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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十|三|记|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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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1月19日,冬,阴
意识突然回笼,我惊得整个人从床上弹起来,再不受控制地穿过床板掉到地上。因疼痛发出声音的同时,不仅是我,连睡着的萧景都被吵醒。
我吓了一跳,身体瞬间又轻了起来。一路飘到天花板,惊恐地上下摸,又不安地啊啊几声,没有声音。我抚住喉咙,诧异地看向萧景。他正支起身顶着鸡窝头迷茫地来回看,显然也是听到刚才奇怪的发音。
萧景看了一会,扬头定向天花板的角落,那里是我在的地方,一瞬间紧张感直升,如果还活的话一定是血液直飙鸡皮疙瘩冒全身,结果还好,他视线停了几分钟,又移到其他地方。
一如以往。
但是,刚醒来的时候……醒来……
奇怪点又出来,以前我从来没有真正睡过一次,鬼是没有睡眠的。包括刚才,碰触地面的疼痛明显还在,从我喉咙里也真实地发出了声音。
思路转了一圈,我突然发现记不起活时发生的事,也不是全部都忘记,只是对于萧景的,比如说我还记得他大学时的风流往事,并对此一直愤愤不平,还有我工作后他做的一些糟心事,每次一想起就像猛吞了颗地雷,恨不得抱着他一起同归于尽。可如今想到这里,思路就好像主动朝前大跨几步,跳过那些悲春伤秋。
我拍了拍脑袋,怀疑自己是不是傻了。
再往萧景那边瞟时,突然就对这个人没什么感觉。
我是喜欢这个人的,包括变成鬼之后,都想靠着他打发突然得来的空闲时间。
可是我真的已经死了,就算再喜欢这个人也于事无补。
我没有任何可以改变和争取的机会,也似乎变得不会恨他。飘下来弯腰望着床旁桌上的照片,那里有一张我和萧景都是小学的合照,还有一张是我上大学的单人照。
算了吧,这种熟悉的念头再度充斥大脑,我隐约记得昨晚也这么想着,只是不知道原因。我眯了眯眼,越来越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还存在着。
*
萧景在我旁边,大喇喇地躺在床上睁着眼。
他好像被刚才那声叫唤惹得睡意全无,我耸了耸肩,对于这种浪费美好时光的人只有用微笑地说声对不起来面对。
结果下一秒萧景就狠狠地打我脸。
他从床上起来拿好衣服走进洗漱室,再出来时已经是个收拾整洁的完美男生。
这速度叫我目瞪口呆。
对于这种变化莫测的人我只想说,帅哥,商量个事,下次换衣服能就在屋里吗?放心,这屋没人。
在照镜子整理时萧景掏出手机瞄了一眼,才一脸放心地拿起钥匙出门。
我又一次对于他的行为摸捉不透,只得认命地跟在身后。
毕竟我是个人来疯,最讨厌一天都呆在家里。
*
前头我就说过,萧景毕业那会也在这里找过工作,所以才有了那间出租房。而我却是一直就留在这座城市,从生到死。只是我不知道的是,原来我的租房和萧景的距离只隔了半个城市。这照我之前乱七八糟的等待来说,并不算远。
要是我活的时候知道,一定时常来逛逛。
萧景今天没有闲情漫步的兴致,一出门就招了辆出租车直奔目的地。
我飘在出租车狭小的空间里,望着那飞速的计程表,心里一个劲的啧啧啧。
等下车后,有个人在路边朝萧景挥了挥手。我一瞅,这不就是我以前的房东吗。
我奇怪地回望萧景,而萧景却丝毫没有停顿。
房东带着萧景往四楼走,边走边说:“萧先生,我都不知道该向你说什么好。自从路先生出事后,我这房子都没人敢租。我们平常也是做做小本生意的,都靠这点活路。你虽然重新把这房子租下了,也每月结算,但总不来住,我们也怪不好意思的……”
女房东估计这几天用「迷の金钱」吃的有些好,来到我生前住的那间房子时还停下来喘了喘:“这不……隔壁的都搬走了。不过你放心好了,我们可不会动里面……”
在惊讶萧景租房之余,我还不忘在女房东背后嫌弃地吐舌头,怪我咯?
结果女房东好像真的感受到,神经地转过头,倒把我吓了一跳。
萧景点点头:“租房交钱应该的。”
女房东尴尬地笑了笑:“还是萧先生心透亮,不信邪。不过这房间好久没人进去了,里面怪多灰尘的,萧先生你要注意点。”
萧景说了声没关系,房东就交了钥匙逃之夭夭。
*
重新打开门发出的声音让我有些莫名紧张。
房间就如女房东所讲,什么都没改变,只是灰尘落满。
萧景关好门,走进去时还脱了鞋,从鞋架上拿了双满是灰的拖鞋也不拍就直往脚上套。我在旁边看着,往事哗啦啦地往脑袋里灌。这双是我平时最喜欢的——特地去网上买的哆啦A梦蓝款拖鞋——不过萧景的脚比我大些,脚跟还落在外。
我觉得滑稽,他倒是不别扭。拖着它慢慢走过客厅,又走过卧室,像个时间充沛的观光客。最后停在床上,伸手往满是灰尘的被子上按了按,在后头的我飞快地想起某件不好言说的往事,猝不及防地炸红了脸。
观光结束后,萧景开始良心发现地打扫。
我不用出卖劳动力,于是幸灾乐祸地在房间里转圈,然后一溜烟地跑进卫生间。那里面还放着用过的毛巾、脸盆等等东西,我一一指过去,最后看向镜子。
镜子里当然映不出我的样子,里面空空无也。
我哈哈哈了几声,傻逼似地竖起中指,你以为有能耐可以赶上那晚雷鸣突降啊!
说完后我就愣住了。
那晚……?
脑袋一下像喝酒太猛喝断片似的,我突然想不起那晚发生了什么。
我摸向大脑,飘荡的速度也减缓。萧景难道不是一直呆在家里吗……难道他昨天还出去过……不……他好像出去过,昨天去了一片陵园,还看到了蒋扬……蒋扬,他说……投胎……他说了什么?……萧景……萧景……萧景是谁?
记忆飞速流逝,我顶着个空壳脑子从卫生间探出头,在大打开的窗户下,一个男人正费力地把东西搬好摆正,满房间的灰尘都被投射进来的白光照得异常明显,而他深陷其中,却显得格格不入。微风把他身旁的窗帘吹得起伏不停,像双召唤的手,而我也被这双手蛊惑,情不自禁地飘出去,飘到一半,一声尖锐的猫叫如雷鸣般把我惊醒。
我啊啊啊吓得一阵乱叫,喊着萧景就往他那一扑。
萧景这时也回身,正好把我抱个满怀。
我在他怀里蹭了几下,转头一看,顿时脸拉得老长。搞毛,楼上那只死肥猫又爬窗下来唬人。我动了动手臂,哎?
哎的片刻,透明身体穿过萧景,而萧景回身也扑了个空。
那时候我心里有两个念头。
第一个是卧槽我怎么会问出如此傻缺的问题,这就是萧景啊。
第二个是卧槽我能碰到他他还能碰到我了!
萧景估计心里也跟我一样诡异。他愣愣地回身,伸手朝我这边挥了下——透明的身体被手弄得消散,退开后又迅速恢复——再低头看着摊开的双手,张了张嘴。
但终究什么都没说,穿过我,走到窗户边关好,把白猫锁在外面。
对此我只想说,干得好!
*
忙活了一下午,回到家后萧景就匆匆洗澡爬上床睡觉。
我在他旁边,趴着看那张帅脸,心里感激他还在这城市里留了个我敢回去看看的地。
此时月光怡人,昏暗的光透过未关紧的窗帘涌进来,晃得我充满睡意。
我知道这并不是正常的开始,而今天记忆的缺失也使脑中警铃大响。
我不想这样,睡意越来越浓了,泼洒开来的月光照得人疲倦不已。当我眼皮正式闭合的那一刻,忽然在心里祈祷,希望明天醒来后不要忘了这一切,不要忘了萧景是谁。
*
2014年1月10日,冬,小雨转晴。
今天一天都是淅淅沥沥的小雨,城市被笼在雨雾里灰蒙蒙的。
刚上班那会部长师姐就说为了祝贺方案成功晚上开Party全体庆祝,要知道因为那该死的方案我们全被锁在办公室里不眠不休。所以,此时不仅是我,其他工作的小伙伴也一起望着窗外愁眉苦脸。
出来倒水的师姐一看这场面立即炸了,嘴里喷射出的利箭恨不得把我们这些蹭吃蹭喝的扎得哭爹喊娘。
下班时天空奇迹般地放晴,大片大片艳人的光斑照得我们这群小伙伴心里也暖融融的,全然不顾早上师姐的“酷刑”,欢快地拉着她一起奔向开Party的地点。
在打开门的那一刻,除了师姐外的我们都心照不宣地竖起大拇指,脑袋里只有一个主题。
疯!成!狗!
先不管不顾地胡吃海塞一顿,头绑领带地拼酒,什么二个手啊六幺六啊一口闷啊好兄弟啊的乱编,接着再带着一身酒气地去跳舞唱K,这么一路下来玩到凌晨一点,师姐扒着门扶手花容失色地朝我们这群疯子大喊,不,我不约!
于是我们部门难得的Party就这么愉快地结束了。
勾肩搭背地互相陪走了一段路,然后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
之后回想起来,为什么一部门的出去回来,到最后没有安全到家的只有我。
想来想去也只能借命运这个吊炸天又狗血的词。
又或许是我妈取得名字不好,路家,路过家,一看就不是什么好词。
真是城会玩。
不管如何,总得来说那时候在10号还活着的我一点也不担心地在路上一边哈哈哈的狂笑一边东倒西歪的龟速前进。前进到一半有人来电话,我一瞅,哎嗨蒋扬,按了接听键抬起来叽里咕噜一顿乱喊。果断摁掉。
大爷这时候心情好,谁也别来打扰我。
走到离家不远了,我抬脚往路灯杆一靠,蹲下窝在阴影里抬起手指一下一下地按键。等接通了,我靠在耳边笑着拉长声:“萧景——”
距离上次萧景离开后,已经过了差不多大半年。
而我在这个任由酒精挥发的夜晚,很贱地又想起了他。
笑声拖了几秒,我迅速破口大骂:“萧景你个王八蛋,什么时候来向老子提亲啊!”
电话那边迟疑了一会:“路家,你喝酒了?”
“别和我打马虎眼!你这大尾巴狼!”我扬高声,“你以为老子白让你睡啊?就是街边的小姐,那还得Money才叫得出来,你有吗?”
电话那边隐约传来几声车笛,接着又是萧景急促的声音:“你现在在哪?”
“我在家呢。萧景,你别再耍我了,我被你耍了这么久。你老是给我块糖吃又打我一巴掌,你他妈是不是有病啊。”我低下头,缩成一团,搓了搓鼻子,声音也降下来,近乎是哀求道,“我快熬不住了……那时候……”
我喝醉了,于是开始对着电话絮絮叨叨地聊往事。
就像是半年前他喝醉了来找我,也胡乱地回想过去。
真搞不懂为啥人总喜欢掉进回忆的甜蜜罐子却不敢在真正现实中迈出一步。
但托酒的福我好像明白一件事,而这件事我也说了出来。
那就是我这一生都被萧景这个祸害耍的团团转。
手机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关机,我絮叨了半天见没人声,拿下来一看手机全黑,没电。
搞毛,我泄愤地把手机往地上一砸,站起来就被街边冷风一吹,酒醒了大半。
搓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清醒的我恨不得给如此厚的脸皮来一记铁砂掌。
但不管是之后的自虐还是怎样应付萧景的询问都得先回家再说。
匆匆回家的路上忍不住又蹦了几个来回,实在太冷了。
好不容易赶到小巷,我松了口气,仿佛预见家里红红的电火炉。
可惜火炉终究没有燃起,小巷子里的黑暗太浓了,浓郁的半点火星都化不开。
2014年1月10号这天,我走进了每天下班必经的回家小巷。
之后,从高二开始,那长达十一年漫长漫长的单恋终于结束。
因为我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