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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第57章 偶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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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侯小白的微笑毫无温度:“他是罪有应得。”
“是啊,那个楚君太过猖狂,不知得罪了多少诸侯,打压一下也是众望所归。”
小白更正道:“仲父,我指的是蔡侯,他活该。”
管仲:“……”
小白点头,前所未有的凝重,甚至有些噬骨的冷意:“伐得好!换了我,也绝不会放过他,否则如何报这戏妻之恨?楚君这回,干得不错。”
管仲略有失望,沉吟之后,试探地问道:“依您的意思,齐国还管不管?”
“不管。”
“一直以来,诸侯国的大事小事,齐国都视为己任,不会坐视不理。眼下蔡国国君被掳,蔡国大乱,齐国如果不向楚国问罪的话,恐怕蔡国会觉得齐国偏袒,没有出手帮助他们而心生怨怼。”
小白转过身去,口气淡漠,风度依旧是温润的:“齐国也有齐国的事,管不到那么多。问罪楚国,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何况千里迢迢,出兵也是要粮饷的。这件事,本来就是他们的家务事,既然息侯愿意请楚王出兵,我们齐国也不方便插手。”
“臣猜想,蔡国派遣的使者,很快就要到临淄城了。”
“来了正好,我还想问问他们,如果论起源头来,齐国是不是应该先讨伐蔡国?”
管仲审时度势,心知齐侯小白心意已定,便道:“国君英明。也罢,称霸不急于一时,眼下倒是应该着重发展经济。”
小白颔首:“伐楚一事,不用再提了。仲父上次说到振兴工商,却是如何做法?”
管仲正待说话,却见刚才那名寺人又小跑着上来:“启禀国君,周天子派来的婚使与太史到了,正与宫门外求见。”
齐侯小白诧异:“这么快?让他们先去宾馆歇息吧。寡人要与仲父商议国策。”
“国君,”管仲低声劝道,“避而不见,恐于礼不合。”
齐侯小白无所谓,道:“那请他们进殿吧。”
管仲笑道:“恭喜国君!周天子的王姬有两位正当妙龄,周世子也有三位女儿适婚。”
小白沉思片刻:“据说周天子沉疴日重,将不久于人世?周世子姬胡齐将继位为王?”
管仲明白他意所指,答曰:“正是。不过,既然都是王姬,在身份上并无太大差异。”
寺人易牙进来,轻手蹑足奉上新的桂浆,把饮尽的酒具撤下。
桂浆中加了来自楚地的香料,清澈芬芳。小白无端便想起那日采采流水,蓬蓬远春,一双盈盈的眼眸,凝聚着星空的精魄。回眸的似笑非笑,既澄澈,又醺人如醉。
自那以后,人间再无倾城色。
管仲还在恭喜他:“不知国君求聘的是哪一位王姬?想来必定是花容月貌,性情和顺。”
小白望向幽茫夜色,苦笑。
时已入秋,夜风的凉意渐渐有了萧瑟的意味,将他的双眸也染上一抹黯淡,他忽觉有些疲倦:“让贞人用龟甲蓍草去占个卜吧,娶其中的贞者就行了。”(注释:贞,在占卜时指吉。)
息国宫中,梳着双丫髻的侍女,将墙上、案几、廊下的一盏盏烛燎点燃。洁白如霜的灯脂中掺了香草脂,一经点燃,便立即散发出幽幽香气。
妫祯刚刚盥洗出来,漆黑乌发散在肩头,如云如瀑。惠屏一边为她梳理,一边由衷赞叹:“夫人的头发,比最上等的丝缎还要滑顺哩。”
妫祯莞尔:“头发好,有什么用?我倒是宁愿自己脑子更聪明一点。”否则也不会有过去那种遭遇。
“夫人只是仁善单纯,哪里就不聪明了?”惠屏不服气,手里不知不觉加重了力气。
妫祯觉得头皮发痛,便道:“好了,别梳了。”
惠屏便拿葛布来给她吸干头发上的滴水,又搬了几个银制的小炭炉,放在妫祯身边的一圈架子上,来帮助头发烘干。
妫祯闭着眼睛,问:“国君说了今晚要过来,怎么迟迟不见踪影?你出去打听打听。”
惠屏应声出去,须臾回来道:“国君在后花园在宴饮呢。”
“又在宴饮。和群臣吗?”
“好像只请了一个人。”
“谁?”
九月秋夜,半暖半凉,风清气爽,促织鸣唱。
楚王出兵出力,帮助息国制服了蔡侯,姬荀于是设宴款待。两人在后花园中推杯换盏,畅饮无数。
饔人依照姬荀的吩咐,在筵席上设了九只食鼎,三只陪鼎,韭菹、醯醢等八豆,黍稷等八簋、六铏、两簠、八壶。牛、羊、豕、鱼、腊皆齐备。
姬荀如此隆重,一为庆贺大仇得报,二为贺楚王旗开得胜,大败蔡军。
要知道,蔡国可是堂堂的姬姓国,首任国君是为周文王姬昌之子,周武王姬发的五弟姬度,血统何等纯正高贵。楚王悍然伐蔡,不啻于在周王室脸上搧了一记耳光,楚人自是扬眉吐气,更加不把周天子放在眼里。
姬荀对楚王,更存了一份结交之意,分外殷勤。楚王也毫不拘泥,算是宾主尽欢。
借着半醺的酒意,姬荀端起酒爵,敬楚王道:“这次能够生擒蔡侯,全赖楚君鼎力相助!”
“息侯客气。”楚王笑道,“息侯夫妇伉俪情深,息侯为夫人不惜发兵,本王也很钦佩。”
姬荀叹口气,道:“我知道,楚君也许会觉得我过于轻率。可是当日,蔡侯将我的夫人囚禁于上蔡,未达到目的,便百般折辱,她险些命丧蔡国!如果不是她坚韧聪慧,最后逃了出来,恐怕早就变成冤魂了。到了息国,又设计陷害她,混淆视听,以求鱼目混珠。此等行径,我实在忍无可忍!”
楚王心不在焉,微笑敷衍道:“只怪尊夫人太过美貌。这也是息侯之福嘛。”
姬荀闻言,果然舒眉大笑,难掩得色:“我虽不才,却万幸得到了这样一位夫人。说句厚颜无耻的话,我这位夫人,无论品行或是容貌,天下无出其右者。”
“息侯风流,羡煞旁人。不过,若论天下第一美人,”楚王笑笑,慢条斯理答曰,“未必是尊夫人啊。”
“还有比我夫人更美的。”
楚王陶然一笑:“当然有。”
“寡人不信。”
“美人者,无分男女。”楚王淡淡道,“我曾见过一位少年,虽身为男子,却有倾国之色。寡人征战四方,四海之内,再未见过有人与他可媲美。”
姬荀错愕:“难道堂堂的息夫人,还比不过一个少年?”
楚王弯了弯唇角,没有回答。
姬荀听得出来楚王没有说出口的话:“息夫人又如何,比不过就是比不过”。
又见他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姬荀一激之下,起了好胜之心,吩咐道:“来人!去请夫人到花园一同小酌。”
却见楚王根本毫无兴趣,懒洋洋道:“已是深夜,尊夫人已经歇息。我们男人喝酒,叫女人来做什么?何必劳烦折腾,打扰佳人清梦?”
姬荀心中痒痒,一心想炫耀一番:“我夫人的美名,多少人求之一面而不可得啊。楚王当真不想一见?”
“不想。”楚王干脆利落道。从小到大,他见过太多自称“天下第一”的美人了,越看越失望,和那个人相比,提靴子都不配。
每见一个所谓的倾世美人,他就情不自禁地拿来作比较,然后更加悲哀地怀疑自己是否有断袖之癖。已经成了心病。
所以他现在,除了自己后宫的嫔妃,不再四处猎艳,反倒安心些,起码不用怀疑自己有毛病。
已是夜深,更深月明,秋露珠滑,草丛里的阜螽和蟋蟀的鸣唱也渐渐低弱稀薄。
姬荀还没有回来。
妫祯实在好奇他跟谁在一起,又想起他衣裳单薄,便取了一件织锦的风氅,亲自送去。
到了后花园,妫祯又改变主意,没有进去,只叫惠屏将风氅送进去,让里面伺候的寺人转交给国君,还特意叮嘱不要打扰姬荀,自己却站得远远的,在树下眺望。
片刻之后,惠屏出来了,却是跟着姬荀出来送客。
走在前面的那个男人,皮弁赤韨,服饰华贵,长眉横飞入鬓,年纪虽轻,却蓄了络腮的须髭,通身气魄极为练达。最慑人的那一双炯炯双目,竟似暗藏一寸剑光,偏又含一丝笑意。
妫祯乍一见他,大吃一惊!
这个男人好似一把出鞘宝剑,锋芒毕露,华光耀世。
莫名有种熟悉感。
但她努力想了想,她从不认识蓄络腮胡须的男子。
那男子的身后,还跟着一个随从服色的侍卫,也蓄了须,一双卧蚕浓眉,与那男子极有默契,显然是心腹亲信。
妫祯今夜没有梳妆,身上只是顺手披了件外袍,恐怕被人瞧见有失体面。况且,按照周礼,除非特殊情况,后宫嫔妃应该回避与列国使臣私下碰面,于是她便往夜色中的树丛暗影里退了几步,又侧过身去,将自己化为一道不易发觉的影子。
姬荀将两人送到后花园门口,楚王驻足,回首笑道:“息侯留步,不必亲自送了,还是回去陪夫人吧。宫门不远,本王走过去便是了。”
姬荀再三坚持:“使不得,楚君是尊客,应当送至宫门。”
楚王毫不在意,笑出了声:“本王向来最烦这些俗套,就喜欢自在。息侯还是回去吧!”
一番推让,姬荀终是拗不过楚王,便止步于花园廊下,不再相送。楚王便带着随从,在息宫寺人的引领下,往宫门走去。
行得几步,楚王忽然驻足,望向某处的茂密黝黑树荫。一望之下,有些动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