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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时辰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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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辰漏
一
“梁大人是三月初十寅时殁的,家仆发现时已是早晨辰时一刻了,房门大开着,刺客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江宁府黄伟总捕头站在案边,简短的叙述了案情。
案边坐着的年轻人正仔细翻阅仵作验尸后写出的公文,明暗不定的灯光中隐现轻扬起的眉梢,浅斜如飞燕。
“苏捕快,趁着天色还亮着,不如去梁宅看看吧?”
苏瓷一袭青衣布衫,束着深色腰带,站起之时身量并不高,一双眸子却是清澈澄亮,点头道:“案卷中确有不少疑点,某正想去尚书府一观。便烦请黄捕头带路了。”
“需要带上几名捕快么?”黄伟神色恭谨问道。
苏瓷只摆了摆手,便当先出了大门。庭中来往数位衙役时不时掠过一个眼神,窃窃私语。
“那便是苏瓷苏捕头?怎生这么瘦弱?”
“啧啧,别看他长得和女人似的。当年皇帝钦赐神捕二字,自此刑部但凡有不查之案,便转交他处理,就没有破不了的!”
苏瓷似是对这一切习以为常,目不斜视,牵过早已准备好的马匹,打马离开。
江宁府池州自古便是人杰地灵之所在。如今是草长莺飞的时节,空中飘着雨丝,路人行在街上,或举着油伞,三三两两躲避飞马溅起的水滴。
前任吏部尚书梁振的府宅便是在池州最繁华的街坊间,因他年前才告老还乡,宅子新修葺过。黑瓦白墙,虽是一派徽氏闲淡风格,却因主人曾是朝廷要员而略带威严。如今门口便挂着两只白色纸糊灯笼,吊唁奔丧的人络绎不绝,倒又叫人生出一番“繁华过尽”之感。
堂中摆放的是梁振的棺木,苏瓷第一眼便见到旁边一个年轻女子披麻戴孝,哭得梨花带雨,见之楚楚可怜。
“这是梁大人的妾室秋娘。梁夫人悲恸过度,病得不能起了。”黄伟轻声解释,“那位送客便是梁大人的公子梁瑞。如今是礼部侍郎,听闻噩耗,两日时间,昼夜兼程从京城赶回来的。”
苏瓷的眼神便轻轻在梁瑞身上转了一圈,眼见那人约莫三十多岁,长得颇为白净,微须,父亲虽殁,神情哀戚,往来迎客间倒也颇有条理。
梁瑞一眼认出黄伟,便快步走来:“黄捕头,父亲的案子可有线索了么?”
黄伟揖了一揖:“梁大人死得蹊跷,刑部特意派了苏捕头前来协查此案。”
梁瑞眼神一亮,望向苏瓷:“莫不是神捕苏瓷苏大人?”
苏瓷还礼:“不敢当。”
“我父亲为官正直,却惨遭毒手……”梁瑞掩面微泣,“凶手是谁,又为何要杀了我父亲,还望苏捕头查个水落石出。”
苏瓷的目光在梁瑞一身簇新的孝衣上停了一瞬,点头道:“某自当尽力,还梁大人一个公道。”
一路行去命案发生所在地,沿着迂回走廊,苏瓷随意问道:“梁大人家中还有何人?如今安好?”
“我娘她悲恸过度,已卧床数日了。”梁瑞摇了摇头,“在下还有一亲妹妹,自妹夫死后便回了家,随父母同住。因父亲之事,一夜间便老去许多,如今正强撑着侍奉母亲。”
苏瓷劝慰道:“节哀顺变。”
后园中迎风而立一面假山石,其上有小筑数间,亦是家主梁振居所,如今有家仆看守着。苏瓷一进门,便看见室内整理得干净,除开死过人,与普通卧房并无异常。。
“苏捕头,这屋内的摆设我曾令人看守,保持事发时原样。”
“唔。”苏瓷小心踏过翻到的凳子,四处查看起来,“梁大人是倒在此处?”
“不错。胸口被人插了一把匕首,大约是挣扎了半刻钟才死去的。”
苏瓷正俯身查看地上已经干涸的血迹,已成深紫色,一块块甚是可怖。他直起身子,若有所思,屋内并无打斗痕迹……凶手若非高手,便是和死者极亲近、不会令人起防意之人。
“啾啾——”忽听窗口一声鸟叫打断了思绪,苏瓷眼眸微抬,见到一只画眉恹恹靠着笼子内壁,叫声尖锐,却也听得出有气无力。
“梁大人生前爱鸟?”苏瓷饶有兴致,绕到鸟笼边,眼见笼中之鸟生得颇有些怪异,额间一簇白毛,倒像老人一般。
“这是冠羽画眉,前些日子他的门生特意送来的。父亲喜它声音婉转,生前他每日早上都要在后院遛鸟……未想到……”梁振拿起衣袖,拭擦眼角,叹道,“这两日忙着父亲的后事,竟忘了这鸟儿。”当下便吩咐管事给画眉添食,一边问,“苏捕头,可瞧出什么线索没有?”
苏瓷不答,只细细查看房内各处,极为细致,不放过分毫。天色渐渐暗下来,他终于直起身,对黄伟道:“不早了,咱们也别再叨唠这府上,改日再来吧。”
黄伟本就等得昏昏欲睡,忙道了一声好,随着苏瓷出了门。刚出后院,苏瓷忽听到两名仆役从身边走过,正急声低语:“快走,少爷他等着用马匹呢!”
苏瓷停下脚步,招呼二人:“两位可是去马厩?”
二人点头,又看了看黄伟衣着,道:“原来是两位官爷。”
“不知可否带我二人去马厩看看?”苏瓷笑道,“需劳烦二位小哥了。”
两人自然说好,黄伟跟着苏瓷,不解道:“马厩有何好看的?”
“马厩是这梁府出入必到之所,去看看有无线索。”苏瓷简单道。
四人行至空荡荡的马厩,苏瓷奇道:“看这规置,当可养上六七匹马,怎得只剩一匹?”
“官爷有所不知。老爷没了,这江宁府的亲眷皆来吊唁,有些隔得远的,咱们府上便派车马去接了。”一人道,“只剩下这匹。因少爷骑着一路疾赶来,昨日才到的,便让它歇一歇。”
苏瓷点头,踏入马厩,依旧事无巨细的检查一遍,最后甚至站在两名仆役身边,饶有兴致地看他们洗马,方才离开。
“苏捕头,可有线索没有?”一出梁府,黄伟便迫不及待问。
梁振乃朝廷要员,其子又是朝中青壮一派官员,梁振一死,举朝震惊。一日不找出凶手,衙门便寝食难安。皇帝这才急派就在左近的苏瓷前来破案。
破案决不能急,愈是焦躁,愈容易忽略细微线索,苏瓷面沉如水:“暂时还瞧不出什么。”
回到江宁府衙,已是入夜。
用过晚饭,苏瓷回房。窗外雨声淅沥,他铺开纸砚,随手将长剑当做镇纸,屏息画下一笔。画了许久,大约是不满意,左右看着纸上图案,摇了摇头,搁下了笔。
手指轻轻挪移到了古旧的长剑剑鞘上,苏瓷淡淡道:“哪位朋友夤夜来访,却又这般沉得住气?”
窗棂处圪垯一声,一道黑影迅速掠过,有人低低笑道:“我道瞒过了苏大捕头呢!”正说着这团黑影从窗外翻进来,立在烛火边,带得房内光亮噗嗤一晃,人影摇曳。
苏瓷听见声音,手指便从长剑上挪开,缓缓转身,唇角微抿。
“别的女子素手画眉,红袖添香。啧啧,师妹,你这画的是什么?”来人随意跨上一步,抓起苏瓷细细描摹的纸张,“……这是凶案现场?”
二
苏瓷自他手中拿过那张画纸,语气虽无异常,表情却隐现不悦:“师兄,你怎来了?”
“闲来无事,四处游走,听闻神捕师妹在此,自然过来瞧瞧。”裴昭在桌边坐下,掸了掸衣袖,凤眸微挑,唇角的笑意慵懒。
苏瓷在五岁时因父母双亡,被浮生老人收养。从此,她与裴昭同门十二年,因两人个性迥异,兴趣志向亦不同,浮生老人便让二人习了不同支派。老人喜她性格坚忍笃纯,以“破”道授之,教她辨识世间百态,并言明此道运用得法,当可救无辜之人,判世间清浊是非。
裴昭大上苏瓷三岁,生在在巨富之家。因自小体质弱,家中长辈与浮生老人有些渊源,便被送入山中。他性子洒脱不羁,甚是飞扬,习的却是“幻”术。
曾有一次,裴昭捉弄新来的小师妹,悄悄变幻出一道急水横亘在苏瓷面前。那时苏瓷不过九岁,腊月寒冬,她看了看脚下那条汹涌河流,毫不在意,直直淌了过去。裴昭大感无趣,讪讪道:“喂,你不怕么?”
苏瓷小小年纪,长得粉雕玉琢,言谈间却一套一套,很是古板:“这世间万物,总是循着规律运作。大厅里出现溪流既不合理,师兄又岂能吓到我?”
浮生老人笑眯眯自□□走出,摸了摸苏瓷的脑袋,夸道:“好娃娃!‘破’道与‘幻’术便如同矛与盾:破者沉着,便不会为幻术所惑;幻术若精,无一疏忽,也能魅惑众生。今次阿昭你可输给了师妹。”
再往后,两人既志趣不投,苏瓷钻研学问又极用心,自然渐渐与师兄疏远开。
前年苏瓷出师,破了一桩大案,被皇帝御赐“神捕”之名,她以男儿打扮留在刑部,朝中每有奇难之案,她便分外忙碌。裴昭早已出山,却神出鬼没,游戏红尘之时,总也忍不住找到小师妹逗弄一番。
摇曳灯火中,苏瓷按照师门规矩行了礼,方才坐下。她与这师兄总是话不投机,偏偏她又忍不住,于是如同往常般开口规劝:“师兄,你这般游手好闲,空有一身本领,却不思进取,岂不可惜?”
“你怎比师父还唠叨?”裴昭皱眉,灯光之下,见她太阳穴下似有浅浅一道疤痕,因是隐在鬓角间,并不显眼,他比了比,问道:“你这边是怎么了?”
“前些日子缉凶时不小心划到,无事。”苏瓷轻描淡写。
“在往上半寸便是太阳穴!”裴昭抿紧了唇,“抓贼便抓贼,你那么拼命干么?”
苏瓷笑了笑,避开了话题道:“师兄是为了和我谈这疤痕而来?”
裴昭低头喝了口茶,似是平复许久,俊美的脸上终于宁淡下来:“案子可有线索么?这一路行来,乡野间可是议论纷纷。”
“师兄不在庙堂,何时这般关心朝廷官员的命案?”苏瓷奇道,最后却答,“是有些线索。明日我自会去找梁瑞谈一谈。”
“梁瑞?礼部侍郎?”裴昭转着手中瓷杯,玩味道,“这家伙可是朝中红人。”
“师兄真可谓入得庙堂,出得江湖。”苏瓷淡淡道。
裴昭难得听出她口中讽刺之语,笑了笑:“你还没说完,梁瑞与此事有何干系?”
苏瓷半边侧脸隐在明灭光线间,语气平静:“目前还说不上来。只是他撒了一个谎。”
裴昭的好奇心完全被勾引上来,追问道:“什么?”
她却不回答:“明日问问便知道了。”
翌日,苏瓷同黄伟又去了梁府。
梁瑞匆匆赶至书房,双眼下皆是青色,神容憔悴:“两位可是有了线索?”
“有两个问题想问问梁大人。”苏瓷淡道,“梁大人得闻噩耗,是何时赶回来的?”
“前日赶回家中,三月十二。”梁瑞叹了口气,“只是快马加鞭,却见不到父亲最后一面。”
“令尊死于三月初十晚,梁大人那一日分明已经赶回来了,怎么?没见上令尊最后一面?”苏瓷负手在身后,平静道。
梁瑞抬起头,满脸震惊:“你——你满口胡言!”
苏瓷迫上一步,一字一句道:“三月初十,你悄悄回到梁府。当晚,你进了父亲的卧房,两人还发生了争执,我说得可对?”
“血口喷人!”梁瑞气得双手发抖,颤声道,“我三月十二匆匆赶来,家人皆是见证。”
“梁大人需要证据么?”苏瓷忽然伸出手,握住梁瑞手腕,沉声道,“你过来解释与我听!”
她个子瘦小,手力却大得惊人,拖着梁瑞,竟让后者全无反抗之力,走得跌跌撞撞。
直到行至马厩前,梁瑞才挣开她,喘气道:“你……你想做什么!”
“这马是你当日从京城骑来的吧?”
“不错。”
“马蹄以上、马尾、马嚼子上是否都是深黄色痕迹?”苏瓷指着骏马,“昨日仆役清洗了数遍,却不曾将这颜色洗去。”
“这……又如何?”
“池州南门外独产一种草药,晒干后入药名唤黄蔨。每年三月初药农们便会将草药铺陈在官道两侧晒干。往来马匹若是踩到,腿上便会留下黄色印渍,数月难褪。想必当时你将马拴在了路边,马因吃了些黄蔨,连嚼子上都沾上了。至于粪便,更是呈深黄色。”苏瓷淡淡一指,果然,马厩里许多色泽有异的粪便,她续道,“京城自池州,只有这一条道。偏偏三月初十晚间起至今日,此处一直落雨,药农们紧赶着便收了药材,以免沾湿。你若不是三月初十白日间便已到了家中,这马匹如何会沾染上黄蔨?”
梁瑞目瞪口呆,过了许久,才结巴道:“就算我提早了两日回来,你……你怎知我在三月初十那一晚见了父亲?”
苏瓷一双眸子冰澄如澈,不急不忙:“梁大人再随我去令尊房间走一趟。”
“梁大人你可能并未注意,当时你的靴子上亦沾上了黄蔨。而黄蔨的功效便是凝血,是以这地上,你父亲的血迹一沾上黄蔨,便很快凝结,比起寻常血迹浓厚得多。”苏瓷指着地上血块缓道,“如此,梁大人还有何话可说?”
“即便这血中有那黄什么,你,你如何确定这是我的鞋子所带?”
苏瓷微微笑了笑:“我已遣黄捕头去你寻找那日的靴子,届时一看便知。”
梁瑞煞白了脸色,呆呆后退了一步,一时间寂静,只剩窗外荷塘中淅淅沥沥的雨声,如拨琴弦。
黄伟尚未回来,临风阁下忽然起了喧闹,隐约可听见“贱婢”,还有女子正哭泣求饶。苏瓷一时好奇,探身张望一眼,却见那梁振的妾侍秋娘跪在地上,身上全是泥泞痕迹。另一女子站在不远处,恨声道:“贱婢,你勾引我相公便算了,居然还狐媚我儿……”
苏瓷轻轻咦了一声,阁下诸人一抬头,秋娘瞥见梁瑞半个侧脸,疯了一般推开仆役,跌撞间便跑上楼,抱着梁瑞小腿,撕心裂肺嚎道:“少爷,为秋娘做主!夫人要将我卖给人牙子——少爷,念在往日情分上……”
梁瑞唇角一哆嗦,抬腿便是一脚,将她踢开,忙不迭道:“贱婢住嘴!我与你何来情分?”
苏瓷一双淡色琥珀般的眸子转了转,只淡淡微笑。
梁瑞伸手扶着栏杆,勉强不让自己摔倒,连嘴唇都苍白:“我……我……”
他一句话未说完,却见一女子自步廊缓缓走来,仪态从容镇定,一身素缟衣衫,对苏瓷行了一礼,方道:“苏大人。”
这女子的身段纤细,只是面容却已颇为苍老憔悴,鬓发有斑白,眼角更是带了浅浅皱纹,轻声道:“小女子梁妏,父亲走后,家中只剩兄长一人。苏大人,不知家兄犯了何事?”
“对对!妹妹!你告诉苏大人,我怎会杀父亲?”梁瑞如同抱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叠声道,“你……你快告诉苏大人!”
梁妏容颜虽不甚美,仪态却温和有礼,苏瓷凝眸看她许久,忽问:“夫人便是前张家军张少华统帅之夫人?”
梁妏怔了怔,点头道:“少华确是先夫。”
苏瓷站直,整衣冠,郑重行礼:“张将军抗击匈奴,死守河山,这一礼,我当为天下苍生而行!”
梁妏一直垂眸,长睫轻颤数下,再抬起时,眼眶已是微红:“未亡人梁氏,谢苏大人一言。”她鼻翼轻颤,平复许久方道,“敢问苏大人,我兄长他究竟……”
话音未落,梁夫人已经扑上来,连声道:“放开我儿!”
“令尊被害之后,血液凝结似有异常。疑是渗入黄蔨。”苏瓷轻巧退开半步,叹道:“此案梁大人确是有嫌疑,某已遣人去寻本案最重要的证物。这期间的是非曲直,我自然会查个水落石出。”
三
苏瓷回到房间,却见楠木床上躺着一个人,侧脸向内,睡得正香。
她也不去唤醒他,也没工夫同他计较“为何又闯来这里”之类问题,只倒了杯茶,慢慢喝着,若有所思。
床上那人翻了个身起来,迷糊道:“什么时辰了?”
苏瓷不理。
“倒杯水来。”那人不依不饶,睡眼惺忪伸了懒腰,黑发散乱,一派富贵作风。
苏瓷索性踱到窗边,呆呆看着雨景,一言不发。
裴昭披了外套,给自己倒了杯茶喝了,讪讪道:“抓到人了?”
“秋娘供认了自己与梁瑞有私情。梁瑞三月初十赶至池州,偷偷溜进家中和父亲小妾私会,恰被梁老尚书撞破,父子二人起了争执。”
“哦?这么说,是梁瑞弑父?”裴昭挑了挑眉梢,甚感兴味。
“还在等证物。”苏瓷不去看他。
话音未落,门外有人喊道:“苏捕头,黄捕头搜出了梁大人一双穿过的鞋。”
未等苏瓷使眼色,裴昭自觉躲进屏风后,一名捕头便送进了证物——一双黑色旧靴子,底下的确沾着数片黄蔨茎叶。
苏瓷端详靴子良久,终于轻轻叹气:“先出去吧,我还得再想想。”
裴昭闪身出来,凤眸中含着笑意:“师妹,你破案的功夫日益精进了。”
“你知道我今日在梁府见到了谁?”苏瓷忽道,颇有些怆然。
裴昭因见她神色异样,黑眸微闪,想了想,方道:“梁振之女当年曾嫁小张将军。”
“呵,小张将军……”苏瓷垂眸坐着,怔怔出神,“若是没有他,河山早已不保。我辈又岂能这般安然度日?”
十三年前,因先帝驾崩,新帝登基,匈奴又新犯,内外情势一触即发。其时张少华将军与麾下将士八千人千里驰援,依仗修筑得并不算牢固的大泽关关门,坚守近十个月。外寇自北向南,一路打得畅通无阻,终于遇到最强劲之阻力。
最终,张家军包括其主帅,皆尽阵亡。而来自京城的援军自此时赶到,匈奴左单于乌泽引兵北归,临走前叹道:“十万人围城,小张将军一人当可为关!”
当然,他带走了唯一、也是最重要的战利品——张少华将军的首级。直到数月之后,朝廷才派人与匈奴交涉,以千金赎回头颅,合并后在京城下葬。
时至今日,朝野上下提起张少华,无人不慨然叹惋。
裴昭沉默了一会儿,眼神又回复戏谑本色:“怎么苏捕头破案之余,也这般忧国忧民?”
苏瓷斜视他一眼,目光重新落在那双靴子上,眸色渐渐凝重。
“这是你画的?”裴昭拿起案边那叠宣纸,摇头道,“师父该说你了,这画可画得不怎么样啊!”
“我只是如实画下梁振房内见闻。”苏瓷皱眉,“如何不好了?”
裴昭托腮,指尖随意指了指画中的一处,“喏,这鸟唤作冠羽画眉,初生之鸟通体褐色,翅翼为金色。慢慢老去后,额间便出现一撮白毛。年老的冠羽画眉叫声尖锐刺耳,如同夜枭,加之脾性暴躁不安,即便养着,也不可能在夜间挂在窗边扰人睡眠。”
苏瓷一手轻轻揉着太阳穴,她回忆起那日梁瑞说的话,忽然觉得有些不妥:“这是冠羽画眉,前些日子他的门生特意送来的……”
“这鸟是前些日子梁振门生投其所好送的……”她喃喃道,“不对啊,送的理应是一只幼鸟……”
她呆呆坐着,忽听外边有人敲门:“苏捕头,梁瑞已经被带来了,正在候审呢!”
“我马上就来!”苏瓷眼疾手快拿起长剑,似乎忘了屋里还剩一个人,摔门而去。
屋里只剩裴昭一人,他依旧意态闲然,只轻声道:“进来吧。”
窗外闪进一道高瘦身影,来人立在门口,行了一礼,却默然不语。
“这丫头笨得很,有时候脑子转不过弯。”裴昭摸了摸下颌,一拂袖站起来,“飞鸢,咱们先去听听前边,你再随我去趟梁府。”
临走前,裴昭岁拿起她喝过一口的茶盏,仰头喝下一大口,却又呸呸吐出来,皱眉道:“什么破茶!”
“此处府衙简陋,自然比不了府里的茶。”飞鸢面无表情道,“是您嚷嚷着非要出来找苏捕头,连陛下拉您去西山打猎都推了。”
裴昭一时间语塞,哼了一声,只好狼狈道:“多嘴!”
四
苏瓷看着堂下的梁瑞,短短一个时辰,堂堂礼部侍郎,防线已然全盘奔溃。许是因为那一双靴子,又或许是因为秋娘招认了与他的私情,那一晚恰巧被梁振撞破。最最紧要的是,黄伟拦截下了梁家巡夜的仆役,当时他正带着一千两的银票回乡。一进公堂,仆役便噗通跪下,不打自招:“俺没杀老爷啊!银票是少爷给的,他让俺别说出来……”
江宁府府判铁青了脸色:“别说什么?”
“那晚俺在临风阁下走过……看见少爷从老爷房里出来,刚绕过假山,便又绕了回去。再出来的时候,慌慌张张的,还撞到了俺……”
梁瑞双腿一软,扑到在地上,眼神都涣散开,反反复复道:“我没杀父亲……我没杀他……我第二次进去房间,父亲就已经断气了……”
府判脸色却比梁瑞还差,查出这么一个结果……且不说别的,梁家朝中势大,翻盘亦不是没有可能,到时候……自己可吃不了兜着走。
苏瓷又将梁瑞的供词细读了一遍,问道:“梁瑞,根据仆役的证词,那晚你去了梁振卧房内,总共有两次?”
“第一次……是父亲撞见我和秋娘在后院私会,将我拖进去怒斥。我被打了一巴掌,摔门出去。刚走到假山下,忽想到若是为一个女人和父亲决裂,今后朝中之事,再难有他老人家帮衬。于是我决心回去向他老人家道个歉,父子间无隔夜仇,也就算了。谁知,谁知刚进了房间,便踩到一地鲜血……他便已经……被杀了。”梁瑞打了个哆嗦,“我……慌忙跑出来,撞到了仆役,命他拿了银票即刻回乡去……”
“照你的说法:你提前一日回来,本是为了与秋娘私会。无旁人知晓,更不想惹人怀疑,便又在外边晃荡两日,才装作奔丧而归。”苏瓷替他说完,双眸如同寒冰般直视他,“是也不是?”
“我……父亲真不是我杀的……”梁瑞嘴唇微颤。
府判怒喝:“你还强辩!那你便说说,你两次进入卧房,相隔不过片刻,会是谁趁机杀了你父亲,而你全无知觉?”
梁瑞茫然摇头,瘫倒在地上,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裴昭轻飘飘从屋顶落进梁振卧房内,先望了望窗外景致,便笑道:“这梁老儿倒好,以前在朝为官,总是做出清廉不阿的模样,没想到家中后院一堵假山价值万金不止,竟是云蔚石造的,一到下雨便会蒸腾白雾,如同仙境。人若住在这其中,有延年养颜之奇效。”
“人不可貌相。”飞鸢直直回道。
那鸟笼还挂在窗边,冠羽画眉已然奄奄一息。
裴昭走上前,逗弄了一会儿,漫不经心道:“瞧这鸟儿额间的白毛,便该知晓年岁尽了。”他又招呼飞鸢,“你再看这血,果然,凝固如至此,都渗透进地层了。”
裴昭想了想,又吩咐飞鸢:“照着这滩血迹,将剑插下去。”
飞鸢拔出长剑,运足内力,银剑便如同切豆腐一般,轻易插入了地下。
待到拔出,裴昭比了比剑尖处沾染深紫色痕迹的斑痕,喃喃道:“足有四五寸呢。”
“这血渗进泥土还好说,怎么会渗透入这岩层呢?”飞鸢不解,“这……说明什么?”
裴昭轻松站起来,他的黑发简单用一根白玉簪挽着,脸颊边还随意落下几缕,神态甚是闲然:“这说明……那一晚,在这里,有人偷漏了时辰。”
“什么?”
“说了你也不懂。”他抿了抿唇,露出极好看的唇角弧度,得意道。“走吧,我要好好教一教苏捕头。”
裴昭回到府衙,天色已经暗下来,他意外看到苏瓷换了身黑衣,正准备出门。
“你去哪里?”裴昭愕然。
“梁府。”
“喂,我有话要说。”
苏瓷停下脚步,勉强道:“师兄,以后江宁府找到什么好吃的酒府之类的事,毋需告诉我了。你知道的,我并不感兴趣。”
裴昭大是没趣,讪讪道:“左右我也无事,便陪你走一趟。你去做什么?”
“找找梁府那位陷害梁瑞之人。”苏瓷平静道。
“……梁振不是他所杀?”
苏瓷不答,径直踏入了夜色之中。
两人一前一后,悄然行走在梁府后花园。裴昭忽然将苏瓷一拉:“那边有火光。”
果然,临风阁下,正有人烧着纸钱,不时传来低低抽泣声。
二人绕到跟前,却见那人身影纤细,面容悲戚,正是梁瑞的妹妹,梁妏。
苏瓷看了一会儿,忽从假山边绕出:“夫人这纸钱可是烧给令尊的?”
梁妏甫一见一道人影从假山后钻出,吓了一跳,双眸中闪过一丝慌乱,却很快镇定下来:“苏大人夤夜来此,可是案子有了进展?我父亲……真是我兄长所害?”
苏瓷紧紧盯着她,不答反问:“令尊尚未到头七,这些纸钱,夫人是烧给张将军的吧?”
梁妏淡淡垂下眸子,她虽然美貌不再,神容苍老憔悴,却依旧气度优雅:“不错,今日是先夫祭日。”
“苏某唐突了。夫人请将纸钱烧完。”苏瓷轻轻作揖,“某再向夫人问话不迟。”
梁妏从容将纸钱烧完,整理孝衣,方道:“苏捕头有什么话,便在此处问了吧?”
“我只是想问问,那一日在梁府,我说起令尊被害时血液凝固,疑为黄蔨所致。我又说,黄捕头在府上四处寻找带有黄蔨的证物。”
“哦,是么?”梁妏淡淡笑了笑。
“旋即令兄站着黄蔨茎叶的靴子便被找到了。夫人不觉得太过巧合了?”
“家门不幸,我兄长若真杀了父亲,便只能说天网恢恢。”
“可惜的是,夫人疏漏了一件事,黄蔨叶有毒。药农晒出的黄蔨,皆是摘去叶子的,你为嫁祸令兄,匆忙间找到黄蔨,沾在他鞋底,却是带叶子的。”
“你更不知道的是,当日我的确怀疑梁振,却因此案有诸多疑点,便故意在众人面前说了黄蔨一事。”
“殊不知,罪案现场血迹固然凝异于寻常,但是往来出入者,家人、衙役、捕快,皆能将脚底黄蔨带入。我便是想试试,若是凶手另有其人,必然会借机嫁祸给梁瑞。果然,据黄捕头说,是夫人的丫鬟不经意间,指点他在后花园找到一包梁瑞丢弃的衣服。”
梁妏怔了怔,依然浅笑:“即便如此,我听闻兄长已然承认,父亲去世前,他出入其卧房……除了他之外,还有谁进过这房间?”
一直沉默的裴昭却忽然插言:“梁瑞承认的是他两次进入卧房。第二次进去,梁振便已经气绝。”
梁妏轻轻“哦”了一声:“那么,期间间隔……?”
“不过须臾。”裴昭笑笑,“也就你从这里走到二十步远,再折回的时间。”
“这可就古怪了呢!”梁妏叹气,“这片刻,还有谁能潜入不成?”
“一般人自然不能。”裴昭看着眼前女子颇为苍老的面容,忽道,“夫人十三年前嫁给张将军,正当妙龄。如今,也不过二十有九吧?”
苏瓷悚然一惊,她乍一看到梁妏,竟以为她有四五十岁了呢!
“夫君死后,度日如年。苍老憔悴,我早已不再介怀。”梁妏轻笑。
“听说这世间有一种法术呢……将常人一须臾的时光无限延长,待到施法完毕,施法者所付出的代价,便是年岁老去。”裴昭沉声道,“这好比偷了你日后的时光,去充纳你想要的那片刻……唤作,时辰漏。”
五
梁妏身子微微一颤,后退半步,脸色亦变得煞白:“你说些什么,我都听不明白。”
“梁瑞离开,继而转回,期间不过须臾。但有人施了时辰漏,却足以将这段时间拉长,杀死梁振,在从容离开。”裴昭淡道,“拉长多久,才够杀死一个人呢?”
梁妏垂头不语。
“我算过了。若是有人一直潜伏在卧房后的假山中,进屋杀人,再离开,一刻钟足矣。夫人,你说呢?”
裴昭顿了顿,续道:“但凡是法术之内的生物死物,因比常人多了这一刻时辰,施法结束后便会被反噬整十五年。一般冠羽画眉活不过十六七岁。梁振这只,送来时不过一岁,却一日间年迈,垂垂老矣。你呢,一夜间白头,容颜苍老十数年,这些便是最好佐证。”
“若要再精细一些,证据便是你父亲的卧房建在云蔚石之上。云蔚石有密密小孔,血液往下渗透,每年约为三厘。而此处,一夜之间,竟然渗透足有四寸半。”
便是苏瓷,亦是第一次听到,微微张着嘴,难以置信。
梁妏伸手扶住身后假山,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良久,她惨然一笑,却无所畏惧:“不错,我杀了父亲,嫁祸兄长,这些皆是我做的。”她顿了顿,“只是这一切,都是他们应得的!”
她微微仰头,眺望西方:“我夫君本大可不必战死沙场!是他们!为了一己之私,害他独守大泽关十月,死后被人分尸!”
“夫君死后没多久,公婆亦伤心而亡,父亲将我接回府中,我一住便是十二年。直到去年,我无意间看到了父亲的几封密函。当年,他还是兵部侍郎,因与京城奸商勾结,致使将士所用军刀皆是劣品。夫君在外视察军务察觉,修书劝说我父亲向兵部呈明情况,尽快弥补。否则等他回来,便会亲自向先皇禀明实情。”
“谁知先皇病逝,边关忽起叛乱。内忧外患之际,匈奴一路南下,夫君来不及回转京城,便领兵去了大泽关……军情紧急,他一次次遣人求援,却都被我兄长派人拦下。生生将援军延误至十月之后……父亲甚至密书我兄长,即便援军到了大泽关,也不能让我夫君活着回来……”梁妏深吸一口气,续道,“读完新,我便下定决心,要为夫君复仇。”
“时辰漏这法术,教我之人告诫过我,反噬太过厉害,非到紧要时刻,千万不可起这心思。可三月初十那一日,我等得太久了。”
“我看见梁瑞和秋娘私会,便故意引得父亲发现。父亲勃然大怒,和梁瑞争执起了争执。我看见梁瑞摔门而出,到了不远处,脚步踌躇,又有回转之意。当下,我便施出法术,进入父亲卧房,亲手将匕首插入他胸口,又悄悄退出,甚至装作两日后才回来奔丧。我便一直寻思如何让官府发现梁瑞早已回来。”她将目光投向苏瓷,微微一笑,“苏捕头不愧是神捕,一步步的,果然将梁瑞抓入府衙。只是我未想到,会有一人识破了这时辰漏法术。”
园中蛙声阵阵,春虫悄鸣,苏瓷与裴昭皆沉默下来,良久,苏瓷道:“夫人……你太过偏激。你若能将父亲兄长的书信保存下来,交给朝廷,自然会还张将军一个公道。”
梁妏却只是摇头,低低道:“朝廷的事,我不懂,我只想要……亲手替少华做些事。”
她仿佛忘了身边还有两人,恍惚间回想起初见丈夫之时……她恰好是情窦初开的年华。
那一日,春雨刚歇,杏花开满京城。
一个年轻人骑马疾奔回城,许是因为马匹跃腾,他的风帽歪在一旁,落日的余光落在他俊朗的侧脸上,英朗得难以逼视。
有胆大的商贩便鼓掌笑喝:“张郎来了,张郎呐!快瞧!”
少女也忘了矜持,呆呆凝望,全然忘了自己正站在道路中央。
直到有人惊呼:“快撞到人啦!哎呦!”
眼见胯下骏马与那少女不过半人距离,那少年将军却并不慌张,从容勒转马头,顺势俯身,一手揽在她腰间,将她稳稳抱在了路边。
彼此的距离这样近,梁妏几乎能看到他鼻尖的汗滴,以及小麦色的肌肤……她屏住了呼吸,心底竟全然没有丝毫害怕。直到身子落地,少年将军从马上下来,关切道:“姑娘无事吧?”
她瞧着他,满心欢喜,露出笑靥,答得文不对题:“公子,你的帽子歪了呢!”
真正令人哭笑不得的是,第二日,人人皆知张小将军侧帽风流,京城竟满是斜戴风帽跟风之人。
再后来,她嫁了他。
大喜之日,他挑开红盖头,眼见美人如玉,却轻轻“哎”了一声:“是你?”
那是梁妏最美好的时光,直到他外出巡察军务,她心慌意乱为他收拾行装。一弯腰,颈间的珍珠链子散了。她心下不安,他却一粒粒拾起来,温和道:“我便带走这最大的一粒。放在身边,便如同你在陪着我。阿妏,我很快回来。”
这一去却是永别。
大泽关坚守近一年,她日日自梦中惊醒,梦中他与将士们衣衫褴褛,饥食草根,刀刃裂卷,瘦如枯鬼。可是只要城外敌军号响,他们便一跃而起,仿佛是机器般冲入人群砍杀。
从八千人到一千人不到……大泽关终于还是破了。
身边的士兵一个个倒下,他终于连握住兵刃的力气都没有,只靠赤手空拳拼杀。
一支弩箭将他膝盖射穿,清脆的骨头断裂声,他半跪在地上,忽然间连疼痛都忘了,只想起家中妻子。
想起她伸手掀他帽檐时的俏皮,想起临行前她微红的眼眶,盈盈欲坠下泪来,却又怕他难过,强忍着转过了头。她忍了又忍,终于说:“你早些回来。”
又一支利刃穿透胸腔,冰冷的金属刺破肺叶,喉头立刻涌上腥甜的血液……
年轻的将军用仅剩的气力,将他在人世间最后的时光,延长一瞬……用来铭刻,他深爱的妻子。
阿妏……对不起……
匈奴退兵时割下了张少华的首级,数月后,两国和谈,朝廷以千金换了回来。
所有人劝她不要亲自前去,可梁妏固执地从使者手中接过了那个木盒。
就像她梦里见到的一样,他受了那么多苦……梁妏慢慢捧起他的头颅,用指尖轻轻描摹上边每一道伤痕,直到触到他的唇。
“……他含着什么?”
她亲自撬开他紧紧咬着的牙,里边是一粒珍珠。
他死前,如何能解开那个她亲手打下的死结,在将它含在口中?
是时辰漏!
他在离世前的须臾,施了法术……解下链子,将这世间他最珍贵的事物,含在口中。
仿若他对她的歉意,此生再难弥补吧?
眼泪一串串落下来,梁妏忽然间想,她不在乎丈夫是不是英雄……匈奴杀了再多人又有什么关系?河山破了又如何?她……只想要他陪在身边,就已足够啊……
容颜已经老去的梁妏忽然间笑得粲烂,她抬头看着苏瓷和裴昭,轻声道:“就算你们找到我又能怎么样呢?苏大人,这世上还有一个词,叫做……死无对证。”
苏瓷心底忽起不安,一怔之间,梁妏已纵身跃入池中。
水波溅起,再无浮沉。
而冰凉的水淹没口鼻,梁妏轻轻闭上眼睛。
——夫君,若我早学会时辰漏,定然在大泽关被破之时,伴你身旁,将须臾化为永恒。无惧生死,再不分离,亦好过我白发苍苍,孤独终老。
尾声
“你为何阻止我救她?”苏瓷呆呆坐在屋顶,看梁府后花园灯火通明,仆役们将梁妏的尸首打捞上来,又匆匆运走。
“她抱了必死之心,即便今晚我们不出现,她给张将军烧过纸钱,也会投湖。”裴昭淡淡道,“梁妏是痴情决绝的女子,既然决定替夫君报仇,必然不会留下任何破绽。只有她死了,梁瑞的案子才会没有疑点,叫他百口莫辩。”
“可是,我们不是知道真相吗?”苏瓷有些迷惘。
“那你会替梁瑞申冤吗?”裴昭似笑非笑,“他若脱罪,继续在朝中为官,为非作歹,鱼肉百姓。你甘愿?”
苏瓷一手拖着下颌,定定想了许久,忽道:“张将军是本朝我最敬佩的三个人之一。他当年的冤屈,我定然会告知天下!”
“还有两个人是?”裴昭扯开话题。
“一个是师父,还有一个便是四王爷,也是当今圣上的亲叔叔。”
裴昭脸上愈发的似笑非笑,一双明秀的眼睛微微一勾,拖长了声音:“哦,原来如此。”
“不与你多说了。”苏瓷站起身,“梁瑞没有杀父,我不会冤枉他!至于陷害张将军之事,我会再去找当年他们父子的罪证!”
一怔之间,苏瓷已经走了,裴昭哭笑不得,索性一仰身子,躺在屋顶,望着天边明月,悠然遐思。
“京城的急信。”飞鸢无声落下,递上一卷小纸。
裴昭懒懒展开,上边只有一行字:小叔叔,赶紧给朕回来!
“苏姑娘走了?”飞鸢追问道,“四王爷,咱们什么时候回去?”
“嗯。”裴昭闭上眼睛不答,唇角是一抹温柔的笑,却喃喃的说,“唉。师门不幸,没见过比她更笨的捕快了……”
【完】