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策藏]云龙照雪》青*

3、第 3 章

　　恶人谷流风堂内院
　　叶宸脸色苍白地趴在床上，卧室内血腥味刺鼻。他的上半身赤裸，后腰脊柱旁有道极深的旧疤，由于上面添了新伤，使得皮肉整个向外翻涌，看着甚是可怖。
　　黑发青年坐在床边，俊逸面孔上冷冰冰的毫无表情。只见他指尖拈起一柄小银刀，在烛火烤了一会儿，便朝伤口四周直切进去。
　　叶宸忍不住低呼一声，痛得全身发抖，额头大滴的汗珠滚落。旁边的侍女连忙递盆过去，略微发紫的鲜血从伤口中不断流出，连着腐肉落入盆中。
　　林语青在一旁瞧得心揪，忍不住轻声道：“小莫……能不能稍微……轻一点？”叶宸的体质特殊，不能用麻散，一旦受了外伤只能硬抗。
　　莫胤冷冷道：“乘龙箭的箭气强劲，他受伤后又不眠不休地赶路，伤口已快烂到骨头。若不清理深些，是想等着感染丧命么？”
　　叶宸虚弱道：“青姐，听大夫……的话……总没错……”大约是脱力的缘故，他的声音精疲力竭，嘴唇毫无血色。
　　莫胤轻哼一声，扔下小刀开始缝针。面对病人的痛苦，他没有丝毫动容，仿佛手下处理的不是活人，而是一具尸体。
　　流风堂的神医莫胤，除了对医术本身的钻研，世间任何事似乎都不能引起他的兴趣。治病救人对他而言，不过是检验成果的一种手段。
　　若是手下不幸死了人，他也只是冷冰冰的一句：“天收之，与我何干？”
　　林语青又是心疼又是愤怒，眼光瞟向自己捏着的纸张，上面正是李逸的详细资料。她的手微微发颤，恨不能将纸揉成一团。
　　“你怎会落在山道营地附近？是那个发作了么？”
　　叶宸轻轻点头：“本来按日子算，应该能撑到巴陵，没想到……”在经脉逆运，内息混乱的时候遇见李逸而不是其他人，直属万幸。若不是他那两颗急救丹药，又带自己离开守卫区域，后果不堪设想。
　　莫胤面无表情地道：“蛊是活物，有所偏差也属正常。”
　　房门忽然一下被推开，有个人影晃进来，笑嘻嘻地道：“听说有人在浩气盟的地盘中招了？要不要我开千机弩去给你报仇？”正是流风堂的左掌使唐栩。
　　“嗯？这就是那个值得关注的浩气新人？让我看看是何方神圣……居然能打伤我们宸少爷。”
　　“趁人之危罢了。若不是赶上小宸功力不调，又怎会被这种毛头小子伤到。”林语青面沉如水，将纸一下子拍到桌上。
　　“这小天策长得倒不赖，简直能跟本大爷一比了，”唐栩拿起来，手指轻弹画像部分，“看来浩气最近入了些有趣的家伙。”
　　你的有趣是以什么标准定的……林语青微微皱眉，但她早已习惯这种不正经的态度，并未对此反驳，只是淡淡道：“长御门的来信，你看过没有？”
　　“不就是谈和那件事？我没兴趣，随便派几个人去吧。”
　　“这可是对方门主亲自邀请。”
　　“就算是盟主亲自邀请，大爷还是那三个字，没兴趣，”唐栩冷哼，“浩气盟多是言而无信的伪善之辈，有功夫对着他们假笑，还不如留下来陪陪小莫。”
　　林语青眉毛微挑，不再多问。
　　唐栩打了个哈欠，眼看莫胤聚精会神地低头缝伤口，旁边三个年轻美貌的侍女递针传药，喂水拭汗，服侍得极为周致，不由得撇唇：“喂，右掌使躺了，前头那一堆活怎么办？”
　　“这几天小宸养伤，他那边的事你先代劳吧。”
　　“唉，为什么有人就可以享齐人之福，有人就要辛苦包揽所有的任务。”唐栩双脚翘到桌上，靠在椅子里不以为然地摇头。
　　叶宸闭着眼睛，声音懒懒的：“你狠点捅自己一刀，不就能享受小莫的照顾了？”
　　唐栩顿时眼睛放光，期待地看向莫胤。对方目不斜视，冷冷道：“无故自残之人，万花不救。”说话间缝线已毕，莫胤指甲轻挑，又在伤口敷了消肿的药粉：“三日之内，不要碰水，待麻痒时拆线。”嘱咐完后立刻转身出门，多余一个字都懒得说。
　　唐栩连忙替他收好药箱，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也离开了。

　　叶宸挥手叫侍女们退下，慢慢坐直披衣：“青姐，你有话要说？”
　　林语青沉默半晌，方才开口：“枫华谷的会谈，十天后就要出发，可你的伤……”
　　“这不要紧，小莫的医术，你还信不过么？”
　　“……你觉得我们真要去？”
　　叶宸笑笑：“你是堂主，一切凭你决断。”
　　她低头站起，缓步走到窗前背对他。
　　“你有顾虑？”
　　“长御门跟流风堂打了这几年，一直难分胜负。这时候，江离却突然主动提出和谈……”林语青细白的手指紧扣窗棱：“说实话，我猜不透他的心思。”
　　叶宸唇边闪过一丝讥诮：“他不是在信上写了？天下将乱，异族侵扰国土，浩气盟与恶人谷虽立场有异，然同为华夏子民，此刻当放下成见，共议联手抗敌……这理由简直无懈可击。”
　　“你真信这套话？”
　　“我信不信不重要，甚至这话是真是假，也不重要，”叶宸缓缓摇头，“重要的是他已先为长御门扯了义旗，流风堂若是拒绝，在江湖上便是失了理字。”
　　林语青默然，心知对方所言不错。
　　“既然如此，我们且行一步算一步，”她打起精神，秀丽的眉眼间隐隐傲气闪过：“你我联手，也不怕他耍什么花招。”
　　“喂喂，你们是不是忘了一个人？”唐栩从房梁上探头，不知何时又钻了回来。
　　林语青横了他一眼：“你不是要留下陪小莫？”
　　“可他嫌我碍手碍脚，硬要踢我出门，”唐栩跳下地，做出一副夸张的哭丧表情：“说什么与其在这混吃等死，不如滚到枫华谷帮他采药草回来。”
　　林叶二人低头忍笑，心头一阵温暖。莫胤显是担心他们的安危，才会硬要唐栩跟着，这种表达倒符合他别扭的性格。
　　“更何况，我也想亲眼瞧瞧那小子，能伤到叶宸的天策，除了他就只有……”
　　“……唐栩！”林语青提高嗓子，有意咳嗽几声：“堂里还有人等着，我们出去吧，让小宸好好歇息。”
　　唐栩似也意识到说错了话，轻声咕哝：“又来派任务么？”浮光掠影下身影倏忽不见，溜得极快。
　　林语青轻声叹息：“我傍晚再来看你。”
　　方才热闹的屋子一下子安静下来，只剩一个伤者。门缝里微风透进，桌上的李逸的资料轻轻飘落在地。叶宸微微扭头，正好看到那几行字——天策府出身，现任门主表亲。
　　他沉思良久，而后，低头浅浅一笑。

　　叶宸撑起身体，一步步挪到窗前站定。虽然伤口疼得厉害，但他还是想下床走动，总觉得躺久了人会废掉。
　　某种程度上来说，他喜欢这种深入骨髓的痛感，可以让他保持神智的清醒。
　　天边沉云层叠，空中隐有闷雷声响，大概又要下雨了。恶人谷的天空，总是这样灰沉沉的颜色，倒是很配这片沾满血迹的不毛之地。
　　他忽然想起那一天，也是这样的雷声，天地间的怒吼，将战场上厮杀声盖得严严实实。
　　我们中计了！四周全是恶人的骑兵！
　　门主受了重伤，快从西南方向撤离！
　　纯阳宫的那家伙被围了，我得去救他！你先带其他人……
　　剧痛从后腰处袭来，那是利刃割开皮肉的感觉。
　　手中重剑落地，他踉跄前行两步，难以置信地缓缓回头。
　　穿着浩气军装的青年静静站在那里，银色的枪尖上鲜血淋漓。
　　对不起啊，师父，这一刻，我已等了十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