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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开到茶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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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好几天商文柏都没有回来,古代通讯不发达就是麻烦,要是在从前,一条平安短信就可以省却我所有的担忧。
这些天清儿一直陪在我的身侧,关系进展可谓一日千里。多一个朋友就意味少一个敌人,何况难得碰到志同道合的人。她是家中的独女,上面还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大哥,不过从未听她提及,想必兄妹关系也是平平。水夫人个性开明,身为名门之后的她是中土极负盛名的才女,在对水柔清的教育方面,她态度鲜明,凡事顺其自然,尽可能不让自己的独女为大家闺秀的虚名所累。也许真像她自己所说的对我一见如故,她们母女在我面前并不避讳这种在当时看来是离经叛道的言行,仿佛知道我会不以为仵一样。我欣赏聪慧而不尖锐的人,这样的人让我觉得温暖,也只有这样的人才能成为我的朋友。
闲时,清儿会帮我整理药材,把它们分类放好。托年轻的福,她是个很有求知欲的姑娘,会不时问东问西,相当地满足了我好为人师的虚荣心。一切都美好,除了了无消息的商文柏。我很想知道他在哪里,虽然我也知道以他的才智和能力不会出什么事,就算碰上土匪打劫,他也能和山大王结成拜把子兄弟(我曾问他随我仓皇而逃失去卓嘎王爷这个义弟是否惋惜,他答曰:义兄义弟太多,惋惜不过来。我彻底无语,这个韦小宝,我最后那一丝丝因连累别人而产生的愧疚感也烟消云散。)可是我还是心神不宁,该死的敏锐过人的厄运第六感越来越强烈,就好象生命中又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即将失去一般。清儿不知道如何安慰我,水夫人派出去探听消息的人也没有任何回报。
我的焦灼日益增长,水夫人不放心我一个人在家,拉我在她们的寓所住下。我谢绝了她的好意,我害怕商文柏遇上了麻烦的事,好不容易赶回来却找不到我,只能再次离去。我突然间觉得惶恐,因为我发现自己其实对他一无所知,他的家在哪里,他还有哪些亲人,他都结识了哪些朋友,他会去什么地方,甚至他最后一次出门的目的地我都搞不清楚,以前从来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因为我需要的时候他总是站在我的身边;自私的我却从来没有考虑过他需要我的时候,我要如何出现在他面前。司嘉洛,你真的有够混蛋。
无能为力的我只能等他来找我,这一等就是近半个月;因为我的事,水夫人一行也推迟了归程。
那天傍晚天色不太好,我在水夫人和清儿的一再坚持下,勉强同意在其处住下了。夜色已深,透过微凉的碧绿的纱窗可以清晰地感觉到露珠在空气中凝结的声音;月朦胧,树影婆娑,沙沙的摇曳成模糊的小小的银屑,微微的折射着白光。我等了太久终于倦了,草草洗漱完毕准备上床歇息,商文柏还没有回来,我得好好照顾自己。
迷迷糊糊刚有些困意,忽然听到丫鬟叩门的声音,一叠的脆音,语调又急又快“司姑娘司姑娘,司大夫来了。”我猛的一激灵,直直从床上坐起,翻身下地,胡乱罩了件衫子,顾不上换鞋,趿拉着双木屐就啪啦啪啦地跑到堂屋去了。来人正在跟水夫人说话,颀长修立的白色身影微微向前倾着,仿佛在仔细聆听什么。
我顾不上礼节,匆匆向水夫人点头示意后就猛的冲到来人跟前,一张口就是毫无停顿的抱怨,又急又怒:“你上哪去了?一点音讯也没有,你想吓死我吗……”说到后来,语调也哽咽了,渐渐地泣不成声,眼泪就这么簌簌地往下落,仿佛泪腺已经失控了一般。
商文柏处境尴尬,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一只手悬在半空中,讪讪地笑:“我妹妹打小就没离过我。让夫人见笑了——呃……嘉洛,不哭了,我没事的。”温润如玉的笑容一如既往。
我就这么愣愣地看着他,抽抽咽咽地止住了哭泣。
水夫人一声长叹:“可怜两个孩子,相依为命这般辛苦。”跳跃的烛光里,她的脸上全是悲悯的神色。
亲情戏码演过头了。
我讪笑着抹干眼泪,回屋收拾东西,他都已经回来了,我没道理再赖在人家的宅子里。
水柔清也被闹醒了,见我要走忙想拉住我,我谢谢她的好意还是下定决心回家,我得问清楚他究竟是怎么回事。
换好衣服鞋子,堂屋里却只剩下一个小丫头,见我打了喏,细声细气地禀告:“司姑娘,夫人正和司大夫在书房说话,让您先等等。”语毕给我倒了碗茶。我谢过她,就端坐在堂屋的下首等待。
屋子里点了上好的熏香,蚊虫绝迹,门是半合着的,穿堂风带着初夏夜晚的清爽,屋外有不知名的虫鸣和隐隐的蛙声,寂静而温馨。我的头一低一低,这些天绷紧的神经因为商文柏安然无恙的出现而松弛下来,弦一断,困倦袭来,我很快就进入了黑甜的梦乡,梦里依稀回到过往,在我年少不知事的时候,有阳光,有微笑……
脖子一歪,重重地磕到了红木椅背上,生生震醒了我,我迷茫地揉了揉撞痛的鬓角,半晌才反应过来我还在水家老宅的堂屋里。睡的时间有点长了,腿脚麻麻的不太想动,我索性依旧懒懒地偎在椅子上,等麻劲散开了再起身。
有说话的声音从后头的屋子传过来。
“你放心,嘉洛这孩子我第一眼见了就喜欢,清儿也跟她对脾胃,俩人比姐妹还亲。我索性受她作义女,也好有个照应……倒是你,苗疆蠹虫多,凡事要小心。……”
另一个声音低低地说了些什么,男声不及女声清亮,我没听清楚他说了什么。
而后话声愈发低不可闻,脚步声却渐渐清晰起来。
我连忙闭上眼睛假寐。
寂然的寂静,只有清风吹过槐树的声音。
仿佛耳边有低低的声音:“睡得可真香。”语调很温和,我没有睁开眼,脑海中却准确无误地形成了一张温柔的笑脸。
夏夜清凉正好眠,我一定是做梦了。
醒来的时候,我正躺在床上,一开始没有反应过来,以为自己昨晚回到了药庐。穿嫩黄色衫子的小丫头忽闪着一双美丽的大眼睛。
“司姑娘,你醒了。夫人吩咐了让您起床后就过去。”我这才注意到屋内的摆设不是我熟悉的旧书和养在床头的薄荷。
我笑道:“你不说,我也得过去好好谢谢夫人,这些天叨扰了,也多麻烦妹妹照应了。”
“谢夫人是应当,后半句可不敢当。这两件衣裳是夫人赏的,你换上吧。”
我连忙推辞,无功不受禄,白吃百住又岂能白拿,小丫头怎么也不允,硬是帮我换好了衣裳,而后拍着手道:“真好看!你的衣裳我没白弄脏。”我啼笑皆非,小精怪的女孩子,难怪这么用心地权我收下衣衫。她伺候我洗漱完毕又帮我理好头发,幸好只是简单的发髻,要是多了一通叮叮当当的饰物就叫人头痛了。
“替我多谢夫人了。”我叫住端着脸盆出去的黄衣丫鬟,她扭腰,抿嘴一笑,“你还是自己去谢夫人吧。”
我哑然失笑,确实是曲线救国了。
水夫人已经在堂屋上首端坐着等我了,一见我就频频颔首:“不错不错,这件天蓝的衫子果然衬你。”我没心思跟她寒暄,直接开门见山:“商文柏人呢?”出口方知不妥,只好胡乱混过去,“还是为人兄长呢,一句话不说就消失大半个月,存心给人找麻烦。”
“嘉洛。”水夫人好似丝毫没有注意到我言辞中的漏洞,“令兄留了封信给你,嘱托我务必看着你亲手拆阅。”
“他搞什么,有什么事不能当面说,非要这么神秘——该不是他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难以启齿吧。”我满心疑窦,小心翼翼地拆开了封口,粘得挺实的,真怕手一滑就撕破了里面的信。
洁白的毛边纸,收墨极快,上面清秀而不失隽永的字迹正是我熟悉的笔法,只是字迹有点潦草,好象写信的人很匆忙。我静下心认真地阅读,我的手开始微微地颤抖,不自主地摇头:“没可能,他一定是在逗我,太恶劣了,害得我担惊受怕这么长时间居然还敢骗我!我决不轻饶他……”
“嘉洛,司大夫没有开玩笑,他确实连夜赶去苗疆了。”水夫人拉住转身欲冲出门的我,慈祥地凝视我,“放心,我答应令兄照料你直至他回来。”
“他怎么可以这样?!起码跟我商量一下,一声不吭又跑了。”
“救命如救火,哪容得下慢慢商量……嘉洛。”水夫人到底没拉住我,也许是觉得让我亲自去验证一下比较有说服力,她没有跟上来。
我一路狂奔,不管不顾所谓的斯文人的形象,我一定要当面问个明白,什么朋友有难受伤得去苗疆寻找特效药,什么时间紧迫不能话别,统统都是骗人的,论起撒谎,我比他有经验多了,这么拙劣的借口也想糊弄我,商文柏!你等着,有的叫你好受!
药庐阒静无影,空荡荡地显得我的脚步无比沉重,我颤抖地推开一扇扇门,幻想着他正端坐在某处,看见我,脸上所有的表情肌就凝成一朵温和的微笑。每一扇掩着的门都是一个小小的宛如肥皂泡般美好的希望,门开了,泡沫也就破灭了。
我背靠在他的房门上,无力地闭上眼又慢慢地睁开。真走了,走的干净利落潇潇洒洒。书桌上有一小叠码的整整齐齐的银票,一百两一张,很大的手笔;旁边还不忘附一张纸条:好好收在身上,哥哥启上。这个混蛋,玩什么兄妹情深的破戏码。眉毛纠结成一团再缓缓舒展开,我仔细将银票收好,没钱寸步难行,无论今后我想走哪条路,孔方兄都是友非敌。
“嘉洛,你还好吧。”清儿不知何时站到了门前。
“我没事。”迅速缔结好笑容,我微含歉意,“不好意思,以后要叨扰了。”
我在所有人或艳慕或嫉妒的眼神里成为了水夫人的义女,在所有人或真挚或虚伪的祝贺声里蹋上了水家返城的马车。水夫人允诺出资去外头聘一个新的先生,从学堂的孩子们身旁带走了他们的老师。我只是沉默,沉默地面对所有的际遇,人生如梦,我还没来得及与商文柏推心置腹就已经失去了这个在异时空的第一个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