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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三夜(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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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故人,夏无疾心里始终惴惴不安,闷在屋子里前思后想了良久,在邓小雩门下留了字条连夜便走了。
一早醒来,仍然是美人在抱,邓小雩那叫一个神清气爽。依依不舍地在被子里又赖了良久,直到美人被吵醒羞涩娇俏地瞄了他一眼披着衣服跑了他才心满意足地伸了个懒腰洗漱穿戴走出房来。
便条上竟然只写了一个字——“撤”!
那美妇凑在一边分明也看见了,笑赞道,“真是…简洁明了…”
“嗯…那个,呵呵…”邓小雩只得陪笑。
……
有人派了车马接来,好酒美人地招待了一顿,又舒舒服服给送回去,邓小雩心里岂一个爽字了得!迈开官步度到自家门口,人顿了一顿,想起那个“撤”字——发生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让夏无疾逃得这么狼狈。那人昨晚看上去醉得很是厉害,不知现下如何…邓小雩暗暗叹口气,转了身向对街的夏家铺子去。
难得今天竟然不见开张!邓小雩砸了半天门没人应,怕他宿醉未醒没听到,绕到后门去又拍了两下唤道,“夏无疾,开门。”
仍然是毫无动静。
这倒蹊跷,白日里跑到哪里去了?
不让查这案子,衙门里听了上面的指示,让给捕头捕快们放七天公假。
就算没有案子要查,走街串巷巡逻查更也总要留些人手的,怎么一时间都强行赶回家里休假了?这也很有些蹊跷。
那美貌妇人带了这么多年轻女子居于关外一夜间拔地而起的豪门大院里,平白无故找上他们,却又央求帮助查这案子…
种种种种都很蹊跷。
昨天夏无疾和仵作的谈话,八年前恭王府为什么有人暴毙,跟这件案子又有什么瓜葛,都还没来得及问。
邓小雩蹲下来坐在门前的台阶上,顺手扯了一只狗尾草叼在嘴里,守株待兔。
“…”
有细微的比蚊蚋还要轻的声音?
“…”
听清楚了!是几不可闻的细弱的痛苦的呻吟!
邓小雩噌一下从地上跳起来,大力地拍了几下门,“夏无疾!开门!”
里面的动静忽然没了!
邓小雩掏出腰间袋子里的一根细铁丝,三下两下捅开了锁,闯进去。
夏无疾乱七八糟地横在床上,脸色灰白,气若游丝,一柄刀丢在地上,忍上血已经干了,暗红的一道。褥子上,腿上,全是血,手边是一滩散落的瓶瓶罐罐。
“…”
微微地呻吟也几乎用尽了他剩余的一点力气,双眉拧成一团,显是痛得要死。
“夏…无疾,你这是怎么…”邓小雩声音带着自己也未觉察的颤抖和疼惜,“我去叫大夫!”刚刚转身,就被夏无疾好像诈尸一样扑上来拉住胳膊,死死抓住。
然后夏无疾就像真的死了一样,抓在邓小雩胳膊上的手仿佛僵住了,扒也扒不开。
于是邓小雩就给他这样拉着,两天两夜…
夏无疾先是疼的昏了过去,后来渐渐醒了,哼了几声,接着又睡,手却不是拉得那样紧,慢慢松了,缩回被子里。邓小雩筹措半晌,认为夏无疾既然不肯放他去叫大夫自然是有他的道理,给夏无疾收拾了一下,就乖乖坐在床边守着。看他老是一个姿势睡,怕压久了不好,还要给他翻身;又怕伤口感染化脓不好恢复,给他换药;也看清了腿上那一刀,扎得极深。不过看来夏无疾自己已经上过药,这伤势看上去虽重,多半他自己心里有数。听得他呼吸渐渐稳重了,邓小雩偷偷出去抓了些药,只说是其他镇上的捕快托自己带的,又怕夏无疾自己在屋里再出什么岔子,急急忙忙又赶回来。
这些,夏无疾通通都没有知觉。
等到第三日早上,夏无疾才又醒来,看到邓小雩守在旁边,冲他略笑一笑,又睡了。再醒来,已是晌午。
邓小雩几乎不沾眼地守了他这几日几夜,多少有些气,故意要看他笑话,早上看他醒了,故意又把他的手搭在自己胳膊上,这时候故意问他,“你拉着我做什么?”
夏无疾也不恼,仍然是笑眯眯的,倒是比往日里温和许多,“我拉着你,怕你走了。”
邓小雩倒是没想到他竟肯承认,反而给堵住了,顿了一下,柔声问,“疼吗?”
“一点点,我的伤药好,不是很疼了。”
“怎么回事?”
“腿筋断了。”
“那怎么拉着我不让我叫大夫?谁干的,看清楚了么?”
“看清楚了,那人跟我差不多高,面容俊秀,不到三十岁光景…”
“你放心,我总会抓到他给你报仇!”邓小雩皱眉,心下恨不得立刻把那人揪出来千刀万剐了,忽然发现夏无疾盯住了他一直笑,愣了愣,不相信地问道,“你自己弄的?”
夏无疾却是不答,盯准了他,眉眼里俱是温柔的笑意,半晌才自言自语似地说道,“以前每次去泗同办货,吃福家的冰糖肘子,一定要炖得酥糯软烂入口即化。嫌人家筋剃得不干净,硬是问厨子要来粗料自己料理,剃了那么多猪肘子,没想到轮到自己就没用了,一则下不了手,一则挖来挖去找不到腿筋——难道人猪终归殊途么?”说完自己先笑了,直伏到被子上去。
笑了半天不闻应和,抬头去看邓小雩,却是一脸吓人的严肃,眼中似要喷出火来。
“你还有心思说这些!”邓小雩一声怒喝,站起来朝凳子踢出一脚,砰的一声响,凳子滚倒在地上骨碌碌地转了几圈。
夏无疾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火气吓住了,侧头看那凳子骨碌碌的转,等到它停下来才忽然提高了嗓音同邓小雩吵起来,“我看你这么担心才说这些,你乱撒哪门子的气!?”
邓小雩急得又朝凳子踹了一脚,“我担哪门子的心!人家腿筋断了的人自己都不担心我担什么心!人家还他妈的在这里从从容容地说笑。”略顿一顿,息了息火气,沉了沉声音,“你醒了,有力气管好自己了,我该走了。”转身向门外走去。
夏无疾从鼻子里哧出一声冷笑,“你要走就走,又何必向我说?你是我什么人,难道还要我吃喝拉撒管着不成?”
邓小雩走到门口,听了这话脚步停下来,心下没来由地一沉,涩涩道,“我自然不是你什么人。”言罢反手关上门,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夏无疾看着他的背影走出门去,气得全身发抖,咬紧了嘴唇。忽然觉得腿上一阵钻心的疼,颓然地向后倒去,鼻子毫无道理地酸楚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