恩准太医院派人过去探查开药。那里头有我们的人,我已经联系好了,到了下午,还请殿下委屈一下,充作太医院里抓药的管事。”

      太医院的管事,本身也会一些医术。虽然囚犯没有求医的资格,但个别特殊待遇的重犯,也能传召管事来看病抓药。何倥偬前几日染了些风寒,这点权力只需通融典狱官,无需和皇上交代。

      换在从前,慕容苏是无论如何不肯做这有失身份的事,但如今,他已经不在意自己扮成什么模样。这几日和何倥偬之间虽然暗信往来,总不比亲自见面——他有很多话要说,他已经不是从前的子幄了。

      再次进入帝阙,千重宫阙在眼前次第展开,无比熟悉却又异常陌生。慕容苏深深的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再次低下头,那份遗憾留恋已经在心底收回,不露痕迹。他只是亦步亦趋的跟在一群曾经对自己点头哈腰的内监身后,慢慢的朝前走。

      他没想到,林七葵居然自称何倥偬的妾室——他的舅舅对女人一向有特殊的洁癖,三十五年里过着苦行僧一般的禁欲生活。不光没有娶妻,更没有侍妾,连通房丫头都没有。如今居然默认林七葵是他侍妾,想必也只是权宜之计吧?

      可是透过粗大的铁栅栏看去,两人的行止间却有说不出的亲昵感觉。直到林七葵走出来换他,他还能从女子低垂的脸上看到又羞又恼的神情。对于女孩子的心事,他一向十分了解,因此不由的了然微笑起来,心中庆幸自己那时候在凌源并未受她幽冥神功的诱惑,否则此时此刻和何倥偬相见,不免尴尬。

      他整了整衣,低头跨进幽暗潮湿的牢房,铁门在身后上锁,只听耳边一个熟悉的声音,低沉而慵懒的唤道:“子幄,你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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