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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神器(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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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要见我?”
“是的。”抱着琴匣靠在茶室的门口,从外厅走入茶室的短短路程中我这样靠着墙休息过一次,还是气喘。
“那就请进吧。”乐馆总管微微的欠身后,依旧跪坐蒲团上,用茶巾细心的擦拭着茶盏。她还是笑着,眼睛在蒙了白纱的灯光中是异族的淡紫色。
领我入内的婢子低头退出,轻轻地在身后拉上了门。
“身体估计都恢复了?走之前喝碗茶吧,感谢的话就不必说了。”她用茶巾擦了一只天目碗放在我的面前。
“嗯,这几日蒙您照料,作为答谢,请让我来点茶吧,”我低头施礼:“可以吗?”
她微笑看着我:“也会茶道么?”
“……许久不曾碰了,请让我试试吧。”
总管将茶具推到客位,我便将琴匣放在地板上,也拉过个蒲团跪坐下。身体虽然还是痛,却比初醒时感觉好多了。
矮榻上的锡盒中放置着竹木的茶夹和扫,碳炉上的水刚刚发出风声。我打开陶罐,里面是一块块烤好的茶饼。
“是宫中的凤团吗?”
总管目不斜瞬的看着我的动作。我用银夹镊了块茶饼出来,罐中每一块的上面都凸制出了“御制”二字和莲花的纹样。
茶碾是铜的,经常受碾压的部位反射着黄色的亮光,我扫了敲碎的茶饼放入承中,慢慢推着碾,茶饼在挤压下发出了松脆的断裂声。在筛下收集足够的茶末后,水也泛起了蟹眼大小的气泡。我没有急于将茶放入,而是将木勺舀起少许水,高高的扬起,反复的倒入止沸。
“您是在哪里学的礼仪,”总管突然问,眉宇间闪过些许的讶异:“这手法似乎是……”
“不过是乡野的微末小技。”我知道,她已经对我的来历起了兴趣:“放盐么?”
“随姑娘的意愿吧,这种清雅的点茶方式该不是像您这么年少的人能悟到的。不过从姑娘的礼数和见识可以看得出,必是出身名门。”总管微笑着错开视线,眼睛看着壁上挂着的字画:“想也是从大户没落出来的……您的琴技也这么熟练就好,因为这城里的高手也是如云啊。”
确如总管所说,这种点茶的手法并非来自我自己的经验。从我记事起,老师就每天这样煮茶,十几年来一直如此。
不管我会走多远,她都会每晚为我留一碗清茶凉在窗前。
“在下的讨巧果然瞒不过您的法眼……确实,单凭我的微末悟性,实在不能完全的体会到这手法其中的真谛,不过是模仿罢了。”淡然轻笑,茶汁在沸水的冲击下泛起了白色的茶花。盛了一碗茶推过去:“托您的福,收在匣子里的琴也没有坏损,如不嫌弃,请容在下清弹一曲致谢……”我垂下手,从琴匣上一寸处空掠而过。
立时,匣中滚出一串行云流水的泛音,像有小溪在房间中汩汩流过。
全身一震,妇人几乎从坐垫上跳起来:“这……这是……莫非!”她张口结舌,话语生生的咬断在口里。
如意料之中,她吃惊不小。关于那个传说,所有的乐师都该有耳闻的。令所有的乐师都魂牵梦萦,深信不疑。
深吸一口气,我坐正了身子,这样轻微的动作令我头晕目眩。
“您也该听过吧,传闻,古时帝王曾制琴,欲以音律与上天通,求取不死之法。遂敕令全疆能人耗时十五载,寻尽四海奇珍,集齐扶桑木、龙筋、凤羽、鹤漆等天下极品;又于弱水间建立制乐房,强令十八位顶级制琴技师尽其心血所工;更于琴身上取童子腔血调和麒麟角为漆;其间,神人异士一百零八人日夜在旁祝念。三年琴成,王行祭礼,宫人奏之,无声;王亲试之,亦无声。请制琴技师奏,未触而生音。先柔如天水生香,众人熏然,百鸟来朝。突又变声为乱流,疾如破军之雷,继而天空落花如雨,三军闻之莫不惶恐。王怒,于琴台上斩琴师与异士百人,血溅琴身。至夜,天坠大星,落入宫闱,击去琴身一角,再无落花。王恐之,弃之荒野,复惊见所斩异人着血衣抱琴立于朝堂之上,夜夜惶恐,不及一年,身死国亡。后数百年间,此琴现世多次,每次均是大喜、胜战、议和、丰收等佳时,又传为主吉。世人传说,此物集日月之精,又得人性,能自选其主,已不该落为凡品,入尘世所累;及被血污,更增其怨气,故现世之日便是破国之时。上天协之,以落星击去一角,未曾全毁,乃容此良才不致乱世而已。国风恶便现血光,国风良则普天福祉,亦正异邪,故以天神八部将夜叉王名称之,是为‘夜羽’。”
一口气的说完这么多的话,我只觉得眼前发黑,胸口沉闷。抬起头,对面的妇人喘息更甚,面如金纸。
“它……就是!这个……就是……”她努力的说着,口唇干涩:“……前朝末年风传的‘魔琴选主’传闻是真的!与主人不触生音的那个物件……难道就是这个!”她死死的盯着我,双手隔着空气摸着我的眉眼:“……你是神器的主人……乐师‘堕天’!”
“如您所见,在下正是堕天——荀子。”
感觉意识模糊——这三个月来,我一直很少进食、歇息,又因为去追寻那飘渺的香气而暴露了自己的身份被追杀,体力与精力都消耗殆尽,如不是喝了加酒的甜汤吊住了气息,早已经再度倒下。
抬起头,我与全身瑟瑟的妇人四目相对:“如果可以的话,我愿意做您乐坊内的技乐,以答谢救命之恩。不过,现在……”
“姑娘尽管说!”她急切的应道。
“……我再要一大碗的热汤,加酒的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