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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3、第六十章 燎原(注定出现的下之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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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数步之遥,一过火墙,却仿佛进了另一个世界。滚滚热浪有如灼红的刀剑,在肌肤上一蹭便似刮去一层皮般的刺痛。漆黑的烟尘扑面而来,叫人仿佛一头扎进油锅里,既烫热得难以忍受,又憋闷得透不过气来。
马一入火场便发了狂,双眼早以黑布蒙住,更是不辨方向,梗着头胡乱狂冲起来。秋往事见压不住,只得一个跟头翻下马背,眼看它没头没脑地冲进火堆,跑不多远便轰然倒下。
她用力睁着刺痛不已的双眼四下望去,见顾南城的马显然也失了制御,狂奔乱跳。顾南城身量较小,双脚踩不着马蹬,一下便被甩落在地。秋往事一惊,立刻奔过去,见她抱头蜷成一团,忙上前相扶,急问:“南城,跌伤了么?”
顾南城慢慢展开身躯爬起来,面色有些发白,显然受了惊吓,怔愣片刻才忽然笑起来,拍掌道:“你之前说,遇着险情抱头一缩便会没事,果然灵验。”
秋往事这才想起碧落甲,见宽大的赤红色衣甲套在她身上几乎从头盖到脚,防护颇周,她摔落之处地面凹陷,被砸出一个浅坑,人则活动言语自如,显然未受损伤,这才放下心。回头看身后火势连绵,已不易退出,倒是前方尚有通路,略一思忖,正色道:“南城,既然进来了,咱们便找到裴伯伯他们再一块儿出去。火那么大,大家都得拼命,没人能照顾你,你得自己走,不能乱跑,不能落下。你身上穿的这件衣服不怕火,只要缩在里头遮严实了便没事,所以就算走散了也别怕,躲在里头蹲着,千万别露头,等火烧过去。”
顾南城认真地点点头,向东南面一指道:“我看见米哥哥从那里飞过去了。”
“会飞也不知道带上咱们。”秋往事小声抱怨着,起身招招手道,“南城,咱们也去。”
“等等。”顾南城撩起碧落甲,自腰间系着的药囊中翻出两片宽大厚实的浅红色扇状草叶,递给她一片道,“北山流霞,揉出汁水后掩在口鼻,可辟火烟;若有烧伤处,取一小块嚼碎敷上便好。”
秋往事依言将叶片揉得汁水略出,取块布巾包了系在脸上,果觉气息顺畅不少。这一片区域皆是先前清草断火之处,虽仍是零零碎碎地烧了进来,却也尚有不少空地,火势也不甚高。秋往事腿上穿着碧落甲,又在鞋底绑上两片石块,遇有火焰断路也皆抱着顾南城直踏而过,一路向火海深处行去。
李烬之与裴初曲曲折折地觅路向外闯着,皆已是气息沉重,疲惫不堪。忽见李烬之仰头大叫道:“覆舟,我们在这儿!”
裴初吃了一惊,忙问:“覆舟?在哪儿?你不是说他出去了?”
语声未落,便听“呼啦啦”一阵风响,只觉眼前一暗,抬头看去,只见一个人影凌空滑翔而至,翻飞的衣袖燃着火,看去有如一只火鸟,横越过四丈余宽的火焰,直落在空地,就地一滚压熄身上火苗,立刻跳起来一把抱住裴初,叫道:“裴伯伯!”
裴初看着米覆舟从天而降,立刻想起卢烈洲战火之中以一当百出入乱军的数次相救,昔日豪情历历在目,本以为天人永隔,世间再无英雄,可眼前少年眉目神情样样皆如此熟悉,体内所淌热血,也分明仍与当日手足一脉相承。他一时心绪澎湃,泪盈于睫,用力抱着他,哽咽道:“覆舟,你没事就好。”
米覆舟感觉到他真切的关心,也不由感动,印象中的父亲一直只是个冰冷晦暗的模糊影子,这时却忽然泛起温暖的光泽来。
裴初拍拍他背脊,放开他退后一步,抬手抹去他面上熏黑的污迹,仔细打量着,忽道:“覆舟,把姓改回来吧,米姓配不起你。”
米覆舟愣了愣,他对卢烈洲素来毫无亲近之意,只有抗拒之感,着实不想冠了他的姓氏,可见裴初言辞恳切,眼中殷殷期待,一时又不忍拒绝。正吱唔着不知如何回答,忽听李烬之道:“两位,起风了,时间不多,有话不妨出去再说。”
裴初这才想起所处情势,虽在热浪之中感觉不出起风,可四下一看,便见火舌明显较先前蹿高了些,皆“呼啦啦”向着东面喷吐。他心下一紧,急道:“覆舟你不是出去了,又进来做什么?”
米覆舟回头望望火势,心下也并无全身而退的把握,却仍是拍拍胸口,笑道:“没事,我跑得比风快,火烧不着。裴伯伯,我带你出去。”
裴初回头望向李烬之,犹豫道:“你一次能带两人?”
未等米覆舟开口,李烬之已摇头道:“带一人已够勉强,如何再带两人。覆舟,你先带你裴伯伯出去。往事和南城也进来了,我去找他们碰头。你一会儿若有余力,便再回来接人,若无余力就别硬来。火再大也总有空隙,我能找着路出去。”
裴初略一迟疑,虽觉扔下李烬之未免不义,可心知自己不走,米覆舟也必定不走,情势紧迫,不容多做推拒,只得一咬牙,点头道:“李将军,我欠你一次情,但凡你活着出来,裴某日后必有所报!”
米覆舟看他一眼,沉声道:“你等着,我会回来。”随即便背起裴初,腾身一跃,整个人似一只风筝飘飘荡荡地滑出数丈之远,旋即落于大火背后,不见踪影。
李烬之看着两人走远,一时也觉心下有些发空,怔了片刻,忽听秋往事的呼喊声远远传来,忙心神一敛,认准方向,在纵横交错的火网间左穿右插,寻隙而进,待约摸靠近至她听力所及的距离,便也高声呼唤起来。
秋往事但觉遍体炙热,如被灼烤,体内血液似乎尽被蒸干,浑身如一块焦炭,仿佛一戳便能捅出个冒烟的窟窿。顾南城被她拖着踉踉跄跄走着,倒也步步紧跟,未出一声抱怨。一路不辨方向地蒙头前行,几乎连李烬之都已不记得,只想寻个水潭一头扎进去。蓦然听得喊声,顿时精神一振,一把抱起顾南城循声奔去。冲出一片浓烟,便见李烬之隔着一条丈许宽的长长火墙冲她招着手,近得仿佛触手可及。
李烬之虽早已知道她就在前方,可乍见她衣衫褴褛满面熏黑地自烟尘中钻出来,仍是喜不自胜,见火墙约有半人多高,她不能直闯而过,四下一察,觉出南面半里处火势较小,便一面向南奔去,一面招呼道:“往事,南边火小,往南边去。”
秋往事一眼望去皆是火光一片,这一绕又不知绕到哪里,见他明明近在咫尺,不耐烦再等,见这火墙也不算甚宽,便脱下外袍随手拧成绳状,高叫一声:“五哥,接着我。”
李烬之见她架势是要直接跳过来,吓一大跳,刚惊叫一声:“别……”已见她把顾南城背到背后,退后两步,向前疾冲一段便纵身跃起,同时将手中外袍向前直甩过来。
李烬之大骇,见她跃过大半之距便向下坠去,双腿早已没在火里,忙奔上前,也不管她甩来的长袍上冒着火苗,紧紧抓住用力一扯。秋往事本已向火中落去,被他一带,便又平平向前滑去,掠过火海,一头撞在李烬之怀里。
李烬之用力太猛,被她一扑,一时也收不住势,抱着她仰天跌倒,顺势翻身压在她身上,盯着她咬牙道:“你就非要吓我一吓。”见她不满地撇撇嘴角似要反驳,顿时俯身吻下。初时颇有些恶狠狠,随后便愈来愈轻柔缠绵起来。
秋往事心神俱醉,也不管周围烈火熊熊,伸手圈着他颈项,只希望就此把二十余日的思念一次补足。先前未见他时倒还不觉,这时肌肤相触,才觉渴求之烈,甚于猛火,如何紧密相贴皆觉不够,只恨不能就在这烈火中一同化了灰,就此骨血相融,再难分离才好。
正自物我两忘,忽觉头上有人不住拍打,初时还不做理睬,渐渐地越来越重,不得不恼怒地翻着眼向后望去,这才见铺散在地面的长发不知几时着了火,顾南城正蹦蹦跳跳地拼命用脚踩着。她吓一大跳,一把推开李烬之陡然坐起,面红耳赤地瞪着顾南城,倒似她比发上未熄的火苗更可怕,吱吱唔唔道:“南城,你、你……这个、还小……我们……”
顾南城匆匆绕到她身后,甩着衣袖替她扑打着火苗,直到完全熄灭才放心地松了口气。
秋往事见她什么也不说,反倒越发不自在起来,自觉应当解释些什么,便一面懊恼地扯着李烬之,一面搜肠刮肚地挤道:“南城,我们刚才……是……这个……”
顾南城认真地等了半晌,见她什么也没说出来,颇有些莫名其妙,便脆生生问道:“秋姐姐想问刚才那样好不好么?男女大欲,人性之常,只要知节制,不过度,便没有坏处,倒有好处,秋姐姐放心。”
秋往事大觉羞窘,指着她结结巴巴道:“南城你、你这都是跟谁学的……”
顾南城展颜笑道:“书上明明白白写着,何用人教。”
李烬之忍不住大笑起来,揽着秋往事道:“你瞧瞧,还是南城明事理,人情之常,没有坏处。”
秋往事被顾南城亮晶晶的双眼望着,只觉脸上烧得更胜火炙,恨不能钻进地缝,一刻也不能多待,甩开李烬之,拉起顾南城便跑,一面嚷道:“别啰嗦了,快走快走。”
没头没脑地奔出几步,忽听李烬之在身后惊叫道:“往事,回来!”
秋往事一怔,未及细思便陡然向后倒跃而出,却已是不及,只觉一阵狂风挟着窒人的热浪扑面袭到,满眼只见红灿灿的火光劈头盖脸地卷来。她心下一震,知道躲避不开,只得向后一扑伏在地上,双臂护着头面。正等待着承受灼痛,忽觉有人扑到她身上紧紧压着,将她连头带背皆遮盖住,几乎同一时刻,热浪自周身席卷而过。她一愣,顿时想到李烬之,心下大骇,立刻反身抱住,向外连滚。一面滚着一面已觉不对,待觉灼热之感稍减,料得已出了火堆,立刻坐起身向怀中之人看去。只见顾南城犹自紧紧抱着她,眉头紧皱,浑身颤抖,面上黑漆漆满是烟渍,左脸又红又肿,一串骇人的水泡自额头直布到面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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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往事心下大震,未及思索,只觉背后又是灼热逼人,立刻抱着顾南城起身。李烬之也已赶到,一把拉起她便向外跑,在浓烟熏逼下左冲右突,好容易闯出黑烟笼罩,逃至一块空地。
秋往事被烟熏得直流泪,却仍勉力睁大双眼,模模糊糊地盯着顾南城脸上的红肿。偏偏总也看不分明,一面焦急地唤着她,一面不由伸手去碰。李烬之一把拉住她道:“别碰,小心揭破,先上点药,咱们得赶紧想法出去,起风了。”
秋往事经他提醒才回过神来,忙自她腰间药囊内翻出几片北山流霞,嚼碎后以药膏调匀,厚厚地敷在面上。顾南城原本虽睁着眼睛,却不言不动似失了魂,药膏一敷上,忽地浑身一颤,痛叫一声,旋即又硬生生吞了回去,咬唇忍住,泪水却“扑簌簌”落了下来。
秋往事看她发梢卷曲,嘴唇开裂,半边脸上抹着黑漆漆的药膏,心下一阵难过,颤声道:“五哥,她、她会不会……”
李烬之环着她肩膀,柔声道:“没事,她外公医术高明,定能治好的,咱们先带她出去。”说着想去把顾南城抱起来。
秋往事却不肯放手,执意自己背起她,用外袍牢牢缚在背上。放眼四望,但见火势骤然比先前猛烈了许多,在劲风助长下张牙舞爪地吐着火舌,眼看着脚下小小一片立足之地又要被吞没。她心下发沉,低声道:“火太大了,覆舟恐怕也进不来,咱们得自找出路。”
李烬之默不作声,神色也颇沉重,见西面的火越逼越近,虽明知东边更无出路,一时也无法可想,只得走一步算一步,暂且向东退去,却是越走越陷入火海深处。口中早已无半点唾沫,干得一张嘴便似能冒出烟来。浑身上下衣衫褴褛,到处皆是火炙之伤,种种痛楚堆叠在一起,倒让人辨不出滋味,只觉头昏脑胀,身体发沉,手足皆不似自己的。正一步一拖地奋力走着,忽觉秋往事越落越远,回头一看,见她面色恍惚,显然心神不属,忙问:“怎样,伤着了?”
秋往事摇摇头,茫然地望着四围烈火,胸口不住起伏,哑声道:“为什么救我?我、我有机会推开她的,为什么没有?姐姐就是这么死的,就是这么死的,为什么又是这样,又是这样……”
李烬之见她眼神迷乱,情绪不稳,忙上前扶着她双肩,沉声道:“往事,你看着我。这次不一样,不一样!这次我在,我带你出去,我们一个都不会有事!”
秋往事怔了怔,神志略醒,忙敛了敛心神,见风越吹越大,火焰几乎压着他们脚跟追着,不由皱眉道:“这样不是办法,这里清过草,勉强还有空地,再往东边,火势彻底成片,更无立足之地。”
李烬之心下也颇为忧急,却仍是微微笑道:“没事,跟我走,总会有路。”
秋往事明知他是安慰,却知此时无论如何不能泄气,便强打精神点了点头。正欲继续前行,忽瞟见他左手缠着厚厚的纱布,虽早已被烟火熏染得乌黑一片,却仍是能看出隐隐的血迹。她见这包法便知伤势不轻,心下一紧,忙问:“你的手……”
“小伤,不碍的。”李烬之随意挥挥手,轻描淡写地答道。
秋往事情知绝非小伤,却也知眼下不是追究的时候,不欲再给他凭添负担,勉强笑道:“那便好。”
李烬之知她心思,想到她知道真像后不知会有何反应,心下不由暗叹,也只得先搁过一旁,继续领着她曲曲折折地前行。
初时还拣择道路,渐渐地火势愈大,路途愈小,早已无从挑选,只得哪里有路便不管不顾地行去。终于脚下一顿,只见前方横亘一道火墙,四面火势合围,再无路途可行。
李烬之呆呆立着,脑中一时空无一物,竟不能思索。虽在烈火之中,却觉浑身温度一点点冷了下来。正自发愣,忽见秋往事解下背上缚着的顾南城塞到他手里,不声不响地自靴中拔出一柄匕首,抬手便对着肩头扎去。
李烬之大吃一惊,手上抱着顾南城不及阻拦,只得合身撞去,喝道:“往事,你疯了!”
秋往事被他撞个正着,顺势向后一跃,人在半空,匕首已“噗”地在肩头一插一拔,挑出一根赤红的细针。
李烬之也一步赶到,将顾南城交在左手,右手疾挥,趁她又要挥刀扎下时一把扣住她手腕一拧。秋往事吃痛,却不肯松开匕首,胳膊一挺与他硬抗。李烬之见她硬来,也发了狠,手下一拉一送,“喀”一声将她手腕卸了下来。秋往事腕上一痛,顿失气力,五指一松,匕首脱手而落,被李烬之顺手接去狠狠一甩,远远跌入火海中。
秋往事又急又怒,用力推开他,左手托着右腕一推又安了回去,吼道:“五哥,你这是自断生路!”
李烬之也怒火中烧,厉声道:“你才是自断生路!当日为何封你枢力?因为一用你便要送命!你现在解封是想做什么?自行了断?!”
秋往事狠狠盯着他道:“自在法加上不二法,或许一气便入一品,便能御火!”
李烬之怒道:“御火之前,你便已死了!”
秋往事扯下灵枢,抬起手腕,露出其上鲜红的火焰印记,挑眉道:“我是神子,岂有那么容易死!不二法用者必死,从无生还,可我用过一次,未死,那再用一次也未必便死!”
李烬之面色一变,定定望着她,低声道:“若是死了呢?”
秋往事被他执拗的目光一望,不由微微一怔,喃喃道:“那、那也好过……”
李烬之上前抓住她手,摇头道:“不好,不管什么情形,也不会比这种更糟。”
秋往事心下一恸,慢慢软了下来,垂下眼低声道:“可是五哥,若不试试,咱们便都要死在这儿了,连南城,连你,都要死。”
“我们不会死。”李烬之轻拥着她,柔声道,“只要再撑片刻,便有人来救我们。”
秋往事伏在他肩头,苦笑道:“外面不是狐子,就是裴初,谁会来救我们?”
“会。”李烬之眼中闪过一缕微光,抬手指向天空道,“你看。”
秋往事仰起头,眯着眼看去,却只见滚滚黑烟遮天蔽日,连眼下是晨是昏都瞧不出。她却知必有异样,盯了许久,趁着狂风吹散浓烟的空档,果然瞥见一个黑点在灰蒙蒙的天空中盘旋。她心下一动,讶道:“鹰?是冲我们来的?”
“错不了。”李烬之点头,“如此大火,鸟兽早已能避多远避多远,若无人驱使,岂会在此流连,必是有人在找我们。”
秋往事心下一喜,抓着他胳膊道:“你说,若多来几只鹰,能吊着咱们飞出去么?”
李烬之笑道:“这恐怕不成,鸟最怕烟火,这会儿能在高处转转已是难得,降怕是降不下来。”
秋往事一怔,失望道:“若下不来,就算发现咱们又有什么用。这里已无通路,外头的人也没办法。”
李烬之却颇为兴奋,一面四下打量着,一面道:“外头既然派鹰来寻,必然是在想办法,咱们只要尽量多拖一阵,必有转机。”
秋往事见他眼中光芒闪烁,知他已有法子,还未发问,却见他动手去脱顾南城身上的碧落甲,不由吃了一惊,正欲阻拦,忽地心下一动,叫道:“打洞?”
“不错。”李烬之提着碧落甲一晃,笑道:“当日你说咱家将来打井只消把头一抱往下一跳便是,今日倒要在这儿提前操练操练了。你来还是我来?”
秋往事抓过碧落甲便往头上套去,一面道:“你伤着,我来。”
李烬之将顾南城缚在背上,选了块土地松软处扎步站稳,双掌相叠稳稳端着。秋往事后退丈许,疾冲上前一步踏在他掌上,经他高高托起,借力一跃,凌空翻个跟斗,双臂抱头蜷成一团,浑身放松向下砸去,耳听“砰”一声响,片刻后坠势停止,似是落了地,人却未觉受到多少冲击。扎手扎脚地爬出来一看,但见地上土块四散,中央豁开一个大口子,足有半人深浅。秋往事拍手笑道:“真好使,早便该用这个,也不需如此狼狈,再来再来!”
又照样高高跃起,重重砸下,反复数次,直转得头晕眼花,终于在火势合围之前,砸出一个丈许来深的大坑。李烬之背着顾南城,与她一起跳下坑中。不过片刻功夫,大火便蔓延而至,抬头望去,只见坑沿周围火光雄雄,已无尺寸之地。
温度骤然高了起来,原本土壤中还渗出些微湿凉之意,转眼间便荡然无存,变得又干又烫,似乎也随时会着起火来。随着热度增高,坑内也明显憋闷起来,虽说烟气上行,可毕竟有些许飘了进来,更有不少燃烧的草木碎片落进坑内,虽很快熄灭,却也令坑中变得灰蒙蒙一片,熏得三人皆是不住呛咳。
秋往事见顾南城双眼渐阖,气息愈弱,一探她额头只觉烫手,不禁忧心如焚,急道:“五哥,真有人能来救我们?我们等得了多久?”
李烬之默不作声,侧着耳似在倾听什么,片刻后又自秋往事身上脱下碧落甲,将内层方圆丝一面朝外,摊开蒙在坑壁上,回头道:“接着挖。”
秋往事见他神情坚毅,明明狼狈不堪,却无半分萎顿之像,顿时也觉有了底气,倒为自己的软弱觉得好笑起来。当下一拳一脚地对着碧落甲踢打起来。壁上土屑碎块纷落,不久便凹进一块。可惜两人奔波折腾了数日,皆早已气力不济,虽轮流替换,仍是进展缓慢,费了许多功夫才往前进了数尺。虽是如此,这数尺之距却也似两个世界,烟气、热度多半被隔在外头,这横向的小洞穴内则清凉不少。只可惜好景不长,不过片刻之后,横洞内也愈来愈热,摸在壁上都觉烫手。
秋往事倚着坑壁,忽轻笑起来,叹道:“五哥,你说咱们得挖多久才能挖到火场外头去?”
李烬之也笑起来,转着眼珠想了想,答道:“我想挖上两日也便出去了。”
“倒也不慢。”秋往事捡起边上一截干瘪的蚯蚓尸体,认真地看了看,叹道,“可惜没带些水粮,我真不爱吃这个。”
李烬之抬起脚重重踹在壁上,只觉精疲力竭,连收腿的力气都已没有,只得一侧身,顺着坑壁滑坐地上,喘息片刻,忽道:“往事,若我们真的出不去怎么办呢?”
秋往事笑道:“那也没什么不好,这会儿死了,还赶得及去找姐姐,我介绍你俩认识,她定会喜欢你的,你也会喜欢她。咱们转了世,仍旧开开心心地在一起,游山玩水,驰骋天下,做一对我爹娘那样的夫妻,不管是隐是显,都叫世人羡慕。”说着忽似想起什么,皱眉道,“糟了,咱们死在这儿,谁替咱们种灵枢呢?就算咱们自己在这儿挖坑埋了,可这么深,也不知能不能发芽……”
李烬之也笑叹道:“咱们若死了,天下还不知要乱到几时,就算发芽开花同你姐姐一起转了世,恐怕也还是生在乱世,怕是不能开开心心游山玩水。”
“说不定还得对着大哥裴初磕头叫皇上。”秋往事默然片刻,叹道,“所以还是不能死。”
李烬之点头:“不能死。”
两人相视一笑,撑起身,秋往事示意李烬之撑着碧落甲,狠狠盯着坑壁,似要将满腔不甘都发泄出来一般,奋起浑身劲力,肩头一沉猛力撞去。但听“哗啦啦”一声乱响,身体忽似撞了个空,骤失平衡,跌跌撞撞地冲了两步便绊倒在地,只听耳边一片“吱吱”惊叫,也不知来自何处,紧跟着便觉一阵凉风挟着泥土气息扑面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