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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3、谁云天下无弃物,又非汤武薄周孔 ...

  •   “后宫主位们的吃食减了不说,连蒙古来的亲戚们也减了,各处喇嘛萨满的份例都砍去不少。过去虽说吃不完,倒也不浪费,都是赏给下人们。如今服侍得再好也没有赏了,内务府里人人怨声载道的。一勺盐一勺油都不敢多用,磨掉的麦麸不让扔,田里割完的秫秸也得给他送回去。”

      皇帝摆弄着量角器,听得颇为惊讶:“这么严酷啊?简直是个酷吏了。”

      费扬古咂咂嘴,继续小声嘀咕:“谁说不是呢!往日里看着笑眯眯的,真料不到竟是这样为人。稍不如意便要翻脸开骂,一言不合就耳刮子招呼。他自己买进大玻璃窗大镜子很是敢花销,管领们去支钱就一毫一厘都不放过,近日又说要去查皇庄银庄的账……他们都是满肚子怨言,又不敢对皇上诉苦,倒把我给推出来了。”

      皇帝看着他,一脸真诚点头:“行,知道了,等着我说他。”

      费扬古喜之不尽,千恩万谢地退出去了。

      曹寅从书架后摇着扇子走出来,坐在皇帝对面:“说的到也算实话,没怎么添油加醋。”

      皇帝在纸上写写算算,头也不抬地问:“高粱秸秆有什么用?不就是枯草杆子?”

      “切碎了拌着豆草喂马,垫土坯房屋顶,烧火做饭。这东西平时老百姓也放在集市上卖。”

      “我还真不知道。”皇帝呵呵笑起来,斜眼瞥他,“难为你个诗人也能操心这些琐碎。”

      曹寅随意笑笑,往垫子上一靠:“我哪里爱管这些?只是内务府这七司三院散漫久了,总得有人来做这个恶人,不如干脆揽在我身上,一次得罪到底。”

      皇帝放下仪器静静瞅了他一阵,伸手将一只胳膊抓过来,放在腿上:“你要图省事,扮阎王罗刹,我也不管。只是以后别再自己打人了,仔细闪了手腕子。”

      曹寅转了个身,脸正对着他:“若要更省我还有法子,西苑的果园荷塘跟护城河这片水,也能包出去挣几个零钱。连宫中用的香料香油,其实也能自己制一些,园子里花木都是现成的。”

      皇帝唉声叹气直摇头:“了不得!才让你管了几天钱,就整个掉进钱眼里了,看什么都是算账。”

      曹寅一下子坐起:“我这不叫市侩!都有典故有来历,《上林赋》最后怎么说的?地可垦辟,悉为农郊,以赡萌隶。”

      “行行行,有故典更好了,好使诗人不至于流俗。”说着看了一眼墙上挂的字画,正是赵孟頫所书朱熹《不自弃文》,皇帝便念道,“物有一节之可取,且不为世之所弃,你这也算是物尽其用。”

      曹寅偏偏牛劲又涌上来,非要嘴犟:“这篇是不是朱子写的还两说呢,当年鸿词科拿去哄别人就罢了,可不能拿来哄我。非要论理,一个人有没有用又有什么要紧,我没有用,圣上便要弃了我吗?”

      玄烨便看着他笑:“你可住嘴吧你……”

      “我若是……若是真的像嵇康那样,举世所不容,又怎么样呢?”

      看似周全堪用之人,却有一半灵魂永远无法安稳,逮住机会便要逃逸出去,蔑视短暂的权力,嘲讽自封的高贵,戏弄死板的愚忠,疯疯癫癫,无法无天。

      皇帝的食指按在他嘴唇上,他慢慢张开嘴,把手指含住,用牙轻轻咬。

      玄烨盯着对面的人,眉头越皱越深,终于抽回湿漉漉的指头,按住他前襟。

      门外有人通传:“钦天监南怀仁过来了。”

      曹寅便突然开始发笑,捧着肚子倒在猩红色哆罗呢的炕毯上。

      “好巧不巧非这时候来。”玄烨扑过去摁住他,照屁股狠狠捶了两下,“你乐个鬼!”

      “不是皇上让他来讲学吗?”曹寅眯着眼,故意喊了一嗓子,“跟南大人说!”

      玄烨马上去捂他的嘴,曹寅挥胳膊挡开,皇帝跨上去用身体压住他,抓住手腕,曹寅还使劲把脑袋往一边扭,边扭嘴里边嚷:“让他……让他候着!”

      太监给南怀仁搬来一把椅子,他就抱着一摞书匣慢慢等。春天的暖风里浮动着沁人香气,黄莺儿在枝上叽喳作响,老头不知不觉打起盹来。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间,有人轻拍他的肩膀。

      “南大人?睡着了?”

      南怀仁睁开眼,茫然看着眼前的男人。

      曹寅笑道:“该您进去了。”

      他就扶着椅子慢慢站起来,听见皇帝从屋里骂了一句:“别得意太过,迟早有你好看!”

      南怀仁一惊,转头看曹寅,曹寅却哈哈笑着走远了。

      他抱着书稿走进房间,绕过屏风,穿过隔门,皇帝已经坐在书桌前,低着头写写画画。

      “勋卿啊,我正有个想法跟你说。”

      南怀仁鞠躬:“请皇上指教。”

      “像这种自身乘两遍三遍以至更多的数,讲起来也着实拗口了,以后不妨直接说两次三次。元代《算学启蒙》里有天元术,未知求解之数皆统称为天元。如今再简单些,就叫‘元’,岂不很好?算出来的结果可称之为‘根’……”

      南怀仁看着他,脸颊逐渐蔓延上一层笑意,他向前几步,将书匣放在桌上。

      “陛下的想法当然很好。我活了六十几年,从西方到东方,无论是教友还是官员,从来没见过一个像您这样肯思考的人。”

      皇帝瞥了一眼:“这是什么?是你写的东西?”

      南怀仁在胸前划了个十字,交叉着双手说:“是的,臣听闻,陛下治国秉承义理之学。这一套正是我倾尽毕生所学写成的理学之书,叫做《穷理学》,也就是穷尽理学之意。”

      玄烨忙放下笔,将书匣打开,拿出第一本。

      南怀仁讲解道:“第一卷是推理总论,讲的是运算演绎推理之法,乃天下理学之根本。我供职朝廷半生有余,见国中虽有算学历法,却并无推理演绎之法。有术而无道,难开百学之门。今后学历者,必先熟习理学总学,定能永垂万世。”

      皇帝微微皱起眉:“永垂万世……你是想让我把这套书刊印出来吗?”

      南怀仁点点头,眼眶发红,显得有些激动:“你们的性理之学也说,穷理离不得格物,格物才能穷理。我写的正是义理之启明,诸学之翘首,来自古希腊国。”

      皇帝不言语,又从书匣里抽了一本:“这一卷叫……异色,说的是什么意思?”

      “世间万物,轻重大小颜色皆有不同,因其大小可推之轻重,又因其轻重可推之大小。”

      “我懂了……”皇帝轻轻将书放回去,搓着手为难地说,“你写的是你们的理学。但其实……我国的理学,跟你说的理学,并不完全是一回事。”

      南怀仁反问:“理不是主宰自然的本原法则吗?你们也是通过观察和推演去认识世界吧。”

      “虽然确实是这样,但……理是非常崇高的东西,不是随便谁都能有资格来解释。我不知道如果百姓看了……还有那些大臣。”皇帝说着说着,声音逐渐小下去,他停下看了看南怀仁。

      “陛下不打算帮我刊印这本书。”

      眼前洋人的胡子已经全都白了,连深蓝色的眼珠也变得有些暗沉,玄烨尽量对着他笑:“也不是……放在这里,我再好好看看,再找机会。”

      南怀仁又高兴起来:“臣感谢陛下的成全!”

      “等过些天,你再陪我去一趟北边吧,天一热俄罗斯就不太平。”

      南怀仁连连答应着。

      北京城里本就暑热难忍,跟着皇帝出关避暑反倒成了件美差。

      从古北口往盛京的路上,南怀仁一直笔耕不辍,皇帝喊他去测绘地图,他也只闷在帐篷里拿仪规写写画画。

      玄烨指着他画出来的星图问:“这又是什么,你的书不是写完了吗?”

      “时间不多,快来不及了。”弗迪南的声音里满是焦躁,听来仿佛被什么东西驱赶着,“我想再补上些欧罗巴的天文学,就能多给陛下留下点东西。”

      玄烨沉默半晌,小声斥责:“没有什么来不来得及的。”

      “是来不及了……我记性越来越差,不赶紧写,很多都想不起来了。”

      曹寅看见皇帝转过身来,使劲眨了几下眼睛,便凑过去轻轻问:“今日还接着围猎吗?”

      皇帝摇摇头。

      他又趁机说:“这附近有几处禾庄,说是刚遭了水患和虫灾,收不上粮食来,我想顺便过去看看。”

      皇帝立即准了,嘱咐道:“多叫几个人跟着,需要过夜就派手下来说一声。”

      曹寅便带了一队人马往三河县皇庄上去,庄头常寿给打了个措手不及,劈头盖脸迎上来就抱住他的腰:“我说昨晚上梦见凤凰了呢,原是今日爷要来啊!”

      曹寅按着他的头推开,嘴里笑道:“你个老滑头,甭在这甜言蜜语,快带我们上田里去看看是正经。”

      常寿弯腰赔笑点头:“稻田倒不怕看,只是地方遥远,再累着爷,再脏了爷的衣裳。”

      说着话庄里的额丁们也都出来了,一片灰的蓝的粗布衣裳对着他磕头,口中高呼老爷。

      曹寅瞅着眼前场面,心里不由泛起说不出的奇妙感觉,他赶紧说:“天子才是真正的地主,我也只是个跑腿的,该干的活还是得干,庄头你带路吧!”

      一伙人就拥着他走到田边,果然稻株在黄泥汤里泡得东倒西歪,大豆叶子也都黄了。曹寅吩咐李灿和佟贵过去查看虫害,自己脱鞋卷起裤腿,趟进水田里,拔起几棵来细瞧,根已经泡烂。

      他皱着眉问:“这大水从哪来的?”

      庄头说:“还不是前两年新挖的运粮河,把滦河的河水引了来,一到雨季就泛滥!”

      曹寅心里咯噔一声,叉着腰叹气。

      佟贵在远处对他喊:“大人,这片地里都是螟蛉啊!密密麻麻的!”

      他听了,又忍不住挠了挠胳膊,爬到田垄上说:“这事确实也不能怪你们,等我全看完了,回去跟主子好生说说,尽量给予宽免。”

      庄头吃了一惊:“啊?爷还要看啊?”

      曹寅赤足站在地上,低头瞅瞅自己满腿的泥巴:“脏都脏了,就别再扭捏了,要看就一气都看完。”

      如此边走边查看灾情,几天后赶到盛京跟皇帝汇合,浩浩荡荡一队人带着行李搬进旧日皇宫里。

      清宁宫重新开了门,浑身披挂的萨满娘娘先进去烧锅炖猪,拍着手鼓不停舞蹈。

      空空的房间里没有什么家具,只有围着墙的一圈炕,幸而看守刚刚打扫过,还算窗明几净。

      萨满甩动着满身羽毛布条从皇帝身边跳过去,嘴里发出几声怪叫。

      皇帝吩咐左右:“去库房里看看,找点屏风和桌椅来使。”

      曹荃刚领命出去,萨满又停在曹寅面前,翻着白眼哼唱:“血水浇灌大地,皮毛包裹尸首,筑起看不见的城墙……”

      他皱眉问:“是说有战事吗?”但她又呜哇乱叫着跑开了。

      徐乾学抱了今日题本进来给皇帝过目:“云贵总督报苗民聚众劫掠,请求征剿,皇上看呢?”

      皇帝撇撇嘴:“官逼民反罢了,以前吴三桂时也这样,让他们先抚绥。”

      “理藩院说达籁喇嘛封的那个噶尔丹,近日到了喀尔喀的墨尔根台吉处,是否遣大臣过去帮忙缔结盟约?”

      “这倒是个事情。”皇帝忙拿过题本来看,”蒙古诸部宿怨颇深……让理藩院尚书亲自过去吧,看他们究竟什么意思,能说和就尽量说和。”

      徐乾学又问:“萨布素将军在此地恭候多日了,是否让他进来?”

      玄烨听了,赶紧迎出去。

      萨布素就跪在丹樨外面,一看见皇帝便咧嘴笑。

      玄烨伸手扶他,也笑着问:“北边不忙吗?怎么自己过来了?”

      “忙过去了!手下们要过来送信,我说我这次必须自己去,去听听皇爷说话!”

      “进屋慢慢说。”皇帝引他进殿,坐到炕边,曹寅端了奶茶过来。

      萨布素一口饮完,递回杯子,立即比划着说:“去年皇爷仁慈,放他们回去不是?秋天就带了更多人回来,把我们的粮食割了!皮货也抢了!”

      皇帝点点头:“这个我知道,然后呢?”

      “但是我们不怕!因为上次皇爷来过以后,三年就修通了陆路和水路,河上有粮食一直运过来。咱们不愁吃喝,就一直围住雅克萨城,等着他们城里的人把秋天抢的粮食吃完。现在已经吃完了,要吃人了!”

      皇帝拍着腿哈哈笑,萨布素笑得更大声:“现在就看皇爷的意思,究竟是放还是打了。”

      玄烨敛起笑容,叹气道:“去年放了他们,算是示好,也是希望俄罗斯的君主能跟我国交涉,但是一直没有音讯。今年既然又来侵犯,就只能杀人了。”

      萨布素一拍大腿:“好!那我就让他们开炮。”

      玄烨接着嘱咐:“我一夏天都在这里,战况有进展随时派人来报。”

      曹寅正紧锁眉头出神,曹荃和阿灵阿从外头抬了张大屏风进来。

      皇帝眼睛瞬间一亮,起身径直走过去:“在哪找的这件东西?快叫南怀仁先生也来看看!”

      曹荃笑道:“就放在西边楼角落里,我们一看这画古怪,就知道皇爷肯定喜欢。”

      “这是张地球全图啊,有汉字也有满文呢……”玄烨抬起手,小心抚摸裱糊在屏风上的地图。曹寅和萨布素也凑上来细瞧。

      “两种字墨迹不同,汉字墨色均匀,应当是刻版印刷而成,满文有浓淡变化,是后来添写上去的。”曹寅一手端着茶杯,一手轻轻略过纸上脱色发黄的海洋陆地,最后停在地图右上角,“万历癸卯秋分日……两仪玄览图。”

      “原来是明朝的东西啊!”萨布素张嘴感叹,突然又皱起眉,“等等……为什么是椭圆的?”

      “实际上是个圆球,画成椭圆是为了绘图方便。”皇帝告诉他,“想必是祖宗攻下辽阳得到的地图,放在盛京宫中,注释满文以便阅览。”

      “世界是个圆球……吗?”萨布素表情更加惊恐,眼珠转来转去。

      “没错。你看这就是吉林,这里是瑷珲,中间有你修的十九处驿站,辽河上的四处粮仓,粮草从这里运到这里……”皇帝比划着图上短短一点距离。

      南怀仁从他身旁探出头来,举起一个放大镜:“M-a-t-t-e-o……这图也是利玛窦绘的,跟宫中所藏《坤舆万国全图》很相像。”

      “确实,我儿时就见过那个。”皇帝转身看着曹寅,“当年你刚来的时候,我问你寰宇之事,你还非要支支吾吾,藏着掖着不说。”

      曹寅摇头苦笑:“我那天掂着把汗呢,一句话也不敢多嘴,哪有胆子随便显摆啊?”

      萨布素也不敢多嘴,只独自困惑地摸着胡茬,回去后便开足大炮对着雅克萨城狂轰猛炸,如此胡乱打到八月,还真就把对方头目给炸死了,城墙上竖起白旗来。

      他冲着俄国人喊:“你们!认输了吗!”

      “认输了!”

      “认输怎么办!”

      “认输就……认输啊。”

      “光打赢了不行,这件事总得有个了解。不然年年如此,二百多艘船往返供给,实在消耗不起。”皇帝将题本放在桌上,看着面前的大臣们。

      汤斌问:“若是能划定疆界,封俄罗斯国王个什么汗什么王,让他们来朝贺纳贡,是否可行?”

      索额图也说:“祖宗当年与明朝销骨盟誓,勒碑划定过疆界,只是后来并没有遵守。划界容易,守界更难啊。”

      皇帝摊了一下手:“但并没有人来联络交涉,眼下又上哪找个能裁事的俄国人去?”

      明珠很惊讶:“难道把雅克萨城里的人杀光,他们也不管吗?”

      “仿佛是这样。”

      底下人你看我我看你,窃窃私语了一阵。

      明珠又说:“既然他们的朝廷也不管,那就杀光算了,到时再看有什么回应。”

      皇帝皱着眉不言语。

      南怀仁突然插嘴:“俄罗斯国的都城在遥远的西方,也许得到消息需要时间。”

      “可去岁已经用拉丁文写了信,给了他们首领,至今没有回应,是看不懂吗?”

      南怀仁想了想又说:“那些边民散兵本来也不可靠,目前京城里有荷兰使节,或许可以让他们转交。”

      徐乾学频频摇头:“明明是我们打赢了,还要求着他们议和?”

      皇帝做手势让他停下:“这也不妨事,一封信而已,可以试试。那些俄国人有枪有炮,肯定有官府支持,应该不是散兵……只是不知为何朝廷又突然不管他们了。”

      南怀仁接着说:“索相刚才提到守信一事。三十多年前泰西也有四个国家互相征战,最后签订了边境合约,叫做Westflischer Friede,用各国文字书写,约定各方平等,互不干涉……”

      话没说完众人就炸了锅。

      “平等?平等是哪国笑话?”

      “我们打赢了,是宗主国,应该让他们纳贡才对!”

      “居天地之中者曰中国,居天地之偏者曰四夷啊。”

      “堂堂中华怎能照着西夷规矩行事?”

      “吾闻用夏变夷者,未闻变于夷者也,这违背孔孟之道了。”

      皇帝与南怀仁对视一眼,赶紧打断他们:“算了算了,以后再议!”

      曹寅趁着有空,每日骑马出去溜达,将盛京周围的皇庄都查看了一遍,这天回来时,就看见皇帝盘腿坐在炕上,对着地图发呆。

      “想什么呢?”他拿起炕桌上摆着的海棠果咬了一口。

      皇帝一手攥着佛珠,眼睛直直盯着前方:“在想界线。”

      曹寅安静看了他一会,背着手走到屏风前,摸了摸北方的山脉河流,万顷国土顷刻间覆盖在手掌之下。

      “界者境也,线者缕也。丝麻搓捻成线,经纬交织,方能织就一匹布。”

      皇帝开口,接着他继续说:“而地图是南北为经,东西为纬。”

      分出经纬,划出界线,守卫各自的土地,也许能保一时安稳。

      天六地五,数之常也。凡人究竟要有什么样的才华,才真正算是经天纬地?

      “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俄罗斯国织这块布。”

      “但这里除了你,谁还有资格定下国界线。”

      补天补衮的故事,讲起来都很美。

      眼前绞尽脑汁维持的金瓯永固,究竟像不像样,也只能任由后人评说了。

      回銮路上,皇帝时不时停驻在山野河流处测量高程,曹寅就又把京畿的皇庄转了一圈,见稻子虽然泡过水,泄洪以后却缓过来许多,便责令他们仍按时缴纳征粮。

      庄头们自然要急:“爷上次来可不是这么说的!怎转眼又变卦了呢?”

      他只说:“我这么苛刻,自然是有缘故。但讲给你们听,你们也不可能体谅,倒不如不讲的好。”

      结果当夜借宿在庄户家中,就有一个年轻的娘子端着盆水进来,曹寅心里觉得不对劲,刚欲问她话,她便开始脱衣服。

      唬得曹寅立即跑到大门外,问门前守着的番役:“你们怎么随便放人进来?”

      “她说要送水服侍您洗漱。”

      “糊涂蠢材!”曹寅骂了一句,又冲屋里喊,“你要走快走!休要陷害本官!”

      那女子光着半个膀子走到门前,跟他对视了片刻,还是猛吸一口气嚷道:“非礼了!救命啊!”

      曹寅摇头叹息,抬手捂住脸。小院外很快涌来一群举着火把和锄头的人。

      内务府的番役们也都跑到院子里,扶着刀严阵以待。

      女子又喊:“救命啊!……救命……”声音逐渐小下去。

      曹寅转身对着院外,张开双手:“我衣服还没脱呢。”

      一个男人立即冲他叫嚷:“谁看见了?我看你是又穿上了!”

      曹寅问:“她是你女人?”

      “没错!当官的就这么欺负我们庄稼人啊,我真没脸活了……报官!”

      庄户们都帮腔:“报官!报官!”成群的火把冒着浓黑的烟,火光明明灭灭,照着他们的脸。

      “之前的两个郎中也是这么被坑的?”曹寅笑了一下,“那就报官吧。”

      庄头从人群里挤出来,伸着手安抚那个男的:“亏已经吃了,报官也没啥用处,不如大家好商量!”接着回头看曹寅,“老爷您看这事闹的……乡下人没那些讲究,要不然您想想法子打发他们,能别再闹就成。”

      “大清国自有王法在,还是报官。”曹寅吩咐左右,“你们去找此地的旗鼓佐领来。”

      几个人就要往外走,庄头赶紧带人拦住:“爷们这是干什么呢……有事好商量!”

      曹寅抱着手臂走到他面前:“到底要不要报官?告到县衙,告到三司会审,我也一样作陪,报吗?”

      庄头欲言又止,回身看了看那些人。

      “不报了?”

      “……不了吧。”

      “不报就把这对男女和庄头都绑了!带回去治罪。”

      番役立即将女子和庄头按住,抽刀上前要捉拿那个男人。

      举着火把的人群瞬间又骚动起来,锄头跟弯刀相碰,冒出几道火星。

      番役们头上冒汗,将曹寅护在中间围起来。

      烟火缭绕,隔着矮墙院门,外面是无数双黑色反光的眼睛。

      “当官的是要把人往绝路上逼吗!”

      “粮都交了!我们吃什么!”

      “土里刨食刨一年,自己什么都留不下!还喂不饱你们!”

      桐油燃烧的味道很呛人,他捂着嘴咳了两声,推开面前的守卫往外走:“动手前想想清楚,禁军就在十里开外,真伤了人,你们庄子里一户也留不下。”

      曹寅跨出门槛,庄户们慢慢让出一条路。

      “老爷就发发慈悲吧!”

      “给自己积点阴德!”

      他带着内务府的人走出去,不再看周围人充满怨恨的眼睛。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13章 谁云天下无弃物,又非汤武薄周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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